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在！”尤老板嬉皮笑脸，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站起来，他高了身前的李明昆快一个头，是以不再受遮挡。
尤老板微微弯腰，一只手越过李明昆肩膀，这姿势近乎于一个半抱，李明昆瑟缩了一下，又强迫着自己站直。
“这第三杯，谢放哥替明昆受了过。”
尤老板学着李明昆的样子，一样脖子也一口干了，他嘴角还带着笑，李明昆过来找陈放时不知谁说了个俏皮话，是那时遗留下来的，不及眼底。
李明昆看样子不觉得这样作数，一言不发地去抢尤老板手上的杯子，几次伸手都扑空后，索性去桌上随便拿了一只，酒刚刚倒进去，话还没说，又被抢了。
喝得急，残余的酒液顺着尤老板的脖子往下淌，让他显现出点少有的狼狈。
陈放扫了一圈目瞪口呆看着这场闹剧的众人，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转回来看李明昆。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李明昆露在衣领外一截欣长的脖颈冒着青筋涨红，胸脯因为与尤老板的拉扯起伏着，倒像受了多大委屈。
尤老板还在身后拱火，“还喝吗？”问得那叫一个彬彬有礼。
李明昆就作势又要去扒拉桌上的杯子。
尤老板倾身捏住李明昆抓着白酒瓶的手腕，轻易将半瓶白酒夺到手。
要是方才李明昆还是委屈，这会也和大家一起目瞪口呆了，他转身，看见尤书何嘴对着酒瓶，直接灌了剩下的半瓶酒。
空酒瓶掷在桌上的声音吓得李明昆缩了缩脖子，尤老板提高音量，问：“还喝吗！”
这一桌恐怕没人见过这样的尤老板，他出现在失色时总是言笑晏晏，未语三分笑，他温柔而平等地对每一个人说话，总是照顾着对方的情绪，给人以舒适感。
陈放看见李明昆双肩在颤抖，用一种其他人都听不见的音量呢喃：“你凭什么，凭什么”
“家事还是回家解决吧。”陈放错开一步，向尤老板提议，想必他也没有当猴的习惯。
李明昆还在失神重复着什么，尤老板抓起他的手腕，把人牵得磕磕绊绊。
除了陈放，其他人还在目送那两人出门，陈放重新笑了起来，拍手让他们回神：“没事，大家别抻着老长个脖子了，跟着扮演天鹅呐，咱继续吃咱的。”
走了两个人的后半场像挖掉蟹黄的大闸蟹，况且走得还是会来事的，陈放捧着被牛奶自饮自酌，坚持将两耳不闻窗外事，半个字八卦不肯说贯彻到底，向来和陈放关系还算好的裴子轩都没能挖到一星半点，其他人也就只好另开话题，不至于让场子彻底冷下去地维持着。
能有什么事呢，陈放百无聊赖，单手捏拳杵在桌子上，目光在说话人脸上流转，嘴角也随着说话人而上扬、扯平、下撇，却一个字不进脑，能有什么事呢。
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罢了。陈放看着口气灌完半瓶白酒的尤书何才找到点当年刚认识那人的时候的影子，很狂，看谁都不顺眼，工地上工头欺负人他能捡块板砖杠上去，是那类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满腔热血的恣意少年郎。
五年前的尤书何还没见过路上的冻死骨，大半生过着进店不看价钱只看心情的日子。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工人为了一两万块数九寒天睡在广场坝子里，集体爬上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高楼。
他那时双眼透彻干净，心底还有永不与家庭和解的决心，他满心想着肩负的是和另一个男孩的未来，他是个男人，要有担当。
即使是在老茧破了又长，浑身上下疼得彻夜难眠的时候，尤书何的少年意气都还在，他和陈放这样的外来务工的年轻人在几次口角之争，挥拳相向之后，很迅速地混成一团。
陈放猜想击溃他的绝不是母亲病倒的消息，尤书何是陈放见过心志最坚定的人，细皮嫩肉一点苦没吃过，还能在工地上累月地坚持下来。
也许是从那个失魂落魄的晚上开始，那片工地周围，大概也就是杨以硕说过的园区旁边，前两年还住着一个孤身卖冰棍的老爷爷，近八十的年纪，头发花白，住在一个铁皮搭的房子里，向他们这些一下工就热得全身淌汗的工人卖点冷饮。
老头好喝一口小酒，和他俩颇有眼缘。一来二往地熟了，但凡得瓶好酒，炒几颗花生米，总会招呼上尤书何和陈放。
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天发工钱，他俩估摸着凑了点钱，拎了两瓶酒，换得老头一个故事听。
那是很凄美的，这个年代尚且如此，老头那个年代，同性恋不说提起来没人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但凡品出点意思来，是人人都要吐口唾沫的。
