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童心
我抱着曹绫，与曹丕并步行走。绫儿在怀里颇不安分，是不是伸长脖子蹬着脚要去抓垂下的柳枝儿。
曹丕虽然宠溺曹绫，却也到底还是皇帝，小李子眼巧，机灵地就凑上身去摘那柳条儿。
绫儿拿到柳条儿欢悦地在怀里闹腾，一抹绿色在我眼前游荡，我忽地有些出神，想起在诸葛庐练武功的那些岁月。
那时候，每日在意的是好吃好玩的，可以开心笑，大声哭，放心闹……
“舍不得绫儿了？”曹丕的声音忽地响在耳畔，回神时我们已进了凉亭。
曹丕坐在面前，眉心微皱，似乎颇有些心疼的意味看着我，又扫过绫儿粉扑扑的小脸蛋儿，似出神片刻，面色忽地一沉，说不清的那种复杂。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就漫不经心地坐下，扶着绫儿在木红长凳上蹦蹦跳，点了点头回应：“绫儿不在身边，我终是有些不放心……”
手背忽地一凉，我的身子条件反射地一挺，背脊僵住，星眸里闪烁着高深莫测的情绪，凝视我良久却欲言又止。
他陪我和绫儿在凉亭许久，也没多说话。只是我隐隐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
临走时，曹丕吩咐小李子拾了许多颜色的石子儿，绫儿看了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摇摇撞撞地往宫殿跑。
曹绫如愿以偿地抱回去许多彩石。
绕过她的床帐，上殿中石阶上行，至百步，右便可见彩石，便供玩乐。小如沙砾，大若卵石。堆在案板上也少有几盘，放在她床榻下，也才睡下。
陪绫儿到深夜，我也有些疲惫，也便在她宫中歇下。
绫儿睡得早，瞌睡也足，次日睡到日上三竿，倒是恰好合了我的生物钟。
当绫儿揉揉惺忪的睡眼，软糯糯地唤我一声“母灰”，轻柔地捣腾着我的青丝蹭我起床来，我起床气莫名没有发作，起身后的心情还大好呢。
奶娘蹑手蹑脚地进来，请示着为绫儿更衣洗漱，我便突然起兴了说：
“今日闲来也无事，就由本宫来替绫儿梳头吧。”
绫儿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好似是听懂了我的话，十分配合了奶娘穿好衣服，见我拿好了木梳铜镜，她便转头飞快朝我怀里来。
绫儿年幼，头发稀少，不足以戴起那些钗环，在奶娘的帮助下，给绫儿弄上了假鬓，累累叠加梳出个繁复的朝天鬓。
绫儿乖巧地坐在跟前，双手捧着铜镜看得认真，铜镜里流光溢彩的发饰让她时而忍不住摸了摸。
有时被我捉住调皮的小手，就转过身来对视我，发出咯咯咯的大笑声。
正在这时，小李子突然进来禀告：“夫人！仇昭仪来了！”
仇昭仪？
我不禁蹙了蹙眉，把木梳递给奶娘，神色如常：“这么一早来，可有提何事？”
小李子忙摇头，神色突然有点心虚：“昨夜夫人没回宫殿，仇昭仪一早扑了个空，本想打发了去，但是昭仪提了句陛下，小李子也没那胆儿……昭仪已到殿外候着了……”
曹丕让她来的……昨天曹丕不是见了我？什么事非要让人传个话？
昨日御园里偶遇卞太后，我扫过一眼仇昭仪，相比徐姬倒是温婉贤淑不少的模样。
我扬了扬手：“让她进来吧！”
小李子领命退去，奶娘帮绫儿梳好头，我便吩咐她带下去用早膳，出门之际刚好与仇昭仪错身而过。
绫儿还在她怀里好奇心满满地望着仇昭仪进门向我行礼。
仇昭仪穿着素色青衣，饰以木簪，行礼时一笑，竟有种沁人心脾的美感。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温婉的女子，竟有些想不通她为何来替曹丕传话？为的什么？
“昨日人多，妹妹没有给姐姐行礼，实在是失礼，还望姐姐莫怪。”仇昭仪颇中规中矩地说着，脸上笑容不减。
我面色平和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还没等我问话，仇昭仪便诉苦般的语气叹道：“虽然知道姐姐心里不好受，但终归还是要接受的……妹妹想陛下也是不好说这件事，昨夜才排遣妹妹前来传话……”
仇昭仪一面说着，一面观着我的脸色，见我面上毫无波澜，又不紧不慢地诉说：
