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回家啊，陈放蓦然抬起头来，看着杨以硕半晌说不出话，他今天穿得和第一次见很像，当然，是陈放遇见他的第一次，全套西装，大概因为不会久待，大衣也没脱。
杨以硕面露疑色，陈放才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我这还得好一会儿。”话虽如此，却着手收拾起东西来。
杨以硕右手两根手指交替在桌面点着，眼珠跟着陈放转，“就是晚了才过来，你忙你的，我等你。”
刚过十二点，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灯光在陈放脸上明灭闪烁，红的、绿的、黄的。
“等我三分钟。”陈放收拾完毕，还得跟五木打声招呼。
杨以硕微笑示意他去，椅子追随陈放转动，视野里陈放找到五木，勾肩搭背嘀咕了好一阵，杨以硕两指的交替频率无端快起来。
陈放转身的瞬间，杨以硕微笑重新挂回脸上，等陈放走近了，才说：“现在走真的没问题吗？”
还就得现在走才会没问题，恰好是李明昆休息间隙，要不说杨以硕会找时间呢，陈放左顾右盼，做贼一样，催促杨以硕：“没问题，快走吧，你明儿还上班呢！”
偏偏杨以硕走得步履悠闲，酒吧的喧哗声此起彼伏，有的人喝醉了，有的人还在喝，喝醉的或醉或闹或哭，杨以硕翩翩走过人间疾苦。
打破氛围感的是陈放，“快点！”都走到楼梯口了，转身一看，原本应该紧跟在身后的人才走到酒吧中央，且陈放随意一瞟，不下三个人在蠢蠢欲动，他没好气地拽着杨以硕胳膊就走，埋怨：“慢吞吞地想干什么！”
杨以硕就笑了，懒洋洋地借着力，让陈放由拽改为拖。
“车呢？”杨以硕不仅不配合，还故意往后仰施加阻力，陈放上个楼梯的功夫，累得气喘吁吁。
杨以硕玩上瘾了，身子仍是斜斜地往后倒，逗他说没开，这么近走两步就回去了。
陈放就狐疑地转过头来打量他，看他笑得眉毛弯弯，眼也弯弯的样子，愣住了。杨以硕的梨涡是有些邪性的，平常笑只露出一个，非要笑意及眼底，上没少，挂在嘴角，才肯都出来。
冬日橙黄的灯光像零下几度的太阳一样都骗人，陈放却久违地被这样的笑容包裹下，感到一种抽象的暖意。
他想这就是他对杨以硕梨涡上手的原因，又或者是魔怔了。
“杨以硕。”陈放怔怔地喊。
被叫的人目光放地很柔和很柔和，像一汪水，任由看的人搅动，被这样的目光笼罩，是没有人可以挣扎的，何况目光的主人还很温柔地嗯了一声。
“经常笑笑吧，多好看呐。”陈放几近于喃喃自语。
杨以硕站直了身体，一瞬不瞬地看着陈放，手下意识覆上放在自己面前的手背，还未来得及点头答应，酒吧里冲出个人来，抱住最近一根电线杆就是一通狂吐。
陈放瞬间醒神，抽回手揣进自己兜里，闷头往前走，走了一阵才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转身一看，杨以硕站在一辆车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很显然也接受了陈放的提议，笑得很开心。
杨以硕按了一下车钥匙，身边的车灯闪闪，“这呢。”他朝陈放招招手。
逗猫呢，陈放狠狠地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到底是新开发区，路灯这盏罢完工那盏续上，有点前路渺茫的意思，陈放心情大起大落，无端多愁善感起来，他也不管杨以硕有没有跟上来，脚步放缓了。
来西林后，陈放找了杨以硕一阵子，反正他只承认那一阵子是在找杨以硕，那时候很渴望杨以硕能出现，他尚有述说满腹委屈的能力。
人失望多了总会学乖，陈放先学会不给自己希望，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他满以为就算孤身一人，漫漫长路，他也走得下去。
实际上就是这样，他自己走了很多年，可杨以硕为什么要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他做好完全的准备的时候，在他以为他会在绣江南那间屋子看着朝阳起，夕阳落，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
陈放顶着二十来岁的皮肉，却总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个老头，心在一天天苍老。
过于多愁善感了，陈放甩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搬出绣江南，之后再结束这么荒谬的借住，他可以偶尔提着火锅底料去找杨以硕喝杯小酒，爬个山。
等杨以硕结婚了，他会换个城市生活，偶尔来一趟西林，也许失色早就不在了，他们可以一起在公园钓鱼，杨以硕的老婆会牵着他们的女儿或儿子来找他，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哄哄孩子开心。
