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祸国5


待谢时昀放下手中的箫管,已是月上中天,临近子时。

        深秋夜寒,谢时昀身子一向不甚康健,殷钰哪里舍得他走,少年帝王的眉眼带着不容决绝的神色,拉着谢时昀便要他在未央宫歇下,谢时昀推拒不得,殷钰儿时也与他一同就寝过几回,索性由着他去了。

        殷钰早先吩咐底下炖了些汤药,此刻热腾腾的药汁呈上来,谢时昀纤长的手指捏着勺子,只抿了一点儿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这阵子成日里吃药,仿佛连身上都熏出了那股子苦味。

        好在谢太傅喝惯了苦药,屏住气舀着药汁小口小口地送服。

        说起来,谢时昀这场病也是多年前留下的沉疴痼疾。

        那是殷钰登基的第二年,朝中外戚作乱,又有边远之地的藩王不服天子年幼,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谢时昀牵着六岁的小皇帝的手,在无极殿邀八方诸侯办了场岁宴。宴上有出言不逊者,谢时昀直接取了御前的宝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冰玉般的眸中有着叫人胆寒的沉色。

        天子性情软弱,便由他谢时昀来做这恶人;徐太后要垂帘听政,谢时昀便寻了个由头将她宝贝亲儿子安王赶去苦寒之地流放。人人都道姓谢的如同一条疯狗般侍立天子之侧,硬生生将外头那些豺狼虎豹逼退半分。

        只是这样的事总归是得罪了太多人,谢太傅独断专横的名声,便也是这时传出去的。

        无极殿前杀鸡儆猴一幕,终于在某日引来了祸事。别有用心的藩王派了刺客意图将殷钰掳走挟天子以令诸侯,谢时昀替殷钰挡了一刀,奄奄一息之际,终于等来援手。

        那一刀伤及心肺,虽救回一条命,谢时昀的身体却从此落下了体虚咳疾等毛病,每每到了天寒时候便要复发一次。

        谢时昀喝完药,便有内侍引着他去洗浴。

        未央宫是天子寝殿,内室设有香汤沐浴,谢时昀被室内的热气一熏,出了一头的热汗。殷钰叫退了殿内侍立的宫婢,汤池内只剩君臣二人。

        “太傅快些沐浴罢!”

        殷钰在谢时昀跟前向来没什么皇帝架子,此刻更是殷勤备至,揽着谢时昀的手就要替他褪了外袍。

        “陛下!臣自己便可……”

        谢时昀后退一步,避开了殷钰的手。

        殷钰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他又露出若无其事地表情,笑道,“那钰儿在外头等太傅,若有需要,太傅唤朕便是”。

        说罢,贴心地替人掩好内室的门帘。

        谢时昀这才褪了衣衫,倚在汤池中,发出一声喟叹。

        这个世界位高权重不假,但身为太傅谢时昀整日操劳全年无休,平日里连个娱乐活动都没有,不是在看折子就是在看折子的路上,为了缓慢的剧情度增长操碎了心。

        好在殷晟年岁渐长,想必过两年便能独当大局,到时候谢时昀再随意找个由头辞官,带上一俩小厮,沿着东临四处游历一圈,听说临海那边有不少新奇地儿,唔……这么想想,似乎也不错?

        谢时昀美滋滋地想着,已经打算好什么时候给自己好好放个长假了……只可惜世事难料,现在的谢时昀是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再次身陷囹圄……

        殷钰在榻上等了许久也不见人,终于推开了内室的门。

        雾气缭绕,浴池中的景象隐隐约约,少年皇帝一步步走近,目光紧紧地盯着伏在池边一无所觉的男人……

        男人乌发如墨,雪白的肤叫那热气蒸得泛起一层漂亮的红,此刻他合着眼,长长的眼睫如同小憩的蝶,在那张秀美的眉目中停驻。

        殷钰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人,心底的欲色愈来愈浓。

        他从知晓人事的那一刻起,就对这人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起初他很是慌乱,躲了谢时昀一段时间,甚至一度不敢正眼去瞧他,生怕这人知晓了露出或冷淡或厌恶的神色;可谢时昀抱病在家那几日,殷钰身侧少了个人,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没两天就忍不住亲自去谢府探望慰问,巴巴地看上两眼就好像舒坦了一般。

        少年皇帝痴迷地望着沉沉睡去的男人,心里涌出无限的爱怜,然后轻轻地将人从浴池中抱起,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一步步走到那只容天子酣睡的床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太傅……

        殷钰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倏尔一笑。

        ……

        未央宫内点着安神的香,静谧祥和的氛围让谢时昀难得睡了个好觉。只是睡梦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谢时昀睁开眼,发现自己腰侧横着一只手臂,再往上,是殷钰那张英俊的侧脸。

        昨夜迷迷糊糊地泡着汤泉,热气蒸得人昏昏欲睡,谢时昀本是要宿在偏殿,莫非是昨日自己认错床了?

