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眼泪的温度
李梦君找到了顾贝贝。
她看见顾贝贝低着头坐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肩膀微微耸动着。
顾贝贝在哭，她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
李梦君停住脚步，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顾贝贝眼前。现在的顾贝贝，一定不愿意见到她吧？
就在李梦君犹豫的时候，顾贝贝已经发现了她。
顾贝贝没想到李梦君会出现在这里，她有些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梦君就站在那里没有再靠近，说道：“奶奶让我来找你，你的电话打不通。”
顾贝贝：“……”
她的手机断电了。
李梦君：“你给奶奶回个电话，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顾贝贝：“用不着你教我。我自己会回去，你别站在这里打扰我。”
李梦君坚持道：“你先给奶奶打个电话我再走。”
她忘记带手机出来。
顾贝贝：“我都说要你走了，还站在这里很惹人讨厌。”
李梦君不悦地抿了抿唇，说道：“顾贝贝，我是好心出来找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顾贝贝：“我为什么要领情？谁知道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李梦君：“我才没有闲功夫来看你笑话。天都要黑了，你赶紧回家，爸爸还在家等着你。”
爸爸……
爸爸会担心她么？
不，爸爸才不是担心自己，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现在的爸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无条件宠爱自己的爸爸了，何况这次她还闯了大祸。
她又想起那个在宠物店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曾经爸爸也这么宠爱着小小的她，那个时候还有疼爱她妈妈，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再也不是被爸爸妈妈捧在掌心的宝贝。
她更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顾贝贝越想越难过，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当着李梦君的面，她不肯表现出来自己脆弱。
这份倔强转化成了怒气。
她赌气地喊道：“我没有爸爸，他现在只是你和顾盼的爸爸！”
这句话，一清二楚地传到了顾准耳朵里。
两个女儿都迟迟没有回来。
一个手机关机，一个没带手机。联系不到人顾老太太便让顾准出来寻。
顾准找到了女儿，却不想在女儿口里听到了这么让他伤心的话。
他知道女儿对自己有着隔阂和不满，可是亲耳听见女儿这番话内心依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顾贝贝是顾准中年得女。
三十五岁那年顾贝贝出生，初为人父的顾准抱着小小的人儿对发妻陈氏保证，一定会尽力为母女二人创造好的生活条件，让妻女安安稳稳幸福一辈子。
也在那个时候他暗暗发誓，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更要做女儿眼里最好的爸爸和最坚强的后盾。
他一直尽力做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他的努力换来了整个家庭的幸福美满。
可是苍天不公，这份幸福在女儿七岁那年随着妻子的恶病复发而支离破碎。
妻子躺在病床上再也没醒来。
遭受重大打击的顾准很长时间里都没办法振作起来，甚至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脾气变得暴躁易怒，身体频繁出现健康问题。
是顾贝贝的哭声再次唤醒了他对生活的希望，唤醒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心。
七岁的顾贝贝害怕地躲在角落里哭着喊：“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会凶贝贝，也不会整天喝酒……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丢掉所有的酒抱着大哭的女儿泪流不止；十年后的今天，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向前面对女儿眼睛里的控诉。
他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昏暗的暮色里。
顾贝贝的眼泪风干在眼眶里，眼睁睁地看着顾准转身离开。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惊觉那道暮色里几许蹒跚的背影不再是印象里那么高大伟岸。
原来爸爸也会老去。
原来爸爸已经老去。
“不是我的错，是你们不好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你们不好……我没有错，是你们不好……”顾贝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
李梦君动了动唇，终是没说话。
没有人知道顾贝贝为什么那么晚还没回家。
从宠物店出来的时候顾贝贝走得太急扭到了脚踝，路上的行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哭花了脸。有人暗暗揣测，或许是考试成绩太糟糕，又或者受到老师的批评。
顾贝贝没有去医院或者药房对扭伤的地方作任何有效的处理，一拐一瘸地继续步行。
顾盼受伤爸爸会心疼，那么她受伤爸爸是不是也会心疼自己？她强忍着疼痛走了一路，最后坐在树下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不愿意回家。
许老师说，家人之所以是家人，除了血缘关系还有朝夕相处的感情。可是，有血缘关系的爸爸都不再疼爱自己，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人？
她多想爸爸像以前一样疼爱自己。
“你走开，不要站在这里看我哭。我没哭，我就是没哭，你走开……”顾贝贝哭着冲李梦君喊。
这次李梦君没有说话，她听着顾贝贝的哭声竟然也是红了眼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树梢上的鸟儿被马路上突然的鸣笛声惊起，慌乱地拍着翅膀飞向更远的树梢。
李梦君和顾贝贝都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的树下，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夜色里默默地注视就她们……
“回家吧。”许久，李梦君轻轻开口。
“……”顾贝贝哭累了，抽噎着低头不语。
医院。
李米坐在病床边给顾盼喂瘦肉青菜粥，顾盼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碗里最后的粥，他嘟嘟的小嘴沾上了米粒，他用胖胖的小手顺手一擦。
李米：“哎呀，说了多少次，不要用手直接擦嘴巴，要用纸巾才卫生干净。”
顾盼笑嘻嘻地撒娇说：“妈妈帮我擦嘛。”
李米用纸巾仔细给儿子擦了小嘴巴和小手，说：“吃饱了就坐一会，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么？”
顾盼听话地点点头：“好，我最喜欢听妈妈讲讲故事啦。”
李米开始给顾盼讲故事，可是小家伙听得却不是很认真，一会拿着玩具表演相声，一会在床上爬来爬去，最后他问道：“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不接我们回家？我想爸爸想奶奶了。”
整整一天除了这间病房顾盼哪里也没有去，可把他闷坏了，他想回家。
李米摸摸顾盼的头，笑着道：“明天爸爸就会来接我们回家，乖。”
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准。
顾盼高兴起来：“哇哦，爸爸会来接盼盼就好哦！我怕爸爸因为我闯了祸就不喜欢盼盼了。”
李米：“小傻瓜，你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爸爸怎么舍得不要你，疼你都来不及。”
顾盼重重地点头：“嗯嗯！”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妈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为什么顾贝贝不喜欢盼盼也不喜欢妈妈？王奶奶说，等姐姐长大了就会把我和妈妈都赶出去，我不想被赶出去，也不想妈妈被赶出去。”
顾盼口里的王奶奶就是王婆。
闻言李米变了脸色，说道：“盼盼，听着，以后王奶奶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知道么？姐姐和我们是一家人，现在是，将来也是。”
这个王婆和顾家是十几年的邻居，典型的市井妇人。除了爱贪小便宜以外还喜欢说道别人家事，挑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
十年前李米初初嫁入顾家，由于和顾准的年龄相差十四岁，比起一般夫妻的年龄相差大了点，没少听王婆尖酸刻薄的嘲讽。
大意就是说她贪慕虚荣，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惜嫁给一位大叔，又说顾准贪图她年轻漂亮的样貌，典型的老牛吃嫩草。
李米很厌恶这种人，每次远远瞧见了就想办法躲开碰面，实在躲不开就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听一些糟心话的同时还得违心地挂着笑敷衍两句。
李米：“王奶奶是外人，外人说的话我们不要当真知道么？”她尽量用顾盼能理解的字面意思。
顾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盼盼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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