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有一句老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戚沉南的心底印刻。
明知没有希望，却偏要奢望，最后只剩下了失望。
正如此刻的自己，面对周薇芳的这句话，丝毫不感到意外。然而，失望却像是滴落在宣纸上的水墨燃料，沿着纤维与水痕，一点点地快速蔓延。
果然，这才是周薇芳的真实目的啊。难怪她会突然回到鹿城，又会对自己那么好，好到……根本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戚沉南不禁露出了自嘲的微笑，手里劲道一松，那根泛着油光的土豆丝无声地掉入碗中。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特地来的鹿城吗。”
没有再叫那声称呼，小餐馆里的一切人情世故，都仿佛是玻璃屏幕背后的幻象。
没有抬头，戚沉南看不见女人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周薇芳轻声一句。
“是的，妈最近……真的情况有些紧迫。”
用力吸了几口，鼻尖再一次泛起了酸涩，戚沉南开口，入耳的每一个字都在刺激着她那脆弱又敏感的泪腺。
感觉下一秒，眼泪或许就要夺眶而出。可她不愿在周薇芳面前露出这点脆弱，努力忍着这股发泄的冲动。
青春年华里的叛逆，正如美妙音乐声里一下猝不及防的错音。即便突兀，却也是个合理的存在。
即便戚沉南内心怀揣着那点对于亲情关怀的渴求，现如今她更愿意展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行为话语。
她要让周薇芳看到自己的倔强与坚强，得不到母亲的关怀，自己依旧很好。
“好，我知道了。”
眨眨眼，戚沉南抬起头，面上丝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还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碗里，埋头轻轻一口咬下。
太咸了……
内心那些打翻的调料，最终全都被咸味吞并，让戚沉南忍不住皱起眉。
周薇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沉南，这笔钱——”
“抱歉，我自己也需要这笔钱。”
戚沉南拒绝得干脆又利落，丝毫不像刚才险些落泪的难过模样。
两万块，刚好够自己支付那笔转专业的额外费用。
更何况，拿去买保险的那笔钱也是自己曾经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为什么要给周薇芳？更不用说，目的还是要帮助她现在的继子。
周薇芳脸上的笑容，因为这一声拒绝蓦地僵硬住。
“你说什么？”她有些不相信地反问道。
将筷子朝碗边一放，戚沉南整理了背包站起身便准备往外走。
“我吃饱了，先走了。”
她不觉得继续坐在其乐融融的小餐馆里，与周薇芳争论是什么有意义的行为。
这个周末过得很美好，但时间到了一切都是假的。是时候醒过来面对现实，让那倒映着幻影的气泡破碎了。
“给我站住！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周薇芳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突然拉大的声音，打破了小餐馆里的美好氛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与交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戚沉南被她拽得有些狼狈地一晃，大幅度的动作更是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一瞬间，聚焦带来的慌乱在心底快速扩大。她就像站在茫茫的黑暗里，周围满是听不清的议论声，可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间，头顶照下了一束强光，将戚沉南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那些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围观者。
慌张，害怕，羞愧……种种情绪重叠在一起，明明光照于身，可她却比任何至暗时刻都要害怕。
那一瞬间，戚沉南比任何时候都要无措。
周薇芳却完全不准备放过她，声音更加尖锐：“你说不说！”
“妈……”她呼唤了声，因为太害怕了，刚才的倔强一下就被磨平了棱角。“我说，我说……”
戚沉南并不是妥协，而是没有办法后，那无可奈何地求饶。
她将自己想要转专业的计划，以及转专业所需要的那一大笔无法负担的费用全盘托出，唯独掩藏了做出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
餐馆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将母女俩看作是一场戏，闹过笑过便全部抛之脑后，重新吃着各自的饭，聊着每人之间交织纵横的天。
戚沉南却感觉手臂上的力道在收紧，眼眶已经湿润。她知道，这并非是因为疼，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死。
她彻底陷入了失望的绝境。
周薇芳冷哼一声：“好歹把你养大成人，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是这样的一头白眼狼啊。”