父母决裂，背井离乡，中年丧伴，概括起来老头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看着守着这块伴侣最后生活过的地方，眼看高楼塌眼看旧楼起。
太难了，老头好像是这样说的。
陈放从中琢磨出珍惜眼前人的滋味，但瞧尤书何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他心中生了何种‘哈姆雷特’。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又辗转换着各种工作，他俩一直没失掉联系，尤书何比陈放有商业头脑，爬得也快，赚了点钱之后盘下个地方，说出开酒吧的计划时陈放没做他想，算不上一拍即合，因为在他看来怎样都好。
不成想尤书何家里先传来消息，家里人给了台阶，尤书何没犹豫多久，顺阶下了。
之后一直平安无事到现在，哦，也不是平安无事，跟来个扑尤老板后路的李明昆。
陈放的思绪飘啊飘，像是被酒气熏晕了，桌上的手机在震动，他乜斜一眼，迟钝地拿起接听。
“小放，”电话那头的人拖长了音节喊他，不知是不是错觉，软绵绵的，“你在哪啊？”
像极了那些年陈放无数次对着虚空问，小眼镜，你在哪啊。
“我在哪啊？”陈放无意识地跟着重复，又摇摇头，清醒了。
“你在酒吧吗？不是跟你说今天要聚餐，我们出来了，今天不开业。”桌上一阵哄笑，看上去都吃得差不多了。
“那你在哪，我来接你回家，不能吹风的。”杨以硕好像喝醉了，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随着性子说。
“我把地址发给你微信，你手机给司机，让他带你过来。”陈放捂着手机耐心地和醉鬼沟通。
总算哄好杨以硕陈放才挂了电话收拾这边的场子，裴子轩已经醉趴在桌上了，看着挺能喝的，没想到也就几杯啤酒的量。
陈放交代了两句，先出门去打了几辆车顺便把账结了，才回来招呼大家回去。
“放哥过年好，提前给您拜年了！”裴子轩上一秒脸还埋在他同学肩上，下一秒突然挺尸。
“好好好，过年好过年好。”陈放帮着他同学把人塞进出租车，敷衍他道。
“师傅麻烦慢点开，”陈放弯着腰嘱咐出租车司机，怕裴子轩晕得难受，又转头对那个乐队的同学说：“路上小心，到家了发消息。”他挥挥手，车驶出去了。
等一一送走了一桌人，陈放望了一圈，才在一片黑影里看见杨以硕的车，随着陈放看过去的视线车也开了过来。
他礼貌地和杨以硕口中的小王打了个招呼，小王解释了一下杨以硕喝成这样的原因。
“维奇才分出来两年就有这样的成绩，总部重点提了，还给另外发了奖金，敬酒的人就有点多，杨总推不了。”王总助显然经常驱车去杨以硕家，不用导航也不用陈放指路，驾轻就熟。
陈放微笑着听王总助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能喝成这样啊。’王总助不知听见没有，反正没再应声。
说完陈放才反应过来有些别扭，他上车之前，杨以硕原本手支在窗边勉强维持着仪态，自他上后座后就整个人往他身上倒，这会更是直接躺他腿上了。
王总助的话就更奇怪了，像是送老板回家，在跟老板娘解释什么，以免老板醒来两人吵架。
于是陈放也不说话了，但总算也没把杨以硕推开，这也太不仗义了，好歹杨以硕还照顾过醉酒的自己呢。
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杨以硕茂密的发间穿过，中指和食指并拢触在杨以硕皱起的眉间，一碰上去便绸缎一样舒展开来，头部的按摩延迟起到作用，杨以硕脸色稍微没这么难看了。
杨以硕人高马大，王总助帮忙搀扶着上楼才出声告辞。
陈放向他道谢，顾忌到醉倒在床上的杨以硕，只送到门口，看着人进电梯就连忙回来。
陈放回来时在床上没看见杨以硕，吓了一跳，听见衣帽间的动静一颗心才放回去。
“杨以硕，你在找什么？”万幸，陈放对付醉鬼还算有心得，那是没道理可讲的，只能顺着他。
杨以硕不吭声，自己扶着柜边，对着整齐有序的一排西装衬衫就是一通扒拉。
陈放看得心痛，这得费多大功夫才能整理回去，连颜色都深浅划一。
“跟我说一下我帮你找好不好？”他在杨以硕身后虚扶着他，生怕一个不站稳人就厥过去了。
“去哪了？”杨以硕自言自语，打开另一个装了多余床单被褥的柜子，看都不看就往地上扒拉。
陈放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被套，长吸了一口气，醉了就睡觉不好嘛，他心想。
但没办法，打晕了他拖不上床，所以还是得靠哄：“杨以硕，”人家不理他，“杨以硕！”陈放提高声调。
还是不理，而且已经朝着摆成已盘团得规整的领带去了，“小眼镜！”陈放脱口而出。
杨以硕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陈放，那双眼睛没什么焦距，显得特别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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