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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重回平江(13)


朱红巍峨的王宫在阳光下充斥着庄严肃穆,大臣们穿着不同品阶的官服,整齐划一的跪在红毯两旁,纷纷低着头不敢看金黄色台阶上正不安踱着步子的王上。

        起义军已经攻陷了平江城,据说百姓夹道欢迎、毁家纾难,满城素缟、全城百姓不论老幼均披麻戴孝重新为秦长玉和孟宛绵守孝,有几座城池受了平江城的影响,竟纷纷主动开城投降,归顺了起义军。就目前的形势而言,王室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

        明媚的阳光毫不吝惜的倾洒着秦国王宫,却驱不散众人心中的恐惧与阴霾,秦勇昌眉头紧紧的蹙着、不安的踱着步子,他的宽袖在空气中甩来甩去,黑色绣着盘龙的长靴狠狠的跺着。

        “本王养了你们一群废物!你们一个个的高官厚禄,享尽荣华,现在连个屁都不放吗?叛军眼看着就攻进来了,你们一个个的憋着什么屁?等着国破家亡、屁滚尿流的投降给秦同袍那厮效忠吗?还是说你们本就想通敌叛国!”

        “臣惶恐!臣不敢!”

        秦勇昌愤怒的推翻了龙案,大臣们眼看着龙案顺着台阶翻滚而下,正如此刻自己的内心,好似在油锅中煎熬一般,“咣当”“咣当”的上下沉浮,却始终没办法落地。

        “孤说议和,你们百般阻挠!孤说战,你们也不出个声色!现在你们告诉孤,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鸦雀无声的大殿之上,大臣们低着头,面面相觑,自丞相俞褚称病在家,朝堂之上,除了午吉,再也没有人敢给王上出主意。他们心里都明白,此番情景,战也不是、和也不对,进退维谷,最好的办法,竟是等着起义军攻进来,易主。但这个办法,何其可笑又可悲。

        “王上,坐一会儿吧,诸位大人正在想办法呢。”

        午吉讨巧的扶着秦勇昌的手臂,轻轻拉着他走到王位,小心翼翼的顺势按他坐下。秦勇昌看着他那温和的笑容,心中的焦虑虽未减轻,愤怒之气却也不知不觉的消减了不少。昵着他弯成一条线的眉眼,拍了拍那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头。

        “诸位大人,你们都是秦国的栋梁之材,可要好好为王上出谋划策才是。”

        午吉看着卑躬屈膝的大臣们,眼神中满是鄙夷,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亡国奴,现在却越来越清楚,不过是一个昏庸的王带着一群贪生怕死的龟壳大臣,在高床软枕中贪婪的守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不闻旁人死活罢了。

        朝堂之上仍旧安静的可怕,直到一个踉跄的身影、倚着门框喘粗气打破了这慎人的氛围。

        “俞褚丞相,您抱病在身,怎么不在府中好生修养。”

        见到俞褚那苍白的脸颊,午吉整个人都慌了,突然他余光中瞥到秦勇昌那阴狠、弑杀的眼神,连忙将踏出的脚收了回来,他躬着身子更为乖巧的立在一旁,对俞褚摇了摇头,希望他不要触王上的霉头,但显然这位驴脾气的丞相并不打算买他的账。

        “王上,如今局势,您还主张议和吗?”

        众人都为俞褚张口的这句寻死的话倒吸一口凉气,跟商量好一般将头沉的更低,只能用余光瞥着那傲慢的黑靴子蹒跚着,步步向前。

        午吉一直以为俞褚是装病,还为此暗暗欢喜了很久,但如今看来他连步子都走不稳,病的定是不轻。

        “俞褚匹夫,别以为你手里有先王的免死金牌就能在孤王面前猖狂!你信不信孤王真的宰了你!”

        秦勇昌的拳头紧紧的捏着,双眸射出强烈的杀意,在这个朝堂之上,他最恨的是处处压自己一头的秦长玉,为了将他算计致死,自己不惜装傻充楞、隐忍多年,在秦长玉携妻自尽的消息传进耳中时,自己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但为了表示哀思,又只能躲进柜子里偷着乐。

        好不容易秦长玉死透了,也被挫骨扬灰了,这个俞褚匹夫又处处与自己作对!父王也真是昏庸,居然给这么个匹夫专门打造了一枚纯金的免死金牌,真是暴殄天物!

