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争宠
太医走后，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自从小李子来后，便兼任了御膳房的总管太监。
我殿中的吃食也便只经他与巧儿阿碧三人。
我寻思着这样也好避免诸多麻烦，也叫曹绫一起用膳。
说是一起用膳，其实岁大点儿孩子吃不了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没有去探望，我这个“母灰”颇有些失职了。
曹绫见我时十分欢悦，撺掇着身子从奶娘怀里弹跳出来。
“母灰！母灰！绫儿好想离（您）啊！”
她摇摇歪歪地跑过来，奶娘在一旁慌张地用双手护航。
她跑过来抱着我的膝盖，仰起头呵呵地傻笑，眼睛明亮得像极了天空的繁星，闪烁而灵动。
我沉重压抑的心思，在绫儿来到殿中那一瞬霎那间轻松了许多。
到底是孩子，以为曹节的过激行为会带来什么后遗症，但如此看来，那日的事情绫儿怕是转眼就忘了。
过不了几天就要送到曹洪府中去，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我抿嘴笑了笑，抱起曹绫，心情颇有些复杂：“母妃也很想念绫儿啊！”
曹绫笑脸盈盈，也不知我在说什么，只是在我怀里窜来窜去。
摸着腰间那块玄玉颇为欢喜，贴在脸上玩耍。
“绫儿想要吗？”
曹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点头。
我寻思着阿碧拿了小绫儿的扳指，不若就送她个玄玉护身也无妨。
当初拼死拼活要拿到的东西，如今我不知道它的奥妙在何处，对我也好似没了用处。
玄玉有一半是乔莹的，带在身上，我倒有往事徒增伤感的感觉。
阿碧也都没见过那块玉，也没听我提起过，自然以为是什么普通的玉，也没多在意。
小李子和巧儿安排膳食上桌，什么烤羊羔、烤乳猪、韭菜炒蛋、片切酱狗肉、红烧马鞭、豉汁煎鱼、白灼猪肝、腊羊肉、酱鸡、酥油、酸马奶、腊野猪腿、酱肚、焖羊羔、豆腐脑、清汤鲍脯、甘脆泡瓜……
还有我带进宫的菜肴，焖炖甲鱼、烩鲤鱼片、红烧小鹿肉、煎鱼子酱、炸烹...肘子肉蹄花儿排骨汤……应有尽有。
“陛下要来吗？”我问小李子。
曹丕刚刚登基，国库空虚，各宫都倡导缩衣节食，今日膳食颇为齐全。虽然以往菜肴也都满汉全席一般，但今日是多了些。
可小李子疑惑地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夫人，应该是陛下特许的，小李子才这么安排着，膳食食材也都按您平日里爱吃的，巧儿特意安排去采买的。”阿碧笑着迎上前来，手里端着飘香四溢地东西。
我瞅了瞅是蛋羹，清新的淡黄色，洒了些小葱，甚是有卖相。
我指了指那蛋羹，还没来得及问，阿碧便已送了一口到曹绫嘴里。
瞅瞅我这一大桌，但是反观阿碧盛上来的一碗蛋羹，我不禁有点同情我腿上坐着的小可怜儿。
绫儿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她，扭头又冲我甜甜地笑着，露出新长的几颗牙齿。
奶娘继续负责喂绫儿蛋羹，我也叫阿碧巧儿小李子坐下用膳。小李子初来，对我的有些规矩还不太适应，寻思了半晌才拘谨地入座，看巧儿在我之后动筷才缓缓执箸。
我夹了几口菜，觉得无味，便用玩笑的语气跟小李子说：
“我这宫里又不是养小猪的，以后不用搞得那么隆重。”
“可是陛下吩咐了……”
“和其他宫一样！”我语气一严肃，小李子吓得放下筷子，身子都僵住了。
我忙和颜悦色起来，用自认为是比较平易近人的笑容见他继续吃菜。
曹丕是历史定下的皇帝，隐忍有谋略，只是这般挥霍……
增添百姓负担不说，我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我隐隐有种失落，也说不上是什么，但是在某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曹植。
神思恍惚中，奶娘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进耳朵，但没听得太清楚。
约莫是和曹绫有关。
兴许是我的疑惑丝毫没有遮掩，小李子又重复了一遍奶娘的话说：
“夫人，奶娘说，骠骑将军今日要来接公主了…问夫人要给公主准备些什么要带走的吗？”
我微微一怔，“不是说过几天从我宫中送去吗？这么急？”
阿碧一边吃着，一面逗绫儿，俩人乐呵呵地，投缘极了。
巧儿忽地停了筷子，脸色不大对。
“巧儿你怎么了？”我问她。
