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为仇人
“中考被抓，我记得你。”叶漓忽然贴在他的右肩上，声音很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发梢的晃动让他的右脸有些痒意。
江诹别过脸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讽刺我了，关你屁事，你还缺考，还偷窃，还抽烟呢！你凭什么教训我？
“那又怎样，有事吗？”江诹沉着声，忍住自己的怒气，如果这人再多说一句惹怒他的话，他不介意在街上打一架。
“呵，没事。”叶漓轻笑，浑然不觉他的态度有多刺人，或者说，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将那袋橘子拿走了，在江诹眼前，和店主的眼皮子底下。
“他怎么……”江诹疑愣地看向店主，发现他已经被团团围住，即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大叔，被突然涌入指骂他缺斤少两的人挡住了视线，一时因为心虚慌了神，也无暇分心去看有一个人没付钱就跑了。
大脑白了一刹那，江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的！
“喂！站住！”江诹追向还没走多远的小偷。
小偷跑得飞快，对地形也熟悉，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江诹气喘吁吁，实在没有办法追上。他第一次跑步比不过一个人，还是他最需要比过的时候。
太蠢了，两条路的交叉口，再也辨别不了那个人的去向，江诹停下脚步，紧握的拳重重砸在贴满小广告的柱子上。
“该死！别让我再看到你！”他放狠话，只有自己能听到，累极了，也倒霉透了。
医院里的人还挺多，可能因为刚好周末，又是放假时间，有病的就得空赶来看病了。江诹推开住院部的门，对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有些疲惫，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什么时候能再也不来了呢？
这是很多人的愿望，可近年来，因为大病小病进医院的人只增不减。身体健康，大概是过去，是现在，是未来，都不变的祝福语。
有白大褂刚从母亲的病房前出来，大概是检查身体状况的，江诹跑上前询问：“大夫，402号病人怎么样了，有恶化吗？”
黎知看了看他，虽然每天接触的病人比较多，但作为402的主治医师，对这个小孩还是有些印象的，很懂事，比病人本身对这病上心。
“你爸爸去哪了？还很忙吗？妻子生这么大病也该回来照顾照顾吧，就你一个小孩在家么？”
黎知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他最大的疑惑，林韵不愿做手术显然是担忧钱，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带孩子，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这孩子一直说他爸忙，忙得连寄一笔钱的时间都没有么？。
“对，他很忙。我妈妈怎么样了？”江诹似乎对这种问题已经习惯了，他熟练地敷衍过去。
十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算是被瞒着家里的情况，也该担事了，虽然林韵特别恳求他不要对这孩子说太多，但这都什么时候了？黎知叹了一口气道：“早就说要手术了，拖来拖去迟早恶化，去劝劝你妈，尽快筹钱吧。”
“怎么会……”江诹愣了愣，妈妈明明告诉他只需吃药住院的，他本想有了钱，就带她去更大的医院治疗啊。
“对了。”黎知转过头又说：“你妈妈这病有两年了，本来不算严重，吃药就可以稳定，但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才必要手术，这段时间也必须稳定她的情绪，不能受刺激了。”
江诹低头：“好。”
402的房门被打开，林韵正坐在病床上，脸色很是苍白，她脸颊凹陷，被病痛的折磨瘦削了一圈，显然强撑着眼皮。
江诹走进门，两手空空，很是愧疚，“妈，你很累，怎么不休息会儿？”
“噢等你呢，儿子，过来。”林韵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点，不让他担心，她摸了摸江诹的头发，问：“中考考得怎么样？还行吧？”
“还行。”几天来都是这句问话，江诹仍不敢看她的眼睛，点头。
“那就好。”林韵很欣慰。
江伟海入狱后，江家破产，欠了不少钱，林韵东还西补，才勉强贴上银行的大窟窿。但能借的都借完了，现在她重病在身，还剩一点积蓄，是留给他儿子高中的学费。