“陛下说，希望姐姐前去贵嫔娘娘的册封大典……”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陛下有意立姐姐为后，所以不要再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我微微一怔。
我添麻烦？
他曹丕要立后，本与我无关，可是要被立的是我，我又何时答应过？！
真是好笑！
“话……本宫是听到了……”我心底冷笑，缓缓起身背对仇昭仪，朝门口唤着小李子进来。
“昭仪一大早来也累了，本宫也还没用早膳，就不送了，小李子，你去送送仇昭仪！”
仇昭仪头上的木簪微微一颤，脸上颇有些尴尬，却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但是小李子也还是机灵，只是憨笑着不搭腔不说话，也便引走了仇昭仪。
那时，绫儿还在吃着蛋羹，兴许是不那么饿了，就在桌子上玩儿勺子，叮叮当当地敲着其他的碗儿，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小脸儿粉扑扑地扬着，见我进门便手舞足蹈起来，自个儿欢悦得不行，但奶娘却被吓得双手腾空扶在绫儿左右，生怕她摔个好歹。
我刚坐上桌坐下，小李子便旋即折了回来，我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仇昭仪可是送到了？那就一起用个早膳吧，今天本宫给绫儿梳了个发髻……”
我想了想，改口道：“嗷，梳了半个……”
“夫人……”
小李子突然打断我，我继续吃着早饭，抬眼瞅了瞅他，小李子神色有些焦急，迟迟没有入座去。
奶娘后知后觉地把小李子的碗筷推进些，我便笑道：“吃啊！一会儿绫儿还得闹腾，你不吃可就要饿一上午了！”
小李子不语，面色依旧担忧气恼，但是终究没敢说什么，埋头吃饭。
谁知这时阿碧忽然跑了进来，进门第一句便是急火火地问我：
“夫人真的不去郭嬛的册封大典吗？巧儿今早看见仇昭仪来了，昨晚陛下是在仇昭仪那儿留宿的，巧儿就觉得心里很不安，很担心！我也很担心！虽然我不喜欢那郭嬛，但是夫人……我们不能给人抓住把柄啊！”
我浅浅一笑，拍了拍巧儿的手背，这时绫儿竟欢悦着跑下桌进殿，引得奶娘一路跟着跑进去。
出来时怀里抱了许多彩石，分出一个墨蓝色的石头塞到我手心，冲我龇牙笑了笑，又哒哒哒朝殿外跑。
我这时才发现阿碧恰好在门后，后知后觉绫儿的反常，招了招手让她们一起吃饭。
阿碧一把抱起绫儿，一面进殿说：“夫人！巧儿说的不无道理！虽然阿碧莽撞，但也知道是得夫人庇护，可是如今若是夫人被小人盯上，谁来庇护？！”
我淡淡地笑着，只是叫着他们吃菜。
巧儿和小李子话到嘴边，但终究还是没有坏了早膳的气氛。
直到我饭后吩咐巧儿去制衣，他们才眉开眼笑起来，好似得到什么宝藏一样，脚步轻盈而去。
其实这件事，我早有定夺。
我并不是淡泊名利的圣母，檀香的事，早就在我心里形成了疙瘩。至于郭嬛，不招惹不是懦弱，只是招惹后收拾后，待我有一日离开这里，巧儿的命运就会无法想象……
或许是像檀香……或许曹丕会念旧情保她一命……但终究也比不过他的皇权的！
曹丕娶郭嬛，小李子虽说是顶不住大臣压力而行之，但大臣为何非要拼死进谏？非要摸摸龙的逆鳞？
其中利弊，相信曹丕比我清楚……
想到这些事，我就有些头疼，一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
不过幸好有绫儿。
她生性活泼机灵，和我与阿碧都十分投缘，时而撒撒娇，时而眨眨眼，噔噔噔地走上两步，那期望走路带风的双腿哒哒哒，又偏偏走不稳的形态真是惹人逗乐。
这不，下了桌又窜下阿碧怀里，像是有些累了，扶着殿门扭头直指东方大喊：
“母灰母灰！大饼！”
我和阿碧都相视一笑，巧儿小李子赶到门口顺着眺望，不禁被逗笑：“看来公主这是又饿了啊！日出东方被说成是大饼！也不知道陛下知了……”
“咳咳咳！”阿碧连咳几声，打住巧儿的话，赶紧给小李子使个眼色：“这听说啊……饿得快的小孩儿聪明！”
“对对对！公主是咱们宫里最聪明的！”小李子忙答。
我被他们忽悠惯了，也就当听个笑话，抱起绫儿就往御园方向去。
我温柔地刮了刮绫儿的小鼻子，笑吟吟问道：“绫儿是不是又想去御园了？”
绫儿反应了一下，应该是想起昨日去的地方被大人们称作是御园，才后知后觉地在怀里扑腾。
这时巧儿等人的脸色瞬间尴尬不已，巧儿忙借口制衣监工离开。阿碧赶紧转身去帮奶娘收拾了碗筷迅速退下。
