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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将军府(8)


“你说什么?什么出丧?谁死了?”

        燕驰心中突感惊愕,他紧锁着眉头,急躁的从马上落下,双手扣上信号兵的肩膀,不断的晃动着。

        “再说一边,谁?”

        这场围剿之战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所有人都渴望着一个结果,信号兵以为将军是大喜所致,便洋溢着笑容,继续道:

        “不知道,但肯定是大官,平江城里哭声连天的,城墙上所有的敌军也断断续续的都披麻戴孝呢!依小的看,搞不好是秦长玉。”

        “滚!给老子滚!”

        当听到秦长玉的名字后,燕驰狠很推了信号兵一把,他不住的摇着头,迅速的爬上战马,不顾众人疑惑的神色,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平江城的城下。

        “吁!”

        勒紧缰绳,燕驰远远看着平江城的方向,入目的便是戴着孝带、穿麻衣的士兵,他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心头一颤,身子不稳,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怎么会呢?难道……难道真的是秦长玉?”

        就在燕驰深思之际,平江城的城门大开,秦怀山一身丧袍骑在马上,他面色清冷,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远远看着这个逼死家主的刽子手。

        燕驰的心随着他的步步紧逼越来越疼,忽然他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他下意识的勒紧缰绳,掉转马头,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又忙转过身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怀山踉跄着身子,下了马,他稳了稳步子,仍旧只能蹒跚着步子,当来到燕驰马下时,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也不抬的双手奉上一封信。

        “燕将军,应燕将军要求,我家主公秦长玉携妻子孟氏,自尽了。主公临终留下手书,希望将军您能遵守诺言,引进药草和粮食,救助我平江城十七万百姓和四万将士的性命。”

        “你……你说谁……”

        燕驰颤抖着双手,一时间竟忘记了下马便直接伸手去接那封信,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去。他不顾颜面折损,跪在地上夺过信,看也没看,揪着秦怀山的衣襟,双唇蠕动,半晌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燕将军,希望您没有忘记自己当日的誓言。”秦怀山冷冷的盯着他,淡淡道,“我家家主携夫人,为了全城百姓赴死,您可别自己践踏自己用以发誓的人格才是。”

        “你家将军真的死了?”

        燕驰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怀山点头,他不住的摇着头,天知道他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连连后退,喃喃着:

        “不可能,不可能的,秦长玉不可能死!”

        燕驰爬上马背,不顾一切的冲进军营,直奔陈康的营帐,他看着营帐旁边正在挨训的陈康独子陈俊桡,缓缓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扯出一个笑容。而后,面无表情的将书信交给了陈康,便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呆愣愣的坐着在椅子上盯着面前那副军事地图,不言不语。

        他从没想过要逼死秦长玉,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秦长玉是秦国开国宗室之后,年少之时便名满天下,是一代名将。他虽比自己年幼,却是自己最敬仰的战神,如今他却为了平江城的百姓选择自杀,这种既不投降也能保全所有人都的方式,竟是他留给后世最后的高傲。

        几个时辰后,燕驰仍未平复满腔的情绪,但在陈康的催促下,也不得不跨上战马,心绪沉重的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进入了平江城。

        朱红色的城门大开,他盯着硕大的“平江城”三个字,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没有错,国别难阻,为了自己的百姓,自己理应如此,半晌,他终是在秦人的怒视下垮了进去。

        平江城内入目尽是素缟,男女老幼均披麻戴孝的怒视着自己这群逼死他们守护神的敌人,燕驰昂着头,眼眶微红。秦长玉夫妇是值得万世景仰的城主,反观秦国王上从事发到现在,据说已经连着给燕国递了三封求和书信,只字未提平江城的危困之灾,国有此主,不亡也衰。

        “滚出去,燕狗,陈鳖!是你害死我们秦元帅的。”

        一个老媪从人群中窜出,执着鸡蛋扔到了燕驰的身上,不顾燕兵的桎梏,吐了口水,哭着大骂。

        “秦元帅多好的人,你非得逼死他!他们夫妇是为了我们而死的,老婆子我不怕死,你杀了我吧!燕狗!呸!陈鳖!呸!”

        “无知贱民,给我打!”燕贺怒道,“蛮夷之子,如此放荡无礼,顶撞将军,给我打!”

        “住手!”

