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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奶奶去世那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严格来说下了一连好几天的大雨,直到中午太阳才从云层后面现身。

        暑气逼人的天气,下雨不会凉爽,一切只是闷闷的。陈放和奶奶吵了一架后埋头在书桌边上折纸玩,房间门敞得很开,他故意要让奶奶‘不经意’路过看看他的决心。

        后院水池边的石梯连通菜园,石梯有点高,小时候陈放只能一阶一阶地背身往下爬,往往只到第二阶就会被奶奶不耐烦地拦腰抱下来,如今那几阶石梯不够陈放跨三步。反而是奶奶,在陈放不注意的某一时刻,开始需要扶着门框缓步下来。

        听见喊声时陈放正专心把正方形白纸的边缘对齐,他打算折一只纸船,很早之前奶奶教过他。

        折到最后一个角时,陈放不知在想什么,明明已经对准了,收手时却没发开捏着的纸脚,一个错手就被陈放撕裂开来,继而他听见喊声。

        陈放长大能上小学的年纪之后就没再嫌过高的门槛,那天一连绊了他两次,最后以一个近乎于贴地的姿势,连滚带爬奔到仰躺在地的奶奶身边。

        后院的地面并不平整,下过雨后经常积水,陈放跪趴在水洼里,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口中一声一声叫着奶奶,双手颤抖地把昏迷过去的老人扶躺在自己身上。

        他第一次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滋味,头脑混乱地想着办法,最后只好脱下上衣垫在奶□□下,跌跌撞撞地进屋去打电话。

        等救护车到的那段时间是陈放经历过最漫长的等待,惶急、无助,他一遍遍地喊,试图让那个早上还雄赳赳的老太太再骂自己一次皮子紧,哪怕再睁开眼看他一次都行。

        在等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陈放不知道还有更绝望的时候。偶尔陪奶奶看电视会看到那类跪下求医生的桥段,陈放那时候天真地以为,人死不能复生,这样闹有什么用。

        确实没什么用,陈放跪在手术室外的长廊里,喉咙一发声就嘶哑着疼,身上的短袖是一个医生随手扔给他的,他穿着大了点。

        膝盖很疼,当然也可以坐椅子,但陈放只是麻木地跪着,他生不出动一动的心思。

        如果不是他跟奶奶吵架,如果不是他憋在房间里不出去,那几天的菜一直是他打的,雨下得大,他拿着镰刀出去一趟很快就能嬉皮笑脸献宝似的把带雨水的菜摆到奶奶面前,奶奶扬几回锅铲,两人围着个小圆桌,就着雨声吃饭,一天天都能这么过去,如果不是我跟奶奶吵架,陈放抽噎着,喘不过气那种方式抽噎。

        陈放拉着棺材不让盖盖的时候被大伯拎着衣领扇了一把掌,他说你已经害死你奶奶了,还要让老人家连走都不能好好走吗?!

        陈放被喝得茫然地跪在堂前,上香的人来了又走,大伯守灵守到后半夜,陈放什么都不想,他鼻尖一阵一阵地泛酸,眼泪一次又一次盈眶,他就这么跪在那里,被大伯扇的那半张脸高高的肿着,五个指印明明朗朗。

        安葬好奶奶之后,大伯让陈放继续念书,陈放没说话,但默认了。

        奶奶做的原来远远不止拖着年迈的身体赚钱,甚至泼辣自尊了一辈子的人,放下面子去求反目多年的儿子。

        人生中会面临很多困境,大部分都比学习难解决,相比来看,几何方程式不过如此。那几年陈放过得很沉默,教室、食堂、宿舍,他几乎抓住一切能学习的时间,他需要忘记很多事情。

        周末他还是回陈家沟,拒绝了大伯让他去县城的提议,考虑到镇上毕竟里陈家沟要近一些,大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给陈放留了一笔钱,数目刚好够陈放交完学费再生活。

        那年青溪中学只考上二十来个高中,陈放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进了县一中。毕业的第二天他就脱下校服,求着老板娘让他打一个暑假的小工,钱可以少给一点也没关系。

        他肯吃苦,又不怕脏活累活,上货下货要帮忙也不说二话,老板娘很快喜欢上了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孩子,见天拿他教育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孩子。