巧儿抬头看了我半晌，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声音一沉，低头没再吃饭，提醒我道：“夫人，巧儿猜想……这郭姑娘十有八九就会跟来！”
“她？”阿碧突然诧异，“她来干嘛？”
“争宠！宠！母灰！宠！”
我重重一愣。
这是曹绫一个一岁多孩子说出来的话？
殿中的眼光齐刷刷地逼近一个人……
气氛诡异地安静几秒，奶娘忽地惶恐不安地跪倒在地，忙带着哭腔叩头认罪：
“夫人恕罪！奴婢不该让公主听到这些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赶紧改口道：
“不不不！夫人恕罪！奴婢不该乱嚼舌根！不该胡言乱语！”
“公主不是背诗吗？这几天都被你教坏了！”阿碧忿忿道，瞪了那奶娘一眼。
巧儿却喃喃嘀咕着，探究地看了看小李子。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对，瞬间拿出盘问气势，桌子一拍，吓得奶娘全身一颤，小李子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
“说！怎么回事？”
“夫人……这陛下不让奴才说……”小李子语气卑微颤抖着，惶恐不安地目光闪躲。
奶娘也只是一个劲个儿磕头张嘴，一面请求恕罪，额头破皮鲜血淋漓，三四巴掌下去都打得红肿起来，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畅：“夫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夫人……不要告诉陛下！”
“知道厉害还不从实招来！”巧儿一声呵斥，吓得那奶娘话都说不出了。
“小李子，你说。”我昵了一眼小李子哆嗦的身影，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审问道。
小李子半晌没说话，我也便冷笑着和阿碧打趣儿道：“阿碧啊，我听说邺城时便有玄武池，池深鲜有人知，邺城之时便成了抛尸的好处所……”
我见奶娘和小李子发怵的同时交汇了眼神，但是飞快错过。我便继续拿出那股阴郁而哀伤的神色道：
“陛下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定，如今洛阳魏宫，怕是也需要玄武池这样的地方……”
我挑眉移动视线，冷冷扫过小李子和奶娘。
奶娘先撑不住的吓唬，连连跪上前来哭道：
“夫人夫人！我说！夫人饶命啊！”
“夫人有所不知，因为上次公主宴会过后，宫中都传郭姑娘深明大义，朝中支持郭姑娘当皇后的大臣越来越多……”
“这跟来接绫儿公主有何干系？！夫人这殿里不欢迎她！”阿碧心直口快，我还没来得及止住，她便已义愤填膺，像是想起了恨得牙痒痒的往事。
“小李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走，要么留！”
小李子怔了怔，随即便连连叩拜谢恩道:“陛下本不让奴才们说的，但是若从夫人这宫里出去，小李子横竖都是一个死！还请夫人……”
小李子话还没说完，我便默了点点头，他才感激涕零又叩又拜，道：“朝中司马懿和荀氏家族拥护郭姑娘为后，陛下无奈之下只好纳郭姑娘为贵嫔，位次皇后，三日后便是册封大典！”
贵嫔……位次皇后……
“看来是来示威的……”我冷笑道，面上却很平静，示意小李子和奶娘下去。
我把绫儿抱给阿碧，便要进房准备日常的午睡。
这时巧儿又急了，忙问我：“夫人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这贵嫔还没封，示威都示到家门口了！”
我笑了笑，回道：“你不都说了，这贵嫔还没封的嘛！别自己乱了阵脚！”
其实她封不封贵嫔，真挨不了我什么事……但是前提是她不犯我之宫殿……
“回了骠骑将军，说我舍不得东乡公主，要多留几日，郭姑娘这几日好事将近，要忙活的事儿一定很多，等过了册封大典，我亲自送上府去。”
巧儿狐疑地看着我，似有些不甘，但还是领命便退去了。
午膳后，和煦的微风进殿，带着缕缕二月暖阳，让人颇有些睡意。
安排完众事，我也便照常午休。曹洪下午果真没有再来打扰，阿碧带着绫儿在御花园走鹅卵石。
小孩子正是爱跑爱跳的时候，在怀里待久了就要往地上摇摇摆摆走来走去。
绫儿机灵活泼，只是好抓些东西，阿碧面前的石子儿被抓了好几把，抓了又抓不住，抓一路掉一路。巧儿跟着后面想捡，我便摆摆手:“不用，她过会儿就忘了的。“
巧儿又低头跟在我身后坐下，与小李子两人相对，无声地踩着小碎步。
