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条龙
第3章
意识浮浮荡荡，游在云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人重重坠地，迎来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感。
眼皮沉重，身上也像压了千吨巨石，让人窒息。
“宗主，宗主”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桑桑意识仍不清晰，但她知道这是在叫她。
她挣扎着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脑海里响起嗡的一声，所有的束缚刹那间如海水退潮般消散。
桑桑猛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聚焦。
她看见了。
远方金光大方，鹤鸣九皋，绚烂的霞光仿佛根根绸带，缀于青幕之上。近处万千修士直身伫立，他们有御剑的、有炼丹的、有布阵的，个个高矮不一、胖瘦不齐，散发着惊人的恐怖修为。
唯一相同的，就是无论多么强大的修士，皆弯腰低眉，神色狂热而恭敬，不断呼号着“请宗主即位”。
而她站在高台上，仿若他们的天，一句话便能瞬间令所有人抹了自己的脖子。
如同神明一般。
桑桑只觉记忆有些混乱，就好像被人强塞进一堆东西。
随着下方修士的呼号，一种自负与得意感接连升腾起来，攥住脑子里的一根筋，不让她轻易想清楚。
她是正道魁首，这世间最强大的人，而现在，正是她即位成为日月宗主的仪式？
正道魁首？
她怎么记得正道魁首是别人来着？
总有种违和感让她不能轻易下决断。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桑桑扭头看去，却见一白衣女修士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静静放着一根软鞭，鞭身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女修样貌普通，发间一根簪子却是晶莹剔透，点点莹光于其内流转游走。但不知是软鞭太闪了还是其他，再一看去就成了支普普通通的白玉簪。
“宗主，”她低着个头：“破山宗为贺宗主即位大典，呈上伏龙鞭一根。”
“伏龙鞭？”不知哪个词触动了自己的神经，桑桑问道：“为什么叫伏龙鞭？”
那女修大概没想到桑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回宗主的话，此鞭取自龙族龙筋制成，是以名伏龙鞭。”
龙族。
桑桑拿鞭子的手一顿，脑子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女修士身上好似出现了两个重影。
她慢慢收回手，抿唇：“哪个龙族？”
“死丫头，废话真多！”女修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嘶哑，就像破了个洞，嘶呼嘶呼地漏风。
然而下一秒，就恢复了如水般的嗓音，好似刚刚都是幻觉一般。
她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桑桑的问题：“回宗主，是蛟龙。”
龙族桑桑站直身体，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脑海里猝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条浑身漆黑的巨龙昂首俯视着她，暗红瞳仁里藏满了傲慢与不屑。
如同一团乱麻里突然冒出根线头，从这个画面开始，抽出一根完整而明晰的线。
她想起来了！
与此同时，面前的一切就像一面镜子，哗啦啦碎裂。
桑桑呼吸一窒，浑身血液倒流，冷得彻骨。
眼前哪还有什么白衣女修？
捧着托盘的是个两只脑袋的怪物！
它浑身腐烂，从破碎的脖颈处延伸出另一个脑袋，四只空洞洞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左边脑袋眼里绿光大方，不断嘟囔着“我好饿我好饿”，右边脑袋一边止不住地咽口水，一边痛骂：“蠢货！吃了她我们怎么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我好饿啊”左边脑袋张开了血盆大口。
“白痴！蠢货！”右边脑袋狠狠撞了一下左边脑袋，脑袋上又掉下来两块腐肉，“出去了才能吃饱！不然你想在这里永远饿肚子吗？！”