誉升的学费贵，这笔钱她不能动，这病能拖就拖，拖不了就算了，她最希望再等一周，能看到江诹中考状元的报道，考得还行，没有发挥失常，状元不是她儿子是谁？
“小诹，你是妈妈的骄傲。”林韵笑说，是发自内心自豪的笑。
“妈，做手术吧。”江诹的肺部像被绳子勒紧了，很痛，喘不过气。
“我上次给你的钱是不是花完了？”林韵不答，俯身在包里翻找，“这是两百块，去买些吃的。妈就不用了，刚吃过医院的骨头汤了。”
江诹不接，“妈，我……”
“拿着。”林韵把钱塞在他手里，“中考结束，奖励奖励自己，去吧。”
每天都有两百块，每天都要奖励自己，江诹紧攥着手中的钱，眼前一片模糊，抹泪冲出了门。
……
不可否认，叶漓一想到这三个月的假期就很闲，很烦。
也不知道陈艳含憋的什么幺蛾子，现在每天待在家中端茶倒水讨好他。卑躬屈膝到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曾经的陈艳含每天晚上抱着他哭：选妈妈，没有你，妈妈就活不下去了知道吗？
他木讷地点头。
现在的陈艳含没了当年不活了的勇气，也可能是弄不清他的态度。
他能躲就躲，基本不回那个家了。
没了利益关系，他的这些哥们还挺仗义的，不提他们把他家砸了的事，相处依然很融洽。毕竟小弟们是奉命行事，杨一天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利益受损，钱可以买很多事，例如自由。
现在他不太参与他们的行动，但有时会在一旁观看，顺便捞一点油水，必要时还可以给他们望个风，这种遇到警察不用跑，可以随心忽悠他们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这次他顺手捞了一袋橘子，呼，那人追得也太紧了，好不容易才甩掉，他扶着墙急速喘气，从没这么累过。
不过那下一秒就要和他干架的趋势，看得出来是很生气了，叶漓心说，坐在地上，顺手剥开一个橘子，皮很厚，橘瓣小得可怜，他犹豫地吃了一块。
“呸！”酸到掉牙，咂摸咂摸还会回涩，竟然被坑了，橘皮在日光照耀下亮澄澄的，叶漓指尖下意识地一滑，上面有厚厚的一层蜡——无良商家活该被杨一天他们盯上。
橘子被扔回袋子里，翻了翻口袋里还有五十块，叶漓看了看，有点不是滋味——现在的同龄人都没点财务安全意识的么？也太好偷了……
夏日炎热，地面被炙烤，石阶上的蚂蚁仍在努力地搬运食物，叶漓站起身，顺脚碾死一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三个月假期这么长，总得找点事做。
“这是医院证明，还有单据，拿好了。”医院开单的小姐姐很温柔地说。
“嗯。”江诹接过，小心地放进书包里，坐着公交车去学校。
中考结束的学校少了一个年级，黄昏时间的校园已经没有那种你争我抢冲饭堂的氛围了，学生老师们都比较闲散。
江诹经过操场时，能看到有很多老师学生在打球。他逛了一圈，没看到他想要找的人，估摸着在家里做饭呢，又往教师宿舍走。
和王轩合作只不过因为他想赚一笔转院的钱，要想手术，零头都不够，他要想别的方法。
“咚咚咚。”江诹确认了一遍门牌号，连敲几下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老师，手上拿着一个锅铲，胡茬几天没剪了，大概从知道江诹被取消了中考成绩那天开始……
誉升今年两个重点班，两个班同是竞争对手，他第一次当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把今年的中考状元全部压到了江诹身上，谁知道这“状元”中考刚结束就明确告诉他成绩，零分。
真是太让他“放心”了，他教师生涯名垂千古的梦想啊！这学生也真是体贴，都不用让他经历难熬的等待了。
因为已经毕业校领导也不好追究学生的责任，只逮着他这个班主任骂，他硕博连读，读书时期就没被老师批评过一句的高材生，有一天居然还要熬夜写一个三万字的检讨，艹啊。
要不是江诹说他妈妈重病，恳求不要告诉她，他都要亲自登门质问江诹是不是故意搞他的了。不过这孩子也是可怜，好好的成绩直接没了，就不怕气死你亲娘吗？
“找我什么事？”韦杰半个身子抵着门，真看到这孩子就心痛，想想以后学校是不会给他教尖子班的机会了，他担任过中考状元的班主任的职业理想，卒。
“我能进去说么？”江诹说。
韦杰的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所以在江诹窜高期才进程一半时，是仰视他的。但韦杰却从这仰视的目光中，咂摸出一股意图平视的味道，他手指曲起敲向他脑袋，“翻天了啊你！”
“嘶——”江诹吃痛，他用手掌挡着躲了又躲，他干什么了？？
好吧，其实单纯是韦杰想泄愤给自己找到理由……
锅里炒着小菜，因无人搭理发送的焦糊怨念救了江诹一命，韦杰敲着敲着就冲回去挽救他已经焦黑的龙虾肉了。
