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天晚上十点，年级上召开教师大会，分析刚刚结束的听力高考，以及布置听力结束后的日程安排。
大会一直开到十一点四十多才结束，林华揉着酸痛的肩膀打开手机，发现老公给自己打了十多个电话。她微微愕然，点开最后的一条短信——“刚才浅浅发烧了，三十九度四，哭着要找你。现在已经睡着了，放心吧。早点回来。”
林华的眼睛瞬间有些胀痛。这个点散会，她原本是计划顺带去学生宿舍检查一下睡觉情况的，现在却是忙不得了。她匆匆拜托隔壁班班主任帮忙看一眼，便拎着包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跑去。
将近十二点，校园已经是空空荡荡，路灯也有些昏暗了。林华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下午自己离家前浅浅萎靡又黏人的样子，那时她只当女儿是在撒娇，还用稍严厉的语气呵斥了她几句。
“四岁的孩子！”婆婆有些不满地过来把浅浅搂去了，背过身不看林华。
林华用力耸了耸肩膀，深吸一口气，试图把乱成一团的思绪从脑海里赶出去。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前面从教学楼来的方向，有两个黑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修长，正缓缓向这边移来。林华想，大概又是一对早熟的“鸳鸯”，偏不巧撞上老师们散会的时候了。然而，还没等林华反应过来，她的嘴就因惊讶而微微张开了——前面那个稍矮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居然是她最看好的纪明姜！
纪明姜的家庭情况，林华是知道的。也正因为了解的多，此时此刻的林华，才瞬间被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冲昏了头脑。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便不自觉地阴沉下脸来，快步走上前——这时，两人也看见了她，纷纷怔在原地。
“纪明姜，你在干什么？”林华冷冷的一句话抛出，瞬间将温度打至冰点。
“林老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纪明姜有些慌乱。明明纪明姜比林华高出几乎一个头，此刻却像遇到大猫的小老鼠一样，惊恐地缩成一团。
“哦？”林华恢复了一些理智，“那你告诉我，你晚自习去哪了？”
纪明姜平复了一下情绪，犹豫片刻：“我突然胃疼得厉害，就去校医院开了点药。”
“啊？你胃疼啊？好点了吗？”念河川忍不住插话。
纪明姜勉强地笑笑：“嗯，好了。”
林华将信将疑：“那你们两个为什么又一起出现在这里？”
念河川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似的，说：“林老师，您真的误会了。我们是刚才下来的时候在楼梯口碰见的，绝对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啊。”
“什么叫不正当关系？”林华似笑非笑，这时她也认出，眼前的男生就是文三班那个以不拘出名的富二代班长，念河川。
“大家都懂的啦。”念河川嘻嘻一笑。
这时，林华才逐渐恢复冷静，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莽撞。由于挂念着家里生病的女儿，林华狠了狠心，索性敷衍了几句“早点回家，这么晚还在校园晃，像什么样子”，便干脆地提着包匆匆走开了。
纪明姜和念河川诚惶诚恐地注视着林华的身影，直到她彻底走远，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念河川回头看纪明姜，她仍心有余悸，眼睛里闪着不安定的光。
念河川不由“噗嗤”笑出声来，随即又赶紧正正神色，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啊，今晚又连累你了。”
纪明姜低下头，一声不吭，只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不管不顾地把念河川甩在身后。念河川有些慌了，连忙跟上去：“哎哎，你生气了吗？”
纪明姜却猛地回头，气鼓鼓地狠狠在念河川脑袋上敲了一下：“什么叫连累，什么叫连累啊！你屁事没有，连累个屁啊！你这叫谋杀！”
念河川疼得龇牙咧嘴，委屈巴巴。纪明姜解了气，哼一声便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拉开一米远，并且谁也没有再次靠近对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纪明姜终于开口：“念河川，你何必呢。”
念河川一贯的亲昵讨好在这时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失落：“纪明姜，你何必呢？”
“你知道我何必，你难道不知道我何必吗？”纪明姜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用力试图隐藏，却无论如何藏不住自己突然变得嘶哑的嗓音中的呜咽。