“只要这丫头能即位，沦陷于力量的欲望里，我们就能凭借化生梦簪夺了她的身体。届时出了这鬼地方，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然后，我们就能，就能”右边脑袋发出刺耳尖利的叫声：“无念——！”
“你陷害我们，待出去，定要吃了你的骨，吞了你的肉，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葬骨渊，葬了无数恶鬼桑桑想起烛休的话，只觉得嗓子干得紧。
绝不不能表现出不对，否则
下一秒，两只脑袋同时止声，兴奋地看向她：“快即位吧，我的宗主”
它没发现她已经清醒了桑桑用衣袖隐藏住哆嗦的指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宛如飘在云上：“你叫你叫什么名字？”
“嗯？”
那怪物警觉。
“回宗主的话，小人唤婆娑，刚刚成为内门弟子。”
沙哑刺耳的声音和温柔如水的声音同时响彻耳畔。
即位是不可能即的，按照它说的话，一旦即位她就会沦陷在力量中，被夺走身体。
化生梦簪。
桑桑隐晦地瞥了一眼婆娑右边脑袋上显得极为普通的白玉簪。
这是这支簪子的力量吗？能创造一个类似幻境的世界？
“很好，婆娑，”桑桑向前一步，靠近那自称婆娑的恶鬼，居高临下地点点头：“今日过后，你将是我亲传弟子。”
恶鬼眼里警惕稍减。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桑桑看着托盘里变成了毒蛇的伏龙鞭，心一狠，牙一咬，忍住滑腻的恶心感，伸手抄起它。然后向外一甩，对着下方的修士大军尽全力吼道：“诸君——！”
“今日乃我即位大典，本应普天同庆。但在妖魔猖獗的当下，我如何能安心？又如何能做日月宗主，辱我正道魁首之名？待到妖魔覆灭之时，我再将行即位大典，成日月宗主。”
话毕，变化突生。
白玉簪忽亮起刺眼的光芒，笼罩了整片天地。
待光芒消散，原先的霞光满天竟成了幽绝鬼域。翻滚着血腥味的混土上，直直地矗立着森森白骨，冲向天际。
那根根白骨组合起来，竟成了一副龙骨的模样，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好似靠近一寸就能把人绞成碎肉。
龙冢
这两个词悄然在心间升起，桑桑顾不得手中的鞭子是由毒蛇变作的，紧紧握住了它，脑袋一时有些懵。随之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
“怎么会是…龙冢…龙冢！”婆娑的左边脑袋不断低语，而后好像回忆起什么，恐惧地大吼起来。
“闭嘴！闭嘴，蠢货！”右边脑袋上神色也几经变幻，难以置信。
嗯？桑桑敏锐地发现不对劲，它们也不知道会出现这种变化？
“你早该让我吃了她！”
“吃了她我们就出不去了。没事的没事的，这一切不过是梦，它伤不到我们，只要夺了这死丫头的身体，我们就能出去”婆娑的两个脑袋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
梦，力量，即位，化生梦簪还有龙冢。
听见它们的话，桑桑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通的瞬间，桑桑扭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深情地握住怪物腐臭的双手。
两个脑袋停止争吵，同时看向她。
“婆娑，可愿随我一同征战，覆灭妖魔，还世间一片清明？”
此话一出，白玉簪再次闪起刺眼的光，周身场景猝然变幻，从龙冢外进入一处巍峨的大殿。
就在婆娑失神的刹那，桑桑向后一跃，拉开距离，手腕一抬，伏龙鞭呼啸而去，利落地卷走它右边脑袋上的白玉簪。
婆娑两个脑袋神色同时一变，这才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瞪向她：“你竟醒来了？！”
伏龙鞭落地，化作毒蛇。
桑桑一脚踩上去，扬起下巴：“你们发现得太晚了。”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化生梦簪，随后深吸口气，伸手指向婆娑的左边脑袋：“你，想吃了我填饱肚子。”又指向右边脑袋：“你，想夺走我的身体逃出葬骨渊。”
“但你们都无法成功，因为你们会死在这里。”
“嗬嗬”两个脑袋紧紧盯着她，气愤地发出一连串怪声，突然，右边脑袋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我们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你以为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吗？现在就拿你填腹！”
