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

“安安，一切进展顺利，皇上赏了父亲三千两黄金，明日他们就出发了。”

        ”目的地订好了吗？”祈安看着窗外风中摇曳的树枝，问道。

        “嗯，江南。”

        周肆收拾着行囊，如今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周将军了，返朝归来的他英姿勃发，旁人戏称他是大祈最英俊的将军，虽说是玩笑话，但他的俊美已然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祈安喃喃道：“你说我们回到边疆，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周肆把最后一件衣物叠好，头也不回道：“你我在一起，我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周将军在我的辅佐下定能辉煌腾达。”

        “是吗？”周肆笑起来。

        祈安没再说话，他躺在小床上，周肆坐在一旁。月光穿过窗户，流淌进来，汩汩地漾着。这孤零零的小床愈发像一叶不知去往何方的扁舟，舟上躺着一个人，舟边坐着一个人。

        待到周肆转过身来，祈安已经睡着了。他手指揉了揉床上人的眉心，郁气消散。周肆灭了蜡烛，凑近祈安，长臂将他搂入怀中。

        次日。

        一片祥和的清晨，周翰丙与妻子尚在睡眠之中，烈焰熊熊燃起。周老将军征战多年，一跃而起，见火势凶猛抱起妻子往庭院冲去。

        祈安疾步向将军府奔去，他早已预料到那人会冲两老下手，只是没想到对方竟在今日动手。远处滚滚浓烟，他心急如焚，已然来不及通知祝俐，他只求能够保全两人性命。

        黑衣人鹰一般逼近周将军，他力大无比，所砍之处沙砾四溅。周将军目眦尽裂，回挡之势已见疲态，周夫人则逃入侧房，泪珠汹涌，手下却不停地书写。

        最终，庭院内静谧了下来，鸦雀无声。周夫人颤抖着将东西摆回原位，擦净泪水提起裙摆走了出去。只是她刚建起的盔甲，见到亭中夫君时溃不成兵，她瘫软在地。

        “翰丙。”她茫然地唤道，眼前人一动不动，她只觉得那横亘于夫君胸口的利剑太过刺眼，却没有力气爬过去将其取出。忽地，夫君吐出一口血沫，回光返照般，他道：“快走，快走！”

        血四处流散，他的身子泡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夫君的脸已经不像是活人的脸了，眼窝深陷，肌肉也瘪了下去。他不断地颤动着，每一次的颤抖，都能带出成堆的血沫。

        周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她想靠近夫君身边，但是站不起身子，她只得在血泊中一点点膝行，栖息般俯下身子，随身的小刀，刺入了夫君的心脏。

        夫君彻底不动了。她呆然看着他圆睁的双眼，素白的手抽出夫君体内的长剑。周夫人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刺了一下，很浅。十尺之外，祈安破门而入。周夫人横着刀刃，只轻轻地一挥，这一生便跟随着这个男人一同离去了。

        祈安呆立于门前，火已将主室吞噬殆尽，在火光中，周将军与夫人的血都尚未停歇，还在涓涓地往外流。这一瞬，他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慢慢走至尸前，祈安沉默着，拾起了周夫人身边的，寒光粼粼的剑。只觉得异常熟悉。直到他赫然发觉文件底部深深地刻着肆一字。那是他七年前，亲手刻下，送给周肆的生辰贺礼。

        “父亲母亲？”

        祈安动弹不得，他提着剑，呆呆地望向声源处。

        是周肆，他身后围满了皇宫禁兵。宫外，祝俐带着五万精兵攻破了京都防守，鱼涌而入。

        祈安看见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好像那只手已经不是他的了，它成了件凶器，甚至幻化成为了他手中的那把剑。他闻到了腥臭的血液味，这种血腥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靠近，似乎在周肆出声的一瞬间将他包裹起来。

        禁兵蜂拥而上，把他按入血泊之中。在恍惚间，他与周将军对视。那一瞬似乎过了很久，周肆好像很久没有动静了，他祈安不敢再想，他只来得及在擦肩而过时对周肆说了句：“对不起。”他甚至不敢去想周肆到底有没有听见。

        祝俐已经成功了，以他的才智，不出半刻便能找到他的所在之处。即使是这深牢，他也能够很快脱身。

        他至少保全了周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些人可以靠着一种气味活着，有些人可以靠着一段记忆活着，似乎这世间每一缕细若游丝的东西后面都可能悬着一种活着。他今后应该靠什么活着呢，罢了，一种罪恶能够成全一种生还。

        祝俐来了，他们割下了守卫的脖颈，沾染了鲜血的钥匙开锁，他走进牢房，一直走到祈安的面前，蹲下身子：“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祈安，你没有办法，如果不是你，那只能是周肆。”

        “你不会愿意让他背负这一切，走吧。”

        祈安白色的衣袍在那时被血染透了，如今血液既干，他起身，脚上的铁链哐当作响，道：“他们的援兵此时得到消息，此时应该启兵救国了，我们守不住。”

        祝俐背起他，“我找到了国库，尽数掳走，国之根本也被毁了大半。”

        祈安脑袋搁在他的肩头，走出天牢的那一刻，他见到了厮杀中的周肆。

        天边已经布满了晚霞，鱼鳞一派艳红，有的云朵在横空里拖曳着深红带紫的墨色。整片天空像一壶熊熊燃烧的火炉。

        耳边传来周肆的怒号，啼血的嘶吼，“为什么？祈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祈安希望此刻的他永远丧失五感，听看嗅感皆皆消失，这样至少不用目睹生不如死的爱人，他的周肆。

        他听见自己的轻笑声：“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今日若不是你来得太早了点，周氏夫妇便死于你手，而我则会掌握兵权。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但这又能如何？当政者昏庸无能，身为皇子，匡正纲纪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说罢，他示意祝俐放下他，拖着铁链一步步走近周肆。随着距离的接近，周肆眼中的绝望愤恨更加的坦然。坦然的恨意，祈安忽然变得不像自己了，他越痛苦，便越痛快。

        “再见了周肆，我不杀你，我要看你在恨意里挣扎地活着。”

        说罢，他抽出佩剑，用力砸向脚镣。链碎剑毁，残片散落在地面，映照出两人急速消散的过往，所有的情，在这里化为了一片虚无。

        祈安旋身上马，衣袍上深色的血渍刺痛了周肆的眼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霞光渐渐变色，一点一点燃烧，最终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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