        小孩刚上五年级,正是贪玩的时候,店里不忙陈放就教教他写作业,那小孩和五年级的陈放很像,耍得一手好懒,陈放这个时候就会陷入回忆中,很快又甩甩头耐心把人叫回来。

        镇上本来就没什么客人,分到陈放这个小工身上的钱自然就不多。大伯掐着点似的,在陈放一筹莫展的时候回到陈家沟。

        他要把老宅卖了,按道理说老宅有一半是陈放爸爸的,有一半是大伯的,但他找好买家,一分钱都不要,卖的钱都给陈放。

        房子没人住老得很快,它像通了人性,自奶奶走后就出了颓势。陈放一周回家一次,尽力做到处处打扫、维护,还是眼见着老宅这里掉一块墙皮,那里破一处砖瓦。

        陈放当然不愿意,他守着这里,就总觉得奶奶还在,会在院前屋后某一处突然扬声叫陈放搬个什么东西,会箱子柜子的拿着张黑黢黢的抹布到处擦,会站在河岸边喊他回家吃饭。

        但奶奶去世之后陈放很少能够表达意愿,老宅当然还是卖了,他住进大伯家,好在高中只有月假。

        大伯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男人,这样的男人往往会被一个泼辣厉害的女人压住,不然这个家在社会上过于没有抗压能力,一冲就倒,大妈就是那样的人。

        陈放他爸是小儿子,很得奶奶溺爱,大妈进陈家家门的时候,没少受过委屈。等陈放爸妈去世了,又死活不同意把陈放送给一家有意收养的人,明摆着要让老大帮小儿子样儿子,大伯家第一胎是龙凤胎,家里三个孩子,负担也不小,再加之奶奶讲话不圆滑,绊了几句嘴,大妈也不是个软弱的主,拖家带口地就走了。

        母子没有隔夜仇,大伯也回来看过奶奶几次,因而陈放对他还有点印象,但一头是母亲,一头是老婆孩子,一个老实男人夹在中间,渐渐的也就不来了。

        大伯把陈放领进家门那天大妈就没给过好脸,那些陈年旧事也是在饭桌上夹枪带棒地说给陈放听的,他们一家五口住一个三室一厅,陈放住进去之后更拥挤,每次月假三个男孩挤一间,夏天陈放自觉睡进沙发,半截腿架在地上。

        能不会大伯家陈放都会避免回去,其他同学在唉声叹气要补课的时候,陈放按压笔头继续做题,他在庆幸,好在怪胎不止他一个,刘辉也庆幸,因为又能多看王乐扬一天。

        没错,就是初中那个刘辉,他和陈放成了同桌,算是班上和陈放走得最近的人。

        刘辉大概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划分定义,一旦被包含进去,就能让人透过他那软弱的外表,看见他坚韧的灵魂——王乐扬虐他千百遍,他还是一样天天和陈放叨叨王乐扬。

        真正的刘辉有些嘴碎,可能因为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吧,陈放无所谓,有时候在听有时候则不,反正刘辉也不介意。

        陈放不想回大伯家的原因有两个,不想听大妈耳提面命那些旧事只是其一,他属于寄人篱下,不想跟陈柏木——他那个龙凤胎之一的堂哥打架,但他堂哥受他妈影响,认为他们的奶奶就是因为陈放才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逮住陈放就要撒气,陈放大部分时候不搭理他,但总有过分的时候,这会让大伯很为难。

        一个家里有四个孩子,陈放高一结束那个暑假,大伯在工地闪了腰,经过小半年的休息才好过来,但重活是彻底不能干了,家里的唯一收支来源只能靠大妈在学校门口给走读生卖早点,推这个小车,天不亮就出门,遇到城管还可能血本无归。

        陈放的身份继续留在大伯家很尴尬,没人说让他走的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肢体语言和那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陈放最后一次去陈家沟是在国庆节返校的前一天,陈家沟不富裕,老宅卖不出多少钱,那家人买来也不是用来住的,老宅被拆了,陈放站在成片的稻田边,用眼睛丈量曾经的火房,奶奶的房间,和杨以硕、陈洛雨他们一起睡过的大体位置,他在心里筑起房屋。

        他又回了一趟初中,之前打工过的小吃店还在做,皮实得不行的孩子总算安分了一点,毕竟上初中的人了。

        最后和陈柏木打的那一架只是个爆发点,大伯大妈轻松,陈放也松了口气,他从大伯家搬出来了,就是有点心疼那块别陈柏木发泄地扔在地上大骂破石头的宝贝。

        好在生活还算过得去,小吃店老板娘的儿子需要补习,陈放月末、寒假、暑假基本都在那,阁楼睡得并不舒服,冬凉夏暖,但没有人会阴腔阳调地说话,也没有同龄人专往他痛处戳,尽管他自己知道:奶奶是被自己害死的。

        会考能够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后,陈放没有参加高考,他的成绩或许能考上一个过得去的大学,但对于那个时候的陈放,同龄人还在为成绩而担心,他查了大学的学费,用了一个晚上,下定决心告别自己的求学生涯。

        对不起啊,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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