第二百三十二章 吃食
近几日，淮南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枳故山上发现硝石脉。黑白两道瞅准了这棵摇钱树纷纷半夜扛着锄头潜入山里挖硝石，但都被自居枳故山主人的梅石帮赶下山。自称江湖正派的梅石帮此时的做派虽给武林正派形象抹了黑，但近些年天下局势不稳，火药原料的硝石自然价高如金，梅石帮就算同众人撕破脸也不愿将这棵摇钱树拱手让与他人。
可梅石帮帮主石光宗带着众兄弟扛着锄头绕了枳故山一圈也没找到硝石脉，当然这是后话，无论梅石帮找没找到硝石，枳故山的硝石脉淮南城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传遍整个淮南城的还有一件事。
京中大皇子选妃但凡淮南有女儿的人家不论愿意与否都得经画师作画一幅待送入京供大皇子挑选。
这情不情愿的不稀奇，自古天下就是帝王家的，选个妃子也容不得问你同意不同意，这稀奇的就是众画师中有位姓章的画师，姿容如雪，爽朗清举，风姿卓然。但凡是被这位章画师作画的姑娘，无不娇滴滴红晕满面。
“听说李家小姐昨日是章画师做的画，坐在绣墩上多看了他几眼，章画师冲她一笑她便晕倒了，”小竹坐在梨花树下纺着花线抬头跟躺在树上的朱雀说道“小姐，你说那章画师到底长得有多好看？”
她对着如雪梨花下掩映的身影看了半天，半晌也没等到朱雀一句回音，便又絮叨起来：“小姐，你说这淮南女儿家那么多为何都要入画呢？找知州大人问问哪家有俊俏姑娘不就可以了，怎地就挨家挨户背着画夹跑？他们也不嫌累。”
朱雀躺在树上映着投过梨花间隙的暖阳瞧了瞧手掌心，时隔几日她只要一想到章韶光的脸还是会不由心烦。
前些日子她一直陪卫锦出街巡铺子忙起来也就忘记有章韶光这个人，但这几日卫锦在府里看账本也用不出街保护了，她自然也就落得个清闲，未央阁那边也不让她去，她便只能躺在树上数梨花瓣了，当数到一千零五百四十九片时，听到小竹嘴里的那句为何要挨家挨户背着画夹跑的时候，一骨碌爬起，扒开枝桠花朵间探出头：“挨家挨户？”
小竹点点头：“小姐你自然在内，不过小姐好歹也长得绝色倾城，万一真被选中鞅少爷可怎么办？”
朱雀往下抖落一阵梨花雨：“你小丫头以后说话把好歹去掉。”
不过小竹说的有些道理，作画时又不能戴上面纱，也只能易容蒙混过关了。
但，挨家挨户作画未免也太过于繁琐，若是真要全淮南的女子入画，只需召集她们于一处便可，章韶光究竟想要干什么。
朱雀眉头凝重：“这件事需要问问对策，你去未央阁，问这里面是否有猫腻。”
小竹应了一声，脚还没迈出院门，便被朱雀叫住。
“你再问问那个大阁主，我要不要让画师作画，用不用生个病装个死什么的蒙混过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小竹便气喘吁吁跑回来：“小姐，门口那俩门神说阿言说那个大阁主说，此事你无需插手，只管好好应付就是。入画可以但不能用真容。”
朱雀扬扬眉：“原话？”
“原话，一字不差。”小竹拍拍胸脯。
朱雀跳下树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下次传话，简明扼要点。”
小竹想着上次一字不差传话‘吃饭饭’的场景似懂非懂点点头。
小梨花巷首，章韶光背着画夹一袭月牙袍行走于漫天落英中，因地上也散落着梨花瓣他每行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踩到它们。
跟在他身后的小衙役心中称奇，虽说旬知州嘱咐他章画师身份尊贵要好生保护着，但这位贵人此刻每走一步都要选个空地，行得极慢，这小梨花巷又以狭长幽静为名，这一路走下来恐怕不到天黑他便吃不上一口婆娘做的热乎饭了。
“章画师，这小梨花巷人家众多，有女儿家的不在少数，挨家挨户地画怕是也要画到天黑。”小衙役颇为隐晦地提醒道。
章韶光抬头看一眼春日碧空笑了笑：“无妨。”
想着婆娘给自己做的雪菜肉丝面，小衙役吞了吞口水：“要不，小的替您把女儿家都召到巷首，您也好画得方便。”
章韶光令人挨家挨户作画当然不是为了寻美人，那些画师也不尽是真的，大多是他带到淮南的暗探高手。
硝石夜半被劫走，逃回来的黑衣人也只说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劫了车，后有剑术高手出手相帮，将一车硝石无声无息劫走，连个车轱辘印都没留下。
本来章骞只派元淞一人来查，章韶光却好奇劫匪的身份，好奇那个丑女和用剑高手，便也化成队伍里的画师跟了过来。
他的身份对外保密，这也是为何未央阁的暗探没有查到他也会来淮南的原因。
章韶光这几日去过码头，去过坊间，但都没查到用剑高手的消息，更别提那个丑女了。
他初来乍到淮南，连风土人情都不甚了解，更别说江湖黑白两道了。他这个京中公子就算身份不同寻常，但江湖最为复杂，也最为讲情义，直截了当去问怕也是没什么结果。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熟悉整座淮南城，从淮南众百姓嘴里打探消息。