        燕驰呵斥了燕贺,连忙下了马,快速的以身体挡住了部下落下来的长戟,长戟下落太快,直接戳到了他的肩上。燕驰吃痛,眉头紧紧皱起,那士兵见此忙下跪赔罪。

        “臣下不知将军会突然……臣下甘愿领罚。”

        “燕狗,不用你假惺惺的。”老媪推开燕驰,抹着眼泪,“开城门是怀山将军的意思,说是将军为了保护我们,不能白白枉死。但是,我们秦人不是没有骨气的,你们要杀就杀,秦元帅是个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的人,我们虽然不及万一,却也是不会害怕的!”

        燕驰震惊秦长玉竟然能有这么一方忠烈的臣民,心中激愤感慨,他微蹙着眉头,不顾百姓的唾骂和指指点点,重新骑上了马,直奔将军府。

        眉目清秀的陈俊桡紧握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长刀,紧紧的跟在父亲的身侧,他看着满城的百姓,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拥戴”,难怪秦勇昌不惜求和割地也要将秦长玉灭掉,将这样一个人,留在身侧,太让人不安了。

        “父亲……”

        “少废话,跟好了,掉队可没人找你。”

        “是,父亲。”

        年少的陈俊桡面容俊俏,乃陈国的少年神童,虽仅有十一岁,早已颇具将军之风。眸中满是失望的看着父亲冷峻的侧脸,咬紧嘴唇,他有些生气,但终是没有继续言语。

        当他们来到将军府门外时,这里已经围满了前来敬香的百姓,他们拦着燕驰不许进入,但燕驰没有理会,蛮横的越过众人,来到了灵堂。他看着灵柩中的秦长玉和孟宛绵,又看了看跪在灵前的两个稚子,走过去,跪在蒲团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秦同袍看了一眼这个异族装束的男人,知道他一定就是围困平江城的燕驰,眼神又冷了几度,他拉起困的东倒西歪的弟弟,抱进怀中。本想一走了之,但脑海中回荡着母亲的教诲,又转过头来道了声谢,才离开。

        燕驰看着这个眉眼冷淡的孩子,心中有些疼惜,想起自己不足四岁的小女儿,本想说几句什么安慰一下,但他却巧妙地避开了与自己的肢体接触。

        袍泽苑内,秦同泽脸上的泪痕未干,半梦半醒间挂在哥哥身上不肯撒手,秦同袍就这样抱着他走来走去的哄他入睡,嘴里还哼唱着平江城的歌谣。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燕驰的脸,那是仇人的脸,同袍牢牢的记着,并叮嘱自己一刻也不许忘记。

        “父亲,今日……今日是您三十岁的生辰,同袍没什么礼物,只能煮一碗素面聊表心意。没有母亲煮的好,您且吃着,同袍保证,等同袍学会了,每年都会煮给你吃的。”

        弟弟睡下,再三叮嘱侍卫寸步不离的看守后,同袍在小厨房里折腾了几个时辰,才伤痕累累的煮好一碗黑黢黢的面条,他恭恭敬敬的放到父亲的棺椁之前,磕了三个头,便急忙跑回院子里照顾弟弟。

        守孝三日,秦同袍滴水未进,也不肯休息,不论叔伯们如何劝说,都不肯坏了规矩,他除了抱着弟弟就是跪在灵堂,眼窝凹陷,本就白皙的面色更加苍白,整个人憔悴了很多。

        燕驰是敌国将领,但敬佩秦长玉夫妇的为人,虽然碍于国别不能戴孝,却也断食三日聊表敬意。他想着等秦长玉的丧事办完,就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回到燕国都城纳川去,将他们抚养成人,等二人长大了,若是想向自己寻仇,就用男人的方式一决生死。

        出殡的那天,平江城原本大旱的气候,突然下起了暴雨,一时间耽搁了下葬的时辰。燕驰不想一代名将受辱,便主动走向双人灵柩,扛起其中一角,燕贺见状走向了另一角。秦怀山、张恒、秦亮、岑槐分别担起剩余的四角,随着阴阳官的一句“起”,六个人整齐划一的抬起了灵柩,一步步走在泥泞的土地上。

        下葬之地,山势险峻,燕驰几次险些跪在地上,但他都重新撑了起来,秦怀山看着他执拗的背影,心中恨意仍旧不减。

        深坑挖就,棺椁下葬,秦同袍跪在一旁紧紧抱住几次冲下去抱着棺椁不肯撒手的弟弟,耳畔是长钉钉住层层棺椁的响声。他心中悲苦,眼泪掩藏在雨水之中,眼眶红红的,脊背却倔强的挺的笔直。

        “将军,夫人,一路走好!”

        “爹爹!娘亲!”

        秦同泽在兄长怀中哀嚎一声,便晕了过去。秦同袍害怕弟弟会生病,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被土掩埋的棺椁,便头也不回的抱着他提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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