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离间02
我在意，是因为在这铜雀台，无人知有乔莹，她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一举一动都是扣在我身上的。
我本把曹植退出局，可是乔莹又把曹植拉进来。
也难怪曹操会失态，仅仅一个女刺客，就能在离席片刻，离间他儿子和他的关系，使其崩溃在反目边缘，也很可能在一夜间带走我，最可怕的是，可能在折损他们的同时，让江东真全如虎添翼。
这样的人，即便是女人，曹操也不会小觑。
只是……
乔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如今换了身份名字，再没有乔霜的影子，她如何寻来的？还从玄武池而来……
玄武池……对啊！德衡！
我怎么忘了德衡！
玄武池，铜雀台精密设计图，一模一样的衣服……
糟糕！
曹操看来是早知道德衡的身份，一直在利用德衡，传递消息给乔莹，让她知道我在铜雀台，让她来“救我”，让她得知玄武池通道，让德衡接触到宴会服装，好提供给他们混水摸鱼的机会，引诱乔莹上钩！
他知道我是乔霜，却迟迟没有对我动手，反而“宠爱有加”，很可能就是为了麻痹我倒戈，即便我不倒戈，也想用荣华富贵留住我的人……
这或许才是曹操！
不动我，是因为他有更好的目标，就是既能牵绊我的，又能牵绊孙权的女人，乔莹！
这是一个筹谋已久的局了！这心思……着实深沉！
曹操总是无上限地刷新我的认知。他的城府，不可估量。
这也是我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一是怕真的惹怒曹操还大仇不得报，二是怕变更了历史会有带给更多无辜的人无法弥补的伤害。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但如今……我该怎么办呢？
回来时看到大殿上血迹斑斑，血色暗红，想必是伤了大动脉，乔莹凶多吉少。
可那是曹操有意让我看到的，我决不能这时候去找乔莹，否则就是害她！
想来玄武池也是被封锁了，曹操却还没找到刺客，德衡那里她也不能去……她能去哪儿呢？
我强压制住心里的担忧，故作漫不经心地准备洗漱睡觉了。
严嵩显然是被我的反应惊讶到了，阿碧都已端了盥洗用具上来他才退避。
“阿碧，明日三公子不是要出征吗？”我明知故问道。
严嵩一听，不慌不忙答道：“夫人，丞相有令，说您可以不必顾忌这些繁文缛节的。”
我漫不经心地浸了浸手，甩了甩水又接过阿碧拧干的帕子擦脸，笑道：“丞相宠着咱，咱也不能恃宠而骄是不？按理说我也是得去送行的，不然就是失了体统。”
严嵩的脸色又犯难了，我旋即转化了语气用娇柔造作般的语气道：“但是呢……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不改不了赖床的性子……”
“不如就让阿碧替夫人去吧！”严嵩滴水不漏地接过话，成功为我做嫁衣。
我本意只要有我的人出的去，就有可能得到消息。支开严嵩是一计，但是他显然是不肯离开半步的，我就更要安分守己了。
严嵩一直在殿内，虽然有避开，但是也不便我对阿碧多指示。
也好，就让阿碧本色出演配合。
没有计划的计划，才有可能出敌致胜。若是让人抓住了动机，那就很可能前功尽弃。
希望阿碧可以带来我想要的消息。
洗漱好后，伺候我的人挨个儿的做好日常事务结束工作便退下。
严嵩一再强调我不必守岁，一切照常休息便是。
我知道这夜里曹操会有所行动，所以才怕我出什么乱子坏了他计划，于是我只是安静地躺下，却窝在被窝里一夜未眠。
我愣痴痴地盯着的纱帐里黑漆漆的一团，长长的影子透过纱窗投射到床榻里面的墙壁，让我越发担忧。
严嵩在外面守了一夜。
我就失眠一夜，竟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懦弱过：乔莹此时的境况我全然不知，又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以免打草惊蛇。
我只能心里祈祷着她能安全脱离，能安全抽身就好……
天微微亮，钟鼓楼的钟声划破黎明，由近及远地扩散到我的宫殿，如同平静海面打散的水浪，晕出一层层一圈圈的涟漪。
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经由一夜，露雾凝结得更沉重重了，即便是在那一丝丝光束中融化散开，也总给人朦胧地迷蒙感。
我如同往常一般起床，洗漱，梳妆。为了掩饰我的气色，化妆时都特意选了艳丽的颜色。
本就是是新年，喜庆点才更不会让人起疑。
若不是殿里的帘布换成大红的，我差不多要忘记今天是新年了。
两汉的过新年方式，首先是祭天、祭祖活动，还有官方的农业庆祝活动，希望一整年都能够五谷丰收，正式新春礼仪为团拜礼仪，各地官员要进京朝贺天子，曹操自然也不例外。