在誉升教书的老师就没有穷的，但有因骨干教师太多一辈子出不了头的。所以钱够了就求理想，物质充足了就求享受，前者失败了就用后者安慰。
没错，后者也失败了——他买的天价龙虾啊，还没能尝一口呢！韦杰才发现，江诹真是个奇人，能在短短五天内推翻他一生奉行的真理，理想和享受他都不配！
“老师，您没事吧？”江诹实在看不懂韦杰这是什么表情，五官好像从见到他开始就愈发扭曲了？
“没，没事。”冷静，克制，他是老师，有非常强的职业素养，韦杰摆摆手，示意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江诹开门见山，表明他来访的目的，“老师，我记得你在课堂上讲过一个小故事，是在其他学校教书时，帮助了一个学生弄网络筹款。”
“哦，这事，怎么了？”韦杰挠挠头，他有讲过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是这样的，我妈妈急需手术，但因为凑不到钱，您可不可以教我弄弄？弄好了顺便转发一下？”
韦杰听懂了问：“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江诹坐直了说：“但我跟她提过，她不愿意，说没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她不想手术，说这病拖着拖着就好了，可医生明明说很严重，必须尽快筹钱。老师，求您帮帮我。”江诹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
“不用不用。”韦杰按他坐下，“但这还是需要和你妈妈商量一下的，材料需要病人配合。”
“我在网上查过，上面需要的材料我都弄到了，身份证户口本，证明单据照片等等，银行卡密码我也知道，没有问题的。”江诹把包里的材料拿给他看。
“老师，我家破产，我妈妈比较固执，她就是丢不下面子，可是为了面子，她就要没命了，您一定要救救她，求您了。”
韦杰知道江诹家里的事，因为初三刚开学的一次家访，恰好撞见了别墅门被人贴上了封条，江诹拖着行李箱无所谓的眼神正好看向他。
想了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江诹这孩子他也是真的喜欢（在五天前）
他点点头：“好，我帮你，我知道一个人写文章挺好的，这些年教书通讯录里的老师学生也不少，只要审批下来，手术费的钱是完全可以凑够的。”
“谢谢老师！”
弄完一切，就是等待审核结果了，江诹一步三鞠躬地离开了韦杰家。韦杰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
夜色已经笼罩整个临市了，江诹坐在末班车上啃了一块在路上买的面包，放的时间久了有点硬，但味道还行。
手机点开的是p图软件，屏幕上是中考查询成绩页面图，江诹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霓虹灯，望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困倦却不觉疲惫，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不是么？
回到家，他洗漱后趴在床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梦中的日子很幸福，母亲病好后，一切都会好的，他在努力，努力希求梦醒后，幸福还在。
临市东城老街的胡同口处，是各种做些小生意，勉强糊口的小店，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在这里发生，例如伪造录取通知书。
江诹第一次来这，离他家不算太远，顶多转两趟公交车，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是因为他那天锤柱子时，看到了上面贴着的小广告，出于不知名心理就记下来了，现在也果真派上了用场。
辉一杂货店向右拐，五十米外的蓝色牌子处。江诹顺着路线走，很快走到了这个小杂货店，就是五十米外……哪有蓝色牌子？这分明是个死胡同啊！
杂货店的主人叫吴辉，正沾着口水数着烟盒子呢，这地一般都是些大爷大叔来，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他门口比对了那么久，又几次向右张望，就知道什么原因了。他冲着后面的厅房大喊：“小漓，有顾客。”
“哦，让他等会儿。”有声音含糊地从里面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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