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杨以硕被送来林家那天黑云压在天边，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家婆下葬不过一周，杨玲请自送他到别墅门口。
她甚至没等电话里的冯义良接到杨以硕就走了，哦，蒋云依在副驾驶等她，可能需要避嫌，毕竟是前夫。
有杨以硕这个孩子提醒蒋云依她背叛过她就够了，再加一个前夫可能怕蒋云依承受不住，第二天她们就会一起飞往大洋彼岸，杨以硕木然看着他们收拾行李。
年早过了，杨以硕守着家婆在医院过的，烟花在天边展开那半个钟头他和家婆依偎在一起，杨玲带着蒋云依过来自然被轰骂出去了。
杨以硕跑了很多地方买的年夜饭冷掉了，溅出来的油渍凝在桌手，家婆尽量了，她吃不下，只是小声地哄着杨以硕多吃点。
杨以硕能吃多少呢，那是三人份的年夜饭。
还没出正月，甚至明天就是元宵节。杨以硕一直忍着，他想问杨玲一句，她生自己下来做什么呢？
他也问了。杨玲穿着高跟鞋急匆匆走回去的步伐只有瞬间的一滞，杨以硕听见那五个字，不该问的，至少存点幻想。
杨以硕对他爸一直没抱什么期待，大人都说小孩子不懂事，但正因他们对言语不敏感，才能抽丝剥茧直触人心。他小时候就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关于他爸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杨以硕轻易原谅了他爸爸，但杨玲不一样。
杨以硕住进林家那年林舒童正好要中考，她成绩差得第二名难以望其项背，稳坐倒数第一还能跟倒数第二拉开分差。
至于为什么会熟起来，杨以硕也搞不懂，毕竟怎么看他都过于冷冰冰难以接触，大概是天生的血缘羁绊？他不太信这个。
初中时期的林舒童更像个姐姐，或许她早就渴望有个兄弟姐妹陪她一起玩了，纵然只是每天一起上补习课，一起坐在司机后座上下学，一起倒拾她妈种在花园里宝贵得不得了的几株颜色罕见月季——如果被迫在旁边看也算一起的话。
最开始杨以硕只是不想欠她，林家就算财力雄厚，也没有那个义务养他，更何况林舒童在发现他英语成绩奇差后，还顾忌着他的自尊心主动跟家教老师说多一个人上课会有动力一点。
家婆去世后杨以硕第一次病倒是在林家，林阿姨向来对杨以硕眼不见心不烦，概括来说她对除事业和林舒童以外的东西都是这个态度，冯义良还没被赶出林家杨以硕觉得完全是因为林阿姨懒得多此一举。
杨以硕他爸过了元宵节就算是安顿好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了，邀了几个狐朋狗友出国游玩，西林冬天细雨缠绵，实在是不安逸。
那天杨以硕冒着毛毛细雨去了趟墓园，明明就在几个月前还前途明朗，就算有求不可得，但日子总算还过得开心。
怎么转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陈放、洛雨姐、阳子、还有家婆，他想起杨玲回他的那一句：我也不想的。
是不是有些小孩，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但也没有人问问他呀。
杨以硕在家婆墓前站了很久，久到就算毛毛细雨也能浸透衣衫，回去就开始发高烧，他还浑然不觉，烧得一个劲儿说胡话，估计喊过陈放的名字，不然很难解释那两个字怎么会从林舒童口中脱口而出。
林舒童是到点了发现杨以硕迟迟不来上课，在门口喊了半天，一咬牙走进他房间才发现他在发高烧。
纵容着杨以硕不肯去医院，叫来家庭医生给他又是吊水又是打针，她妈前天就出差了，家里除了做家务的阿姨只有两个孩子，林舒童自觉是姐姐，守了杨以硕大半夜。
凡此种种，林舒童的女性母爱大概都发挥在杨以硕身上了，这才导致她成年以后只管撩不管‘埋’。
“听说你在丰悦华庭养了个小情儿啊？”林舒童一面叼了颗车厘子，一面吊着眼梢瞧杨以硕，那里面的打趣意味很明显。
这倒是让杨以硕一惊，他爸按理说绝不会让这事给林家的人知道，他傍不住林阿姨这个大款了，容貌也由不得他再另找一个，显然后半生要往儿子身上压。
看出杨以硕的惊讶，林舒童好心给他解释，“不是你爸，外边传来着，你小心着点吧。”
林舒童没明说杨以硕养的是个男孩儿，这话在这栋宅子里，就算是林舒童，只是说一说，都要掂量掂量。
“不是小情儿，我会看着办的，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杨以硕睨她一眼，林舒童这回回来家族里安排的相亲是躲不过去了。