小李子飞快错过我的眼神，见我前往御园，你追我赶着在身后逗着绫儿。
御园里不像昨日那般清净，一大早就有太监宫女走来走去，见我和绫儿也都行了礼绕道，又去忙活了。
小李子见他们行色匆匆，有人还差点儿冲撞到我，得亏我底盘稳，不然绫儿可要摔个狗吃屎。
“什么事情这么急？撞到了宓夫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太监一听，疲惫忙碌的脸霎那间惨白，连连磕头：“宓夫人恕罪！宓夫人饶命！奴才莽撞，差点儿害夫人受伤！奴才罪该万死！”
他偷偷瞅了眼曹绫，见她还在不知所云地嘻嘻笑着，我拂袖恕他平身，他便起身暗暗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汗。
“倒是说呀！”阿碧不耐烦地逼问。只见前方有人大喊着那人快些去，语气里带着些斥责和严厉刻薄。
太监才又匆匆行礼退去：“宓夫人！那奴才先去忙贵嫔娘娘的事了……多谢夫人恕罪！”
贵嫔……郭嬛……
一眼望去，御园都喜庆不少。绫儿蹭蹭身子往上抓大红灯笼，在我怀里像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忽然有一小男孩儿，扯了扯我的一角：“宓夫人！怎么不让东乡妹妹下来玩儿啊！她是还没有完成华先生的作业吗？”
我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小李子。又瞅瞅四周，没有个宫女太监注意他俩，但都有意避开。
想来是什么公子皇子之类……
那两小孩儿差不多高，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长相清秀，皮肤细腻，其中一个嘟着嘴仿佛委屈模样，另一个一直盯着绫儿，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笑吟吟反问：“你们莫不是还没完成华先生的作业就偷偷跑出来？”
“嘘！”
一活泼些的男孩儿忙中指放在唇上，四处瞅了瞅，片刻扫视完，夸张地叹了口气，才向我行礼：“儿臣见过宓夫人，儿臣名曹礼，徐姬之子。母妃忙碌无暇看管，索性与六皇兄出来玩玩儿，今日偷跑出来之事，还请夫人可别告诉了母妃！”
那孩子傻笑着，初晨的阳光洒下，衬得他的笑容格外治愈和纯粹。
我见绫儿向他们伸手，便抱着绫儿慢慢蹲下身去，面色平静的那男孩儿牵了牵绫儿的手轻揺了两下，语气温柔地问：“我叫曹霖，我的母妃是仇昭仪，你叫什么名字啊？”
绫儿不明所以地转了转眼珠子，扭头闪着水汪汪地眼珠子看我。
我笑回：“绫儿！她叫绫儿！”
“那岂不是和皇兄你同名？夫人怎么给东乡妹妹取了个男孩儿的名儿！哈哈哈哈！”
另一男孩儿大笑起来，小李子忙笑着迎上来解释道：“六皇子！公主的‘绫’与五皇子的‘霖’并非同字，只是发音相像罢了。”
“不是同字？”小李子口中的“六皇子”发问。
“东乡的‘绫’是红绫的绫，”我笑答，对上曹霖平静的目光，他与我颇有默契地接上下句：
“儿臣的‘霖’乃甘霖雨露的霖。”
“有何不同？”六皇子又发问。
绫儿突然甩开曹霖的手，扑腾地冲曹礼呼道：“笨蛋！笨蛋！”
我微微一愣，瞅了瞅绫儿，又见曹礼也是一怔，虎头虎脑地摸了摸脑勺，冲曹霖颇有些尴尬又俏皮地笑道：“看来华先生说对了！皇弟确实该追上皇兄的识字功课了！”
众人皆是被曹礼逗笑，小李子却是惶恐唏嘘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喂，奴才还是请五皇子带六皇子先回去吧，若是华先生去徐姬夫人和仇昭仪那儿说上几句话，怕是课业又要多了呢？”
曹霖微微点头，对小李子的好意颇为接纳，便行礼拜别我。倒是曹礼放风似乎有些不尽兴，被曹霖拖走还不甘不愿地回头，眼神又在我绫儿身上打转，眼睛鼓得大大的，叫唤着：
“为啥东乡妹妹不用做课业啊！五哥，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曹霖：“妹妹是公主！”
曹礼：“我也要当公主！”
曹霖：“她还小！”
曹礼：“我也还小！”
曹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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