严嵩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命宫女们上了早膳。我装着一大早的好心情，打扮得艳丽动人，脸上都是春风得意。
用膳前给每个侍女宦官都赏了些东西，当做新年礼。一个个都打发过后，阿碧还没有回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抱着这个念想喝了几口粥，筹划着最坏的打算。正寻思着待阿碧回来时如何支开严嵩，巧儿便来了。
巧儿在的话，想必曹丕是留在了邺城。
她踩着小碎步很谨慎地进殿，笑眯眯地与严嵩打了个照面，刚福下身子要说什么，应该是要说些贺岁话的，因为她面泛桃花，笑意盎然神清气爽的，想来也是沾了春节喜气。但谁知，严嵩突然一拍脑门大惊：“咱家咋就忘了要去祭祖！”
“祭祖？”
也是，曹操朝贺天子，曹丕守邺城祭祖，曹植诱敌深入。曹操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在我的疑惑又惊讶中，严嵩还在一个劲儿自责，一面去取来了新衣：
“是啊夫人，昨个儿夜里啊奴才忘了说，丞相是吩咐奴才们不必用宫里的规矩约束夫人，但是祭祖是夫人身份的认可和象征，丞相早已命奴才备好了华服，还是希望您去的……奴才有罪！”
巧儿忽然笑了笑，在严嵩下跪之时拦住了他，转而对我道：“巧儿就是来告知夫人一声，许褚将军随丞相回许县前，将一名女刺客……”
“巧儿！”严嵩突然严厉呵斥巧儿，吓得她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地退出一步，倒还是在我的眼神鼓励下继续说道：“许褚将军随丞相朝拜陛下前，将一名女刺客交于了大公子。由于刺客身份未明，大公子正在盘查，所以大公子特地派巧儿来传话，说今日祭祀若是过了吉时，让夫人不必等大公子。”
巧儿的语速极快，丝毫不给严嵩插嘴的机会，语罢又冲严嵩笑了笑道：“那时就麻烦严嵩公公多多劳心了。”
严嵩的表情极为丰富，仿佛在瞬间闪过惊讶诧异懊恼气愤无奈一般。
“严公公……可是有什么要说？”我试探性地问。
巧儿传话后福了福身子，莫名就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告退了。
大殿里有些尴尬，严嵩依然默然屹立在殿中，而我脑海中依旧转着那名“女刺客”的事！
就在这时，阿碧急火火地回来了。见严嵩在，一时间忍住话又福了福身子向我请安。
直觉告诉我，阿碧应该不是回来禀告曹植的事的。
严嵩暗暗瞥了阿碧一眼，又沉默片刻，不等我谴走他，便识趣儿地自行告退了。
待他一走，阿碧立刻急得跳脚，被我拉进里屋才窃窃私语起来。
“姐姐是不是被抓起来了？”我问。
阿碧呆呆地眨巴眨巴眼，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反应了片刻忙点头。我迅速坐到梳妆台前，细细描绘着阿碧的面孔，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
“阿倾……你要做什么？”
阿碧以为我这紧急时候还有心情化妆，又气又恼。
她没有见识过我的化妆术，我也不怪她，但是没时间解释了，我只道：“快，换衣服。然后你躺床上去睡觉。”
阿碧尽管惊讶，但是也照做了，直到她看到一模一样的“她自己”。
时间不够了，我没办法再乔装阿碧，并且她学我说话行动实在太容易露破绽，不若就让她躺在床上。
交代完阿碧，我四处打量了一下，曹操安排的那些人都守在殿外，严嵩不在，脱身不是难事。
只是我隐隐觉得不安，严嵩怎么会突然间不送就自行离开？平日里可像个口香糖一样黏巴巴的，粘在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我快步前往曹丕的府邸，却不见人，细细想一想巧儿的话，曹丕是要盘查的，万不会只是简单关押起来，加上铜雀台的牢狱未免太显眼，乔莹身份特别，劫狱之事随时可能发生……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铜雀台设计图，终于想到一处可能密审的地界，正要调头去，却在曹丕府邸门口遇见了德衡。
德衡身穿深棕色官服，带着乌纱帽，束发，锋利浓密的剑眉下目光炯炯有神。
我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片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缓缓朝我走来。
“阿碧。”他唤我，语气是我不曾听闻的轻柔。
我有些诧异，瞅了瞅来行的侍卫丫鬟，觉得阿碧本就和德衡有过交际，见面视作陌生人岂不让人生疑，还是面带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便要前去找曹丕。