被杨以硕一提林舒童就蔫了，她妈给她自由很过火，但再过火也是在允许范围内的过火。
林家的年夜饭向来热闹，林家以权利说话，林阿姨头上还有两个哥哥，每年的除夕都要回来老宅过年，林舒童还有一大帮子表哥表姐。
作为一个常年寄人篱下的外来人员，既然沾了个常年，那也早就学会在这样的家族聚餐中游刃有余了。
暗讽杨以硕不是林家人也享受着林家待遇的大有人在，林舒童年年反驳的话术都不一样，今年着重说了一番杨以硕给比克曼带来的创收。
年会都重点提过的成绩自然够服众口，杨以硕有些好笑，他早就不需要林舒童这样亮起招子护着了，况且他还另有打算。
照样是一番觥筹交错，年夜饭来自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各个亲戚盛装华服宛若参加什么晚会，孩子们在楼上楼下穿蹿下跳，是唯一一点年味犹存的地方。
祝酒词传了一圈才到小辈，拜林舒童大小姐所赐，杨以硕在林家的第一年就坐在仅次于她的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上，林阿姨作为林家家主自然在主位，冯义良在林舒童对面被称得像个摆件。
林舒童略显敷衍的祝词之后是杨以硕。
他先重新填满杯里的葡萄酒，干红，味道涩得慌，但那股经过橡木桶贮存后的醇厚醒酒后更浮于唇齿。
杨以硕站起来饮尽一杯后，又添了一杯才说话，“林阿姨，这杯酒敬您，多谢您这么多年让我在林家长大。”众目睽睽之下，杨以硕一点不避嫌，他说得大大方方，大方到林舒童手藏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摆。
林月不愧为一家之长，淡淡举了举杯子，只在唇间轻抿了一口，等着杨以硕的下文。
杨以硕先朝变得不安的林舒童安抚性地笑了一下，“我上大学时按照您的意思选了金融学，当年您说过这是我在林家的价值，我想维奇的前路您已经看过了，不知道铺得怎么样。”
这本该是个问句，但杨以硕以陈述的方式说出来，那是他的底气。
林月终于肯掀起眼皮看一眼杨以硕，她不信这个年轻人没有收到被赏识的信号，并且是来自于比克曼董事长的赏识，如果不是林月当初才智过人，以她那两个只会混吃等死的草包哥哥的资质，比克曼大权早就旁落了。
比克曼能有今天的生命力，因为它叫比克曼不叫林氏，杨以硕是林月潜在培养的继承人之一。
“不错。”
一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林月雷厉风行，很少给出这样近乎于夸赞的回答。
如果前面的话还让林家的其他人虎视眈眈雨里雾里，那接下来的话无异于平底惊雷，“我认为对比您对我的投资和这几年来我给的回报，后者已经远远大于前者，”
杨以硕话还没说完，坐在斜对面的他爸坐不住了，“杨以硕！”冯义良一直以来致力于在林家维持一个老好人的形象，今天这三个字可以说是他喊得最不得体的一次。
“所以维奇稳步进入下一个阶段前，希望您能尽快从总部挑人过来接替总经理一职。”杨以硕看都没看他爸一眼，接着说道。
近十米的大理石长桌，一时之间连小孩都被大人吓得噤声，始作俑者浑不在意地在严肃的气氛中淡然坐下，其他人都装作无意间去看主座那位的反应。
林月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到最后不过露出一个小幅度的微笑，林舒童算是老来得子，林月生林舒童时已经三十五岁了，林舒童如今二十五，外人看来林月不苟言笑，满头挑不出一根华发，她大了杨玲一轮，杨以硕心里很敬重她。
“先吃饭吧，过年还谈什么公事。”
众人愣了一下，桌上又恢复喧哗，由大人松口后小孩子发起的喧哗。
杨以硕知道林月肯定明白他特意挑了年夜饭挑出来，总部的会议头部都在，他一个才在林月的包庇下把那些老头子都得罪过一轮的小年轻，若是那时提起无异于当众打林月的脸。
家族的聚会不一样，一来林家下一辈虽然依旧没有培养出一个能接受比克曼的晚辈，但时刻盯着这块肉的人不在少数，杨以硕自在比克曼实习起就逐渐成为眼中钉，他们贪婪但比总部的人好对付，因为蠢。
二来杨以硕话里话外都是报恩，林家的其他人没做过什么，甚至于没少在其中拱火，但不影响他们与有荣焉。
林舒童投过来的眼神盈满担忧，她估计没想到她需要担心自己的是这个方面，杨以硕不打算成为比克曼的继承人，那压力给到了林舒童这边，不过她首先担心的是杨以硕能否全身而退，她妈对于别人来说首先是个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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