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说到底杨以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明面上无论如何林月都要给别人这类印象。
林月不会对他发难，至少今天不会，首先跳脚的是冯义良——利益最大损失者，自觉失掉靠山的杨以硕他爸。
冯义良眯缝着一双眼，把笑容只管往脸上堆，做一种没有必要的掩饰，他随手拿了一碟果盘，拽住杨以硕往阳台去。
杨以硕走得懒洋洋，实在认为这样的躲着众人还不如大大方方来得坦荡，有一眼没一眼偷过的的眼神，在遇到杨以硕漫无目的的目光后又各自散开。
杨以硕给那一室喧杂留了个背影，并不搭理身旁一转脸就怒目而视的冯义良。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你说你想干嘛？”他爸压着声音，尽最大可能嘶吼着、怒骂着。
林家老宅坐落于一片绿意盎然的林被深处，在这样闹中取静的地方，很是难得，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入夜之后白天隐藏于各处的照明灯亮起，可能是路牌，可能在树梢，也有可能是雕花座椅边。
城市没有晚上，就算曲径通幽处也没有，冯义良还在耳边念叨，杨以硕百无聊赖。
想见陈放的念头在不经意间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恣意生长。
在冯义良假笑着做姿态让他吃水果的时候，想见陈放——杨以硕芒果过敏，他爸偏偏拿的一盘芒果，杨以硕记得那天陈放喂他吃水果沙拉，这里一勺哪里一勺挑拣着，为的是避开那小半盘混杂其中的芒果；
在冯义良讲大道理的时候，想见陈放——杨以硕小时候会想，大人为什么都这么爱作为过来人说点大道理，明明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在天边冒出第一多礼花的时候，想见陈放——杨以硕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陈放说的会叫一大堆人一起过年是假的，他想象着陈放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楼上楼下阖家团圆，他会一个人听着礼花声响起又湮灭于夜空中。
杨以硕觉得有点不舒服，左侧胸腔下涨涨的，他们为什么要分隔两地各自孤独，如果已经各自孤独了这么久的话。
“杨以硕！你去哪？我在跟你说话！”
被甩在身后的喊声引得众人对被喊对象侧目，杨以硕早就习惯于活在各种各样不同意味的目光中，他只管挺拔腰身大步往前走。
大年三十夜，平日里入流而过的人车，只间或出现几辆，那是奔波在路途中还在往家赶的归子。
杨以硕手机在副驾驶响了两声，他瞟了一眼，继续把车开得飞快。
不用想也知道是冯义良，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这让杨以硕越接近家越明媚的心情染上一丝不快，随着车奔驰得更快也飘散在风中。
杨以硕几乎从下车就开始小跑，等电梯、在电梯里等着出来这段时间往常都是他闭目养神的时间，看今天却格外使人焦虑，他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虽然二十三岁的年纪也算不上年轻。
大拇指在即将碰上显示屏的那一刻倏然收回，改为屈指敲门。
扣扣，扣，两声，停顿，一声。杨以硕从来不知道这道门能发出这样清脆的声音，他想改天他该问问林舒童，当初帮他装修时挑的什么材质。
杨以硕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又按着这个规律敲了一声，以前陈放等着自己开门时也这样急切吗？
当重复动作到了第三次还是没有回应时，不好的预感占据了杨以硕中心，他终于肯老老实实地自己开门。
客厅，厨房，厕所，甚至房间，陈放都不在。杨以硕有些不高兴了，他以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关于不想让陈放去酒吧过年。
正要打电话的手在看见书房泄出来的光线时顿住，杨以硕嘴角扬起一个可观的弧度。
“小放！叫半天怎么不应，还以为你不在家。”杨以硕语气压着惊喜，脸上的表情却在看见陈放从电脑后冒出来的脸后僵住了。
杨以硕勉强维持着微笑，他只希望不会这么恰好，“大过年的，用电脑干什么？”顶着陈放那样的眼神，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杨以硕都只能是强装镇定。
陈放没有故意不答应杨以硕的意思，事实上他被电脑上事无巨细的word文档吸引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那简单枯燥的生活可以详细到这种地步，从在西林的住址到每天到失色的上下班时间，不一而足。