        谢时昀动了动,发现腰侧有一样东西抵着自己,他此刻刚睡醒思维迟钝,顺手往下捞了一把,忽然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

        变……大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睡梦中的殷钰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谢时昀木着脸,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心想着,什么时候该给小皇帝选妃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能总把力气用在斗蛐蛐上……

        谢时昀换好衣袍,并未回府,而是转头去了大理寺。

        前些日子私盐一案牵涉众多,云城大半官员下了狱,或停职调查。按东临律法,私贩官盐当处以极刑,包庇者与之同罪。所以不光是孙百万与云城众官,连皇城的不少官员都为此受了牵连。

        朝中人人自危,生怕这场火烧到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捱过了这阵子,吏部侍郎彭禄又因此事进了大理寺。

        原是因为彭禄与云城太守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甚笃。彭禄在吏部为官,又是当朝太傅的忠实拥蹩,手上很是有几分人脉。此次亲弟要被处刑,彭禄自然心急如焚,左思右想,悟出了一个歪招。

        彭禄四下打点,买通了狱卒想要送只替罪羊进去,在行刑那日偷天换日,将其弟云城太守救出来,哪想到被人检举抓个正着!

        顺着彭禄往下查,才发现私盐案只是冰山一角,彭府的账簿上甚至还记载着近年收受贿赂、贪墨之事。

        这番罔顾王法,可谓是罪大恶极!

        负责审理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李元,其父兄曾遭谢党一派弹劾贬职,最是厌恶朝中上下行贿党僚相护之风,又以执掌刑狱冷酷出名,此次彭禄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彭禄是宣和三年谢时昀亲点的状元,平日里与谢时昀私交甚笃,仗着谢太傅的名头没少在百官面前耀武扬威。此番辗转成为阶下囚,李元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请了谢时昀与他同审。

        其实私盐案瞒天过海数年之久,不光是彭禄一人在朝中运作能包庇的,定还有其他官员从中收受贿赂谋得利益,大理寺接手此次案件,也是叫彭禄供出同党。

        狱中寒气森森,不时有上刑的犯人发出凄厉的呼嚎,谢时昀着一身朱红官袍,衬得那如玉般的面容雪白静悒,与这暗无天日的去处格格不入。

        彭禄被关在最里头的一间狱牢之中,浑身血迹斑斑,双手不自然地吊着,显然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折磨。

        “谢大人!案犯进了诏狱还拒不交代,下官只能出此下策了”,李元对着谢时昀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上刑时却毫不手软。

        谢时昀颔首,并未多言。他与彭禄有些私交,此刻理应避嫌才是,李元脸上的表情总叫他觉得十分怪异,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总归不出声便好。

        “谢大人,您可曾听过梳洗之刑?”

        谢时昀侧目,并不答话。

        李元晓得,自顾自地说起来,“所谓梳洗之刑,便是先要将犯人扒光,赤着身子如猪猡般置于案上,烧一壶滚沸的水,从口中灌下去,叫他不敢嘴硬;剩下的沸水再往他的身上浇上几个来回,替他松一松傲气,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啧啧,就如同民间宰杀牲口一般,也不知这彭大人,能熬到几时啊?”

        谢时昀长眉微蹙,正欲开口,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腥臊之气,原来是那彭禄听了这番刑罚,骇得心神俱震,哆哆嗦嗦落了一裤子黄汤。

        李元脸上并无半分嫌弃之色,反而愈发兴味,当即就命人端了一盆子滚烫的沸水,作势要将方才讲述的刑罚当着谢时昀的面现场来演示一遍。

        彭禄望着那冒着白气的沸水,若不是拷链钉着,怕是要当场瘫软在地,他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惊恐的目光转向谢时昀,仿佛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凄厉呼道,“谢大人!谢大人救我!”

        李元眯着眼睛,呵斥道,“彭大人慎言!谢大人与你什么关系,如何能救得了你?”

        “谢大人!下官这都是为了你啊!谢大人!”

        谢时昀脸色终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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