德衡却又在后面突然叫住我，神色有些变化。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我是阿碧的容貌，却不是阿碧。
我如今的境遇尴尬，阿碧是我身边的人，所有跟我扯上关系的，都很可能被曹操迁怒……况乎德衡在乔莹这件事里本就岌岌可危，阿碧我能保，可我能保多少人？还不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我抽身当即就前往密审处，那是一座空殿，背阳，居南，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墙体上仅仅开了一扇小窗。
铜雀台许多宫殿还未取名，因为它位置偏僻，却阴暗冷寂，我自称之为“密廷”。
密廷外没有守卫，外院也死寂凄凉，暖暖春日都斜射不进。
我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摘了发簪暗暗试探有无机关，准备开锁。
殿内很黑，好像被黑黢黢的大幕布遮盖着，不透露一丝生气，还悉悉索索传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我尖着耳朵去听，还夹杂着些许微弱的呼吸声。
“快走……”
乔莹的声音艰涩得让我手腕一颤，开锁的动作不禁划到了锁口外。
她知道是我，她在叫我走！
我赶紧回神，快速打开铁锁推门而入，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女子，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却还在极力往外拖动身体。
乔莹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惨白的脸色瞬间没有了最后一丝挣扎。
她忽然笑了，苦笑，仿佛罂粟花一般凄美，笑声回荡在大殿里，竟然有些癫狂了，完全不像昔日庄重清冷的乔莹。
她笑着，旋即就神色暗淡，她咬紧牙关捂住伤口要站起来，向我颤巍巍地走来。
“阿霜……你不该来的……”她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察觉到殿内有一丝生气在游走，还是熟悉的气味……
我感觉到危机，脸色大变低语：“大夫人你快跟我走。”
乔莹推了我一把，要赶我走，嘴里还不停呢喃：“阿碧是从孙府出去的，她的脾气秉性，我再了解不过。”
她这么一推，让她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身子因为疼痛颤抖得厉害。我忙帮她查看了伤势，上药，刚包扎好，殿内突然闪出一个魁梧的黑影，站在闲置的木制屏风之后。
“你来了。”
曹丕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向我袭来，脸上竟毫无波澜，平静得好似深潭。
我没理会，撕了片我的裙褥给乔莹继续包扎。
他应该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这也就是乔莹叫我离开的原因……
我其实从跨入这外院的第一步开始就很清楚，没有回头路，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
我的良知不允许乔莹因我而死。不过……曹丕在这里等我做甚？
我的目光不由得扫了扫乔莹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孔。
她握了握我的手，眼神极其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澄澈而空明，即便是处于险境仍旧保持着那一股超然脱俗的仙气与镇定。
“你先走……不必管我。你有免死金牌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趁现在离开，会有人接应你，回到江东找仲谋！”
“大夫人何苦要挣扎呢？”曹丕突然把互揣的双手从袖筒里抽出来。
他披着灰色羊毛大髦，黑色冠冕，深色绸缎，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看就没安好心！
我假意没在听他与乔莹的对话，却暗暗松开乔莹的手，扶起她要离开。
门外突然杀出十几个侍卫，持刀握拳，仿佛我往前一步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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