闻言，桑桑慎重地摇摇头：“你们借助化生梦簪的力量造了一个梦，妄图通过梦境夺走我的身体，逃出葬骨渊。而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我会沦陷在这个梦里，沉迷于无上的权力、尊贵的身份和强大的力量。”
“但这个梦出现了三个变数，并且这三个变数你们都没料到，是也不是？”
婆娑没说话，动作却慢了下来。
桑桑笑了，眉眼弯弯，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个变数，是本不该清醒的我清醒了。”
“第二个变数，当我以覆灭妖魔为前提才肯即位日月宗主时，梦境自动补足了你们原先没有设定的内容，就是妖魔大战，所以我们才会瞬间从即位大典来到这里。刚刚我同你说那些话也是利用了这个道理，不然咱俩也没有独处机会，你说是不是？”
“那么最后一个变数，”婆娑看着小姑娘胸有成竹地伸出第三根手指，那除了愤怒久未感受过其它情绪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恐惧吗？
它竟然害怕了？！
“最后一个变数，就是龙冢的出现，世上妖魔千万，为什么幻化出来的独独是龙冢？婆娑，你还不明白吗？”
“你亡于龙冢，困于龙冢，在这死绝之地徘徊数年不能出。这里，是你心里最恐惧的地方，你早就被化生梦簪看透了。婆娑，你不是化生梦簪的主人,也不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桑桑叹口气，眼里泄出两分怜悯：“你不过是这葬骨渊里一只比较幸运的恶鬼罢了。”
“住嘴…住嘴——！”两只脑袋的怪物嘶吼着飞跃而来，那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更像哀嚎。桑桑轻声道：“召雷。”
如同响应她的召唤，一道明黄的雷光撕裂天际，骤然间降下，吞没婆娑的身影。
细碎的雷光就像绚烂盛放的烟花，妆点这片昏暗绝望的空间，桑桑看着巨雷湮灭一切，心才彻底松下来：“谢谢你赠我这身修为，不然我还杀不了你。”
这是婆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它便再也感受不到一切，包括噬骨的饥饿与痛苦。
恶鬼消失了，周围变得空荡荡的，静得可怕。
危机不在，桑桑好心情地观察四周。
之前被烛妤绑来龙冢，光顾着逃脱了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这地方。
虽然是梦，再怎么说也是文中最大反派的老巢啊。
桑桑没打算解除梦境。
她能活下来，免于被葬骨渊的恶鬼吞噬，大概全赖于婆娑想占有她的身体，费尽千幸万苦造了这个梦。说不定解除梦境后，就会面对万千饿鬼虎视眈眈地对着自己咽口水。
想到那个场景，桑桑不由得打个寒颤。
虽然她也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解除梦境就是了。
谨慎起见，她再次确认了一□□内满满当当不减一丝的修为，把化生梦簪别在发上，这才出发。
这是一座昏暗的殿宇，入口处还有些许光亮，再往前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见，好似藏了什么噬人的鬼物在其中。桑桑越往里走，两侧的墨玉柱子爬着的凶兽就越多，千奇百怪，光自己认识的，就有穷奇、饕餮、九婴
唯独没有龙。
桑桑回忆了一下先前烛休和烛妤身上衣服的龙纹样式，觉出一丝奇怪来。
不应该啊这里不是龙冢吗？
心底隐隐缠绕上一股不安。
下一秒，前方的黑暗处遥遥传来一丝悉索声。
好像有人在地上拖着什么，那东西与冰冷的地面摩擦，刺耳尖利，就像用指甲盖刮过玻璃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桑桑停下脚步，浑身汗毛倒竖起。
先从隐没的黑暗中出来的，是一双脚。苍白的足面上青筋分明，踝骨处环着一圈铁链，链子极长，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中。
桑桑从下往上看去，停在那双毫无感情的暗红竖瞳上，不由自主咽口口水。
也是，龙冢没条龙像什么话。
她眨眨眼睛，举起右手左右晃晃：
“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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