陈放的脚步愈发沉重，肩上有无形的担子，压得他几乎站不住，想蹲下来。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时，前路豁然开朗，杨以硕的声音伴随着车大灯响起。
“小放，我错了，快上车，赶紧回家睡觉了。”杨以硕没按喇叭，把车开得龟速前进。
回家，这是陈放今天第二次听见了，很久没有让叫过陈放回家了，自奶奶去世之后，陈放蓦然鼻酸，眼泪逼近眼眶。
“怎么了？别哭，我错了，下次再也不逗你了。”杨以硕敏感地察觉到陈放情绪变化，很快下车来，握住陈放双肩，弯腰凑近他，低哄着，继而试探性地捧住陈放双颊，拇指抹掉因陈放双睫下垂而落下的眼泪。
“杨以硕，我没有家了。”陈放带着鼻音，说得无力又哀伤，眼神悲怆到空洞。
杨以硕心在揪着疼，但他不去管它，他知道源头，这种事情只能治本，根本没有治标一说，所以他紧紧地抱住陈放，让陈放足够贴近自己的心脏，只希望怀中的人感受到它的痛苦，行行好，别再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杨以硕接二连三地道歉，不为刚才不知一提的逗弄，也相信陈放听得懂这为了什么。
咳咳咳，一咳嗽就是一连串，陈放止不住地咳了一阵，看见杨以硕沉默地将车内温度调高。
他坐在副驾驶，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呼应着鼻尖，极力将与正常角度撇成个直角，犹觉不够，只好死死盯着窗外，是个拒绝交流的姿态。
喝醉酒耍酒疯哭就算了，还能装个断片糊弄过去，头脑清醒的大老爷们哭成这样算怎么回事！陈放的肉身在副驾驶上坐着，灵魂早已催足顿胸，悔恨不已。
太丢人了陈放，这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陈放五官扭曲成一团，且不断变换着，实在难为其，又将整张脸埋进右手掌心里。
好不容易熬到车停，陈放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杨以硕紧随其后，幸好电梯就在负一楼，毕竟不算早，用电梯的也就他们了。
杨以硕住的楼层高，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电梯门一打开，陈放一马当先地冲出去。
等杨以硕走出电梯，就看见陈放很无辜地蹲在门边，身子一前一后地晃。
杨以硕懊恼地啧一声，快步走上前，语速很快的解释：“你下午出门出得急，买顾上给你钥匙，钥匙是昨天就配好的。”
“哦。”陈放今天丢脸已份额到上限，不愿再多说什么，他站起来得突然，身子摇晃了两下，头也晕晕的，但更快地躲开杨以硕虚扶他的手，闪身进屋，边走边说：“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杨以硕暗自叹了口气，撇了一眼玄关处挂着的钥匙，钥匙扣上的卡通人物像是在嘲笑自己。
杨以硕伸手没好气地拨弄他，发出的清脆响声在他握住后很快停下，杨以硕伸长脖子望向陈放的房间，没什么动静，他这才轻手轻脚地放开钥匙串。
久未地，那晚陈放梦见很久不肯入梦来的奶奶，梦里还有阳子，有洛雨姐，还有小眼镜，甚至有跟随杨以硕一起离开陈家沟的二娘。
梦里大家都还在，陈放他们在奶奶家院子里玩一种学校学来的游戏，央求了小眼镜好久，他才肯从课本里出来陪他们一起玩。
这游戏非得要搭档，不然陈放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求他，手心手背时他俩被分到一边。
数不清第几次又是陈放这边输掉游戏后，他沉不住气了，气恼地凶杨以硕，让他要玩就好好玩，不玩就滚蛋。
然后杨以硕就真的滚了，背影先是消失在奶奶家院门口，然后是陈家沟出村那条路的拐坡上，最后是校门口。
小陈放急得左顾右盼，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长着嘴巴却哭不出声，身旁阳子和洛雨姐却在笑，原来是二爸二妈在叫他们，于是他们也走了，消失在院门口、拐坡上、校门口。
小陈放彻底跌坐在地，四周被雾气包裹，白茫茫的一片，他听见奶奶在身后叫自己，一转身却什么都没看见，逐渐分不清哪里是身前，哪里是身后。
“小放，小放？起来了，起来吃午饭。”陈放揉搓着眼睛，眼皮一片冰凉，面前的杨以硕也由模糊到清晰，五官比梦里更精致，一种放大版的精致。
陈放推了杨以硕一把，险些将人推下床去，这也不能怪他，哪有人大清早，不是，大中午吵人睡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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