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孟洵亲启

小洵，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与将军和夫人在一起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责怪我当年的无能。当然了，将军仁爱宽厚，我若是落上几滴泪，他一定会宽恕我的。就算他不肯饶恕，我还能去求夫人，夫人与将军都是极好的人，他们心地善良，从不刁难任何人。

        今夜的风很急，雨也很大，在闪烁的烛光中回首平淡一生，玉堂前半生欢喜无忧、后半生却尽数在等待中痴迷。

        花开三两枝，艳满枝头，寒风料峭，山有洵兮，堂前碎玉，何谈之？

        犹记得当年在校场上第一次见你风姿，我便抛弃了从文做官的想法，为此我爹险些在宗祠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我打死。那时候我想，就算被打死也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目标，就是做一个像你一样洒脱自由之人，戎马一生、挥斥方遒、笑看山河。

        作为一个军人，你天资聪颖，善兵、善武、善权谋，我想若是你自领一军也不会比家主逊色些许。

        出于对你的敬佩，我时刻盼望着能与你并肩而战。所以为了与你距离更近，我日夜苦练，一双拿毛笔的手硬是练出一手好枪法，你总问我为何不选长刀，我笑答因为要与你一决高下，武器不同、便分不出高下。但实际的原因想必你也清楚，若我选择了长刀就不能日日麻烦你指点，没有你们的生活，于我来说每一刻都是那泛黄纸张上刻板的文字，条框相间、寡淡无味。

        将军府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记忆，有你、有家主、有少爷，还有兄弟们，咱们风里雨里的浴血奋战，艰难困苦却有成就感，尤其是每次归城之时，百姓们的欢欣鼓舞总能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荣誉感。那是多少名满京师的文章都不能带给我的欢愉。所以，若说玉堂是因为追随你才入了军队，那保家卫国的荣誉，便是支撑着我一直走到了今天的另一根支柱。

        红梅傲雪、弱藤泥湮，秋风夹杂金黄的桂香，萦绕鼻尖、挥舞梦境。当年之况，情愫无处宣泄，平江城围困之时你与我远在秦魏边境，那种无力感，玉堂锥心刺骨、终生难忘。

        当时你跪在地上恳求秦勇昌出兵却被拒绝，那一刻，我深深明白什么叫自古帝王最无情，更懂得了什么叫君臣之别。咱们的将军就算再被万人拥戴，也终究是臣。嫡系如何？仁爱如何？总归臣哉！

        大雨下了三天四夜，你就在城外跪了三天四夜，全军上下哭声震天，感动上苍，却感动不了一颗冰冷的君王之心。

        自古胡言见真情，官言赘语何谈真？

        你与我都明白的，功高震主，必死无生。家主若是想安稳过活，就对不起百姓，想要对得起百姓，就注定会功高震主。所以，家主早已料到自己的死局，你却从未相信过他的预言。

        将军府的变故于我们而言都是难忘的悲心痛疾，无需赘言，玉堂也不想再扯出旧事引你落泪。当然了，你现在肯定在哭，或许是哭我的死亡，又或者是哭那些悲伤的过去，不过往事如云言，大漠孤烟随风舞，相聚亦相散，不论你在哭什么都不重要了。小洵，我知道这样的寄语有些为难你了，但你要继续坚强，做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英雄！驰马天地、肆意欢笑。

        如你所见，二川城的院落是奠堂，祭奠的除了家主和夫人还有过去的回忆和我自己。

        府中破败后，我想过一死了之，但我又心有不甘，不是不甘心于二十几岁就去死，而是不甘心还没再见你和少爷们一面就死。我想过要打听你们的消息，但又怕会陷你们于危险之中，所以，这十几年我一直等着你的消息。一直等，等到天黑了又亮，月亮圆了又弯，你们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有时候我想，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毕竟深山无小径，古树终繁茂；天际无翔梯，彩霞终缤纷。

        很多人不理解，五年前我为什么突然选择接受任命来二川城，因为我坚信，你不是一个会甘心平淡一生之人，我若想见你，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成为守将，如此，才能与你相见。在我们最熟悉的战场之上，再见英姿勃发的你，纵死，此生也再无遗憾。

        二川城的内堂想必你也看到了，满是素缟，那是我能给将军和夫人最好的守孝。那口楠木棺材，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怎么样？上好的楠木，还不错吧？主要是二川城连年潮湿，我怕太差的棺材撑不到你来，那样岂不是给你找麻烦？你看我这个人，为你想的周到吧？还不赶紧谢谢我，多给我烧几张纸钱？

        好了，不说那么多打趣的话，这封书信是我有些醉态写下的，可能有些颠三倒四了，但你要相信，句句真情、字字实感。就像我经常跟你说的，兵者诡道，但我从不骗你。

        至于我的小腿，你已经看到，就不算我骗你。我本来想着在裤腿里塞满芦花，但又怕在战场上就被你看出破绽，那样的话，我的戏就真的演不下去了。小洵，你是我见过除了家主之外最好的将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继续做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孟阎王。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死后，你一定会带我回平江城的，对吧？一路走，一路喊着我的名字与生辰年月，若真如此，那你的记性还算不错，没有忘了我跟你说的故事。不过，带着尸骨行军应该会不方便，把我烧了吧，然后带着我的骨灰，千万别给我扬了，要把我埋在将军府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下，因为那是我和你初见的地方。

        一见钟情始于色，日久生情定于心。

        小洵，你是我此生最好的兄弟。

        说出这句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话说出来我不觉遗憾，但对不起小洵，你应该会难过吧，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虽然你爱而不得，但在这个红尘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一直关心着你，哪怕他死了，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去爱你。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翩翩微风，那我死后，就要做一缕风，日日伴着你。

        对了，府内我找到一名手艺与当年平江城你的小灶厨师手艺相似的人，那可是我寻了四年才好不容易请来的，我尝了他的拿手菜，他做的八宝鸭我很喜欢，很和你的口味，你也一定会喜欢，所以千万别赶人家离开，你这个人吃东西嘴刁，说话嘴黑，但大礼待贤士，一定要懂得以礼敬之。

        最后，我还想催一下你，已经老大不小的人了，要赶紧对怀山表明心意，日日相处还怕没机会张嘴？若是落下遗憾岂不悲哉？要抓紧！

        好了，我的小洵，信就写到这里，也请你就哭到这里，若让我知道你一直哭，当心我会生气的！

        生死一瞬，情谊无痕，此生为友，来生再续！

        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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