        “国将不国,死又何惧!王上若要杀人祭旗,大可杀了俞褚!”

        话音未落,俞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用尽力气耿直着脊背,深深的凝着王位之上这个自私、狭隘、诡谲又毫无人性的王,心中郁结愈深,那堆积在喉咙的血液,竟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俞丞相,您……您流血了。”

        午吉的眉头紧紧蹙着,心乱如麻,双手在宽袖中不安的搓动,他很想冲下去查看一下这个固执的老头到底怎么了,他不是身子一直很硬朗吗?为何会突然这般孱弱?

        “呕。”

        咽不下去、含在口中又耽误言语,俞褚不顾礼仪,索性将口中的血吐进宽袖中。随意的擦拭嘴角的血迹,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是在嘲笑孤吗?”

        “不敢!臣只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还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殚精竭虑!”俞褚喘着粗气,悲愤道,“王上,你睁开眼看看大秦吧!这是秦氏以及百万战士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啊,你真的要看着它覆灭吗!”眼泪滑落,俞褚怒道,“先王,如果你泉下有知,可会后悔当年没有将王位还给开国先祖的血脉啊!”

        “俞褚!你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煽动叛变,为叛军说话!你说的开国先祖血脉指的是谁?孤王告诉你,你不要忘了,秦长玉是叛臣,他没有守住平江城,害百姓于水深火热,早就被孤王挫骨扬灰了!”

        秦勇昌捞起地上的奏折狠狠砸中了俞褚的额头,血液顺着眉头、鼻梁滑落而下。若非强忍着理智,午吉早就冲过去将这个该死的秦王千刀万剐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俞褚激怒王上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自己必须保持在王上面前的宠爱与地位,如此,即使他死了,自己还能保住他俞氏满门。

        “王上,事到如今,您还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吗!若非您的一己之私念,秦长玉何死?秦长玉不死,何来今日之灾祸啊!”

        “该死的,你是在指责孤王吗!俞褚,今日,是你找死!”

        秦勇昌愤怒的冲下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王座,咬牙切齿的拎着俞褚的衣领将已经枯瘦如柴的老臣从地上拽起,厚重的手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他干瘪的脸颊。瞬间,俞褚的脸上浮出一个血红色的五指印。

        吐出口中被打掉的牙齿,俞褚斜着这个无论如何也不会开窍的王上,仰天大笑,只是笑着笑着,那早该为他流尽的眼泪还是和着血落了下来。

        “来人,俞褚大逆不道,忤逆孤王,明日午时、行以车裂!”

        “王上!”

        眼泪不听使唤的夺眶而出,午吉拼了命的咬住牙关,他连忙不着痕迹的擦掉眼泪,努力的露出与往日无异的笑容,生怕秦勇昌会看出自己的异样。

        “你唤孤?”

        “是,是下臣斗胆唤了您一声。”午吉跪在地上,笑容仍旧温和,“王上,俞褚丞相虽然口不择言伤了圣心,但此时不宜大动干戈,还望王上能顾念局势,以示天子圣德,赐毒酒、留他个全尸。”

        秦勇昌并不知道午吉与俞褚的过往,斟酌半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毕竟俞褚这个匹夫还有先王钦赐的免死金牌,若真的处以车裂极刑,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还是偷偷弄死算了。反正眼不见为净,只要他死了就行。

        “好,就听你的。退朝!”

        “臣等恭送王上。”

        秦勇昌甩着宽袖刚离开,午吉连忙冲下台阶将俞褚扶了起来,他的眼泪簌簌而落,朦胧的泪眼看着这个倔强的连自己的命都送了的老者,不住的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哽咽着:

        “公子,何故啊!”

        “午吉!”

        “臣下来了!”

        午吉听到秦勇昌的喊着,明知自己该走却还是忍不住要紧紧握着俞褚的手,而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闪躲,而是也回望着自己,露出了那个自己日夜入梦的慈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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