她松手的同时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纸币，如同电视剧里富家女耍大牌那般甩在桌上。接着，她不顾餐馆老板尴尬的视线，提起包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
戚沉南的手臂无力垂下，视线随着那声“白眼狼”一下失去了焦点。
耳旁的嘈杂喧闹，都与她无关。
她想起了《楚门的世界》里，楚门那荒诞的经历。
戚沉南扬起头，餐馆的白炽灯照得她眼花缭乱，不由得想着。
会不会自己也只是一场虚幻悲剧的主角，此刻正有人在屏幕外抹着眼泪呢？
不知道，戚沉南什么也不知道。
她突然对人生接下来的道路产生了迷茫，觉得或许什么都不会好了。
老板默不作声地将找零塞进戚沉南手里，接着她离开了那片另她绝望窒息的空间。
时间走到了傍晚时分，路灯早早地燃起了它的光辉。走着走着，戚沉南感觉到一点点落在脸上的冰凉。
有什么东西带着昏黄灯光的幻影，从上倒下地擦过眼帘。
抬起眼，戚沉南看到了夜空里随风飘荡的雪花。
啊，下雪了，鹿城久违的大学。
稀疏的雪花逐渐浓密，冬风吹过脸颊，也留下了冰凉刺骨的生疼。与戚沉南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纷纷结伴通行，张开双手惊呼着对雪的期盼。
他们都朝着光奔跑，戚沉南却漫无目的地向着暗影行去。
周日晚，地铁站的人应该很多吧。
她不想去挤别人的热闹，觉得不论自己走去了哪儿，都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滋啦——”
左侧，似乎有辆车在自己不远处的位置急刹。轮胎被制动住摩擦在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动静。
戚沉南还是原来的状态，抽身事外，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置身于浓雾，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
一直到呼喊声传来，浓雾的前方才得以显现了光柱。
“沉南。”
是沈寒延。
戚沉南脚步顿住，被光柱映照的眼里短暂地擦过了茫然，很快又不敢相信地朝左侧转过头。
入眼的，的确是那辆银灰色的车。车顶堆积了层薄雪，车窗玻璃在她转眼后缓缓摇下，后方露出的，是那张戚沉南日夜牵挂着的脸颊。
真的是他。
她的视线打转了好几圈，满满充斥着不敢相信。
“寒延哥……”
他怎么来了？而且好像，专门就是来找自己的。
戚沉南的声音渐渐地因为风雪消散，同时也带走了些心间的郁结。
毕竟对方眼里的光线闪烁，都能牵动起她的喜怒哀乐。看到了沈寒延，戚沉南又如何能够不高兴？
车里，男人的面庞略微有些不清楚：“再发呆交警就来了，我就不能送你去学校咯。”
这一块是禁停路段，埋伏着数不尽的摄像头。戚沉南意识到事情的严肃，舌尖将唇润湿后很快抿紧。她反手抚摸了下背包，接着迈步朝车那里走去。
只不过，视线在副驾驶与后座上飘转一番，戚沉南下定决心，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她想……坐在离沈寒延更近的地方。
车里正放着十分吵闹的摇滚乐，戚沉南一坐进来，沈寒延便将歌切到了下一首。
熟悉的旋律响起，戚沉南看向了车载屏幕。或许是巧合，下一首歌是她最爱那首的《yesterdayoncemore》。
沈寒延掌着方向盘，平稳地驾驶着车在鹿城大道上奔驰。
他问：“怎么突然想到要学美术？”
戚沉南一惊，内心的空洞再一次被放大。秘密被最重要的人平淡地道出，她免不了慌张。
思考良久，她终于开口：“我……寒延哥怎么知道的啊。”
声音像是被卡顿住，喉咙震动着，略有些沙哑。戚沉南没想好回答，将问题转向了另一个角度。
沈寒延说：“周姨好像打电话给了建明叔，然后电话就被转到了我这边。”
……
戚沉南没想到，周薇芳会将这次的事情做得如此极端、绝对。
但这并非此刻内心的大部分情绪。
占据了更多的，仍然是因为沈寒延知晓转专业事情以后的，那一股心虚。
他会觉得奇怪吗？他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吗？
他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不拿出那笔钱去帮助周薇芳，特别的白眼狼呢？
戚沉南太在乎沈寒延了，今天的一切遭遇，又让她提心吊胆，怕这怕那。
车窗外的雪逐渐下大，鹿城陷入了一片白茫。暖气充斥了这片狭窄的小空间，却加深了她心头的忧愁。
戚沉南免不得去想。
喜欢一个人好累啊。
可不被人喜欢，好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收回视线，她垂下头：“寒延哥。”
沈寒延：“嗯？怎么了？”
今天路上很堵，到达鹿大最起码还有一个小时的路途。
留给戚沉南的时间很多。
她吸了下鼻子，问：“你也觉得，我不该选择转专业吗？”
最终，戚沉南还是鼓起了勇气，问出心底的那个问题。
前方跳了红灯，沈寒延脚踩着刹车，带着车在路上缓缓滑行。
停下的那一刻，整个车厢都发生了轻微的一下颤动。
戚沉南吊着心，期盼又害怕他的答复。
如果沈寒延说是呢？那自己，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可是，她又想知道沈寒延的态度，因为他的确能够影响自己。
红灯在大雪中进入了倒计时，终于，戚沉南等来了沈寒延的回答。
男人挑了下眉：“我觉得你大概还没感受到艺术的真谛，要不这样，你先来画室跟我学一段时间。如果真心喜欢，到时候再转也不迟，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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