文件名的命名格式让陈放省了质问杨以硕的口水，公式得像是一份工作汇报，日期、破折号、文件名、破折号、王阳林，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助理正好姓王，陈放分神想，原来助理还需要做这些杂事，果然这个世道钱不好赚。
“你怎么来了？”陈放没回答杨以硕的问题，而是有些惊讶地问，毕竟杨以硕说过初一一早回来，但他又很快释然：“哦，这是你家。”
陈放的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平静，至少在犹疑地点开文档之后陈放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
“小放，”杨以硕轻声喊他，看样子怕吓到陈放。
他隔着一张办公桌来拉陈放，这很容易避开，陈放甚至不需要刻意，他起身的功夫而已。
这样的躲避让杨以硕焦躁，他不必看电脑也知道陈放发现了什么，喉咙很干，不仅因为他小跑回家。
“小放，我，”
“你早就知道啊。”陈放再次出声时没管杨以硕有没有在说话，或者正在做什么，声调如梦似幻，他背对着杨以硕。
没有人会喜欢被窥探隐私成这个样子，王总助查这些之前一声不吭，他和杨以硕养成的长期默契就是杨以硕提需求，他做，所以他是总助，所以在杨以硕决定离开比克曼，离开维奇之前，先给他想好了退路。
“你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陈放虚浮步伐的方向是书房门口，杨以硕终于拽住他的手腕。
沉默的空间是陈放给的回应，杨以硕毕业后就经历股东大会都没这么紧张，他额头冒气虚汗。
还是沉默，陈放决定不等了，他没给杨以硕机会，猛然大力甩开他的桎梏。
“别靠近我！”这句话是用吼出来的，杨以硕退回半步站住。
“好玩吗？”陈放没等杨以硕回应他，“这么耍人好玩吗？还是说资本家偶尔当腻了还是会喜欢可怜可怜别人。”
陈放的双肩在颤抖，他说这些话时近似于剖白，“知道我跟条狗似的守在你住过的小区，住过的房子，一等就是这么多年，你一出现招招手就跟着你回来了，特别有趣是吧。”
“小放，”杨以硕叫出这两个字近似于哀求。
陈放听见了，他不动容于杨以硕的哀求，但同样也做不到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事实上他没有碰问题的关键。
文件夹里的两个文档包含了陈放住进杨以硕家为止的所有事。
当然就包括往事。
杨以硕离开陈家沟后的次年，陈洛雨陈洛阳两姐弟双双转学，二爸二妈不再甘心于守着一片土地过一生，更何况他们还有带路人，携妻带子去投奔有钱的舅舅是很自然的事。
陈洛阳抱着陈放哭了很久，最后还得陈放安慰他，给他地鼻涕纸，画面着实感人。彼时陈洛雨立在两人旁边，她越来越像一个大人，成熟、懂事，渴望长大，因此她知道她必须走出去。
陈家沟下寨交通不便，这么多年过去连通个车都勉强，出入都靠步行，有能力的人相继往上寨搬，就这样陈家沟只剩下陈放和奶奶相依为命。
就像文档里冷冰冰的宋体文字一样，奶奶死于陈放初二升初三的暑假，王总助不愧为总助，连这样的消息都能搞到：奶奶是被陈放气死的。
这恐怕来源于陈放的大伯和大妈——奶奶的大儿子和儿媳妇，当年陈放父母双亡，奶奶不肯将尚且连板凳都坐不稳的陈放送人，大伯带着一家四口愤然离家。
其中当然还掺杂了其他原因，但奶奶从来不说，陈放后来住到大伯家之后才知道。
奶奶去世后陈放一直活在自责中，一直当然也包括现在，包括想起奶奶的分分秒秒。
要是不跟奶奶赌气就好了。
那年暑假陈放告诉奶奶不想读书了，他要出去打工。陈家沟未成年出去打工的人不少，正好暑假回老家结婚的哥哥陈放认识，他可以在那个哥哥新婚后跟着他出去。
一起长大的四个人只剩陈放一个人，他每天没什么事做，不成想自己有一天能闲到写作业的程度，杨以硕看到一定倍感欣慰，他时不时这样想，总得来说他成绩还过得去。
奶奶自然满口拒绝，揪着陈放骂了一顿。陈放没有点破家里捉襟见肘这个事实，奶奶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某个周末陈放找斧头，仓房里摞满了新编的高粱扫把，最上面一把只编了一半，另一边是一束束收放整齐的高粱杆。
那段时间奶奶老是咳嗽，看上去又不像感冒。
那是手编扫把时给灰呛的，陈放不知道奶奶有没有戴口罩，他看着一仓房的扫把，他同样不知道奶奶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驮着它们去集市上卖掉。
初三的学费眼看没几个月要交了，还有大笔的资料费。
陈放不急于长大，眼看奶奶变老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但生活在身后推他。
(https://www.skjwx.cc/a/14459/14459930/12018496.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