忽然御园里一阵欢声，不等小李子上前打探通禀，御园里陆陆续续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其间还有位熟人——卞夫人。
她身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血红宝石，整个人容光焕发，并没有老去的迹象，甚至比十几年前更十足的美艳。
“看什么看，宓夫人怕不是有了陛下恩宠就藐视太后了？还不见过皇太后！”
说话之人我在东乡的宴会上见过，应是郭嬛口中的徐姬。仇昭仪倒是斯文些，只是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行礼。
今日细见，我大约是理解徐姬心中的不平衡。
她一头长发憟嫣挽起，用象牙雕花的梳子梳成松松的飞星逐月髻，满脸胶原蛋白，肤如凝脂般白皙，少女感十足，比起十年前的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美貌却被我这么个“老人儿”独占恩宠，怕是稍有姿色的少女都要作天作地一番……
小李子巧儿阿碧惶恐地下跪行礼，终没有起身。
我客气地笑了笑，论位份高低，我也没跟她计较，前去抱起绫儿，侧身要向皇太后行礼。
哪知太后神色突然惶恐，忙拦住我冷哼道：“本宫怕是受不起啊！”
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曹操生前就有令：我甄宓此生不必再跪任何人，即便是曹丕。
徐姬重重一愣，又气又不甘又疑惑。
卞太后径直越过我，与我错身而过，眼神在慈祥里射出一抹锐利地光，惊愣了片刻。
气氛有些尴尬紧张，这时绫儿竟开口叫了句“皇朱（祖）母”。
卞太后重重一怔，眼里划过疑惑，但是探究地打量了一番曹绫，面色才算和缓，嘴角挤出一个笑来，转头向徐姬道：
“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注意说话的语气。”
卞太后看了看怀里的绫儿，又看了看我，示意我们退去。
走出好远，巧儿神色始终有些古怪，眉宇间都写满了疑惑，阿碧逗乐着绫儿玩耍，小李子紧跟着护航去，我便问她：“可是觉得太后变了许多？”
巧儿先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我一语说中，随即直点头：“巧儿觉得，陛下少年时，太后可没这么慈祥！”
“何以见得？”
巧儿思虑了片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巧儿说不上来！”
她说曹丕不曾谈起过他少年往事，不过我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不然曹丕会小小年纪就这般城府！
想起他戏耍我的种种事情，我心中莫名怒火中烧，步子便快起来跑去追绫儿。
突然阿碧在前方欠了欠身子，我便快步上前去，只见曹丕背着双手正在逗乐曹绫。
小李子自然而然地绕到了曹丕身后，我便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
几年不见卞夫人，如今就有曹丕后脚“偶遇”，实在很难让人避开这先后的联系。
绫儿抱着曹丕膝盖磨蹭半天，摊开手心给曹丕看，却发现手里的石子儿一个没有，焦急地转悠着又找来找去。
曹丕忽地眉心微皱，嘴角带着丝笑意问道：“绫儿这是在找什么？”
巧儿轻咳一声，怯怯地上前把石子儿塞到绫儿的小手里，她立即又欢腾起来。
曹丕一看，哭笑不得，一把抱起绫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我原地站立良久，见这氛围不错，也便上前问了句：
“陛下今日怎地得空来御园？”
曹丕丝毫没犹豫，握着绫儿的小手说:“她想见父皇。“
绫儿此时，转着小脑袋在曹丕怀里打量四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嘴里嚷嚷着：“母灰！抱！抱！”
我抿嘴笑着:“可是绫儿告诉你的?“
曹丕忽地低头，似是有些羞涩地清了清嗓，走近几步把绫儿递给我：“她虽不能说，我却知道她的心意。”
曹绫嬉笑着，窜入我怀里，喃喃地叫着:“父防（皇）！母灰！抱抱！“
我和曹丕四目相对，颇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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