他作了几日的画终有所获。淮南虽鱼龙混杂，但其中赫赫有名的组织便是枳故山上的梅石帮和一个不知所在的未央阁。硝石被劫，从掌握硝石何时进码头，何人去劫，何人接应，何人善后必须分工合作才能做得不留一丝痕迹，这其中必定有一个组织在后方协调运营。
梅石帮在枳故山不成问题，未央阁虽不知所在但就凭他这么一路排查下去，说不准会有些蛛丝马迹。
章韶光看着额头上满是汗珠的小衙役笑道：“小兄弟若是累了大可回去歇着，我一人作画也是可以的。”
小衙役连忙摇了摇头，虽说婆娘的雪菜肉丝面好吃，但他可不想挨旬知州的板子，赶紧上前指着前方的卫府，翻开户册看了一眼当起解说的角色：“这卫府住的是阮通判家的亲戚，平时做点铺子生意，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不过大女儿已和离，现只有二女儿待字闺中。”
当初立府造册时，为少生些事端老夫人便说朱雀是阮氏的女儿，反正日后嫁给卫鞅也是要叫一声母亲的。
章韶光抬头，斜出墙头的梨花枝掩映下，匾额上书写着卫府二字的书体气势横绝，不过那勾折的字体总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仰头思忖间，小衙役扣门，不一会朱门开启。
章韶光解开画夹刚要上前介绍一番，只见身形略胖的丫鬟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画画的吧。进来。”说完便引着他俩朝内院走去。
章韶光不由笑笑，他这几日作画，姑娘们见他什么反应都有，羞得脸红的，晕倒的，可像这丫鬟一般淡定的倒没有。
连丫鬟都这么有趣，主人该是什么妙人。章韶光想着，脚下的石板路行至一处院门，院中一棵梨花树阵阵清雅花香。
章韶光环视四周院落，闻着梨花香不禁开口道：“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满窗。不愧是淮南，连院子都如此别致。”
“画师言重了，不过就是小户人家随意布置怎敢入您的眼？”
章韶光映着声音看去，只见梨花掩映下一袭鹅黄轻纱裙的女子身姿袅袅走来，听声音应是个姿容清丽的女子，但待她行近时才发现她相貌平平，脸上一堆麻子。
“章画师，这个就不必画了吧！”小衙役嫌弃道。
“嘿！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家小姐哪里不好？赶紧给我画，画完走人。”小竹愤愤道。
“小……”朱雀刚开口叫小竹，但转念一想在京中之时章韶光是知道小竹的还托她转交过包袱，便看着小竹胖嘟嘟的两颊给她想了个好名字：“嘟嘟！不得无礼。”
对面小竹反应半天终于领会‘嘟嘟’的深意连忙低头道：“嘟嘟知错。”
章韶光有些想笑，但见对面女子一脸凛然，便也收住嘴角笑意摆好画夹，请朱雀坐下后，便开始作画。
因念着对面女子被人照着画应十分无聊，章韶光便开始有一茬没一茬搭话。
“小梨花巷美不胜收，住在这里定是件乐事。”
“嗯。”
“京中也有梨花但却是另一番风味。”
“嗯。”
见每次都换回一个懒懒的‘嗯’字，章韶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使这一脸凛然的女子神情缓和。想到淮南冬日少雪，他便说道：“淮南少雪，但京中冬日里雪景最美。”
他期待能从端坐的女子眼中看到光芒，但听到风雪二字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却也终于说出一长句话。
“京中冬日的风雪，有幸见过，却也不是画师口中的美景。冰雪琉璃，只觉锥心刺骨。”
朱雀想起冬日里卫延惨死，侯府败落，阮氏疯癫，雪夜暗杀一系列事不禁心中生起寒意，她看向墙外一树雪白梨花喃喃道：“倒不如这一树梨花香而不寒。”
章韶光看着她的侧脸出神，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事才会生出如此感叹。
晌午阳光透过梨花枝斜斜映到她的侧脸，光线投下的侧脸处隐约可见一层缝隙。
章韶光自幼习武，各家各派武功都练过，也阅尽武林秘籍。顾，朱雀一个小小的易容术旁人看不穿他还是能看穿的。
他笑了笑对朱雀道：“衙役兄弟跟着我累了一晌午，劳烦姑娘让人给他些茶点吃食。”
朱雀对小竹示意，小竹便领着小衙役出了院门。
本来卫府下人就不多，今日为防他来朱雀把下人都指到阮氏老夫人处好生伺候着。现下小竹一走，院落里除了她和章韶光便空无一人了。
她闻了一口梨花香，却见对面章韶光站起向她走来：“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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