念河川忍不住咬紧牙齿，又强迫自己松开：“我知道，我知道。我今晚来，其实是想跟你说对不起。考听力那天，我特别激动，特别特别激动，甚至静不下心考试。对了答案，我考得一塌糊涂。我快恨死自己了，我那天为什么要来找你啊。早知道会有那么大影响——我知道你的心情绝不会比我差多少的！！——我坚决不会再来这样打扰你的生活的。”念河川越说越激动，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纪明姜低了低头，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又变成一锅浆糊。
念河川又不说话了。
纪明姜看着前方，偌大的足球场眼见着就要走完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念河川，我很开心跟你一起去九中，我一点也不后悔。但是，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好吗？像从前一样。或者，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好。”念河川轻声回答，丝毫没有犹豫，像是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纪明姜不知道念河川回答的是哪一个选择。她努力忍住自己回头看他的欲望，知道他就要走了，并且不确定他是否还会想着有关她的未来。
纪明姜听见念河川的脚步，正一声声走远。她低下头小小地呜咽了一声，便来不及思考似的碎步快速向家的方向赶去。
“我们夏天见！”
跑出去很远，念河川突然不甘心地回头吼了一句。
他也不确定纪明姜有没有听到。
清晨六点十五分，平虞和准时揉着眼睛从宿舍楼走出来。
原先她是有熬夜看小说的习惯的，总是近一点才睡，早上七点起。自从她那天早上做了早起的决定，便再没有熬过夜了，也定了清晨六点的闹钟，可以好好吃个早餐，然后到教室多晨读半小时。平虞和睡眠浅，往往闹钟刚一震动她就立马醒过来，甚至来不及让闹钟的声音传到室友耳朵里。
高中女生勤奋的多，尤其是在青城一中这样的地方。宿管阿姨新来不久，起初还早早起床给早起的学生开大门，后来时间久了，她索性在值班室窗户上放了一把钥匙，让第一个起床的女生负责开门。自从平虞和开始早起，她就基本承担了开大门的职务。
平虞和深深地知道，自己骨子里有很大程度的不合群。督促她早起的，绝对不是什么对知识的热爱或者对成绩的追求，而是对绝对空旷与独处的享受。在学校这样匮于空间的地方，除了厕所的小隔间，几乎到处都是人群。夜里，当舍友一个个陷入梦境，平虞和能明显感觉到呼吸都畅快了十分；清晨，当平虞和一只脚踏进尚且空无一人的校园，内心所感受到的宁静是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
然而，这天早上，平虞和刚一走出宿舍，就立马被一个人扰了清静——
“小和！”倚着树背单词的纪明姜恰好抬起头，不由惊喜地叫道，“还好我来的早。”
平虞和有些吃惊地眨眨眼：“明姜？”
纪明姜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由头脑发胀，忍不住揉着太阳穴，一边一把搂过平虞和：“哎，边走边说。你说巧不巧，昨天林华居然去班里了，还发现我逃课的事情。这也就算了，昨天你走以后，我在路上遇见念河川，两人刚走一起，林华就来了。”
平虞和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嘴巴什么时候张开了也没有发现：“后来呢？林华肯定误会了吧，她那么心眼多的人。”
“可不是，看起来好凶的样子，估计她昨晚是遇见什么烦心事，而我又恰好撞枪口上了。后来，没说几句她就走了。”
“那她问你晚自习的事了？”
纪明姜无奈地点点头：“她恐怕是以为我晚自习和念河川约会去了。我告诉她，我昨晚胃疼，去校医院看病了。她要是之后问起你，你记得说，昨天晚上我们本来去操场跑步来着，结果我可能是跑太急了，一下子犯了胃病，去校医院开了药，吃下去，好得差不多了才又回的教室。记住没？”
“嗯嗯嗯！”平虞和干脆地点点头，笑了，“放心吧，没啥事，有姐们在呢。再说，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和念河川本来就没有什么，林华还能宰了你不成。”
“也是。”纪明姜轻声说，忽然觉得脸颊有点烧烧的，整个人不自然起来。
平虞和察觉出她的异样，不由有些严肃：“明姜，你们不会真有什么吧？”犹豫了一下，平虞和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其实考听力那天，我看见你和念河川一起去的九中了。”
“你看见了？你在哪看见的？”纪明姜吃惊得声音都大了起来。
“我在大巴上，恰好瞥见了。”纪明姜此时手足无措的慌乱样子着实少见，平虞和看在眼里，不由感觉自己似乎猜中了七八分，忧虑更重了。
谁知，纪明姜却突然蔫了下来，一副事情统统被搞砸的样子：“唉，真倒霉。我和他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学，关系比其他人要更熟一点，但是也仅此而已了。这段时间晚上总能遇到，就多走了一段路，没想到惹出这么多是非来。”
平虞和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明姜，瞒谁都行，你可不能瞒我呀。等以后我有了喜欢的人，也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纪明姜这时也轻松地笑起来：“那可就不一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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