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梦醒02
“当时我在前朝，父亲准备南征的事，也就密切江东的举动，周瑜大举麻保二屯，不到半年就平定了多年叛乱！修水道的战术更是用得出奇制胜！虽然听说是周瑜的手下献策，但是这样知人善用的大将，也是旷世奇才！只是可惜了英年早逝，也不知……”
“别说了！”
我突然觉得曹植叽叽喳喳像只鹦鹉似的，起身就离开。
曹植追着上来，一脸无辜地转了话题：“仙子姐姐，你还没告诉子健您的闺名呢？”
“仙子也不告诉子健要去哪儿，也不知姓名，以后子健该去哪儿找您呢？”
“哦对了，姑娘不告诉姓名也无碍，在下乃是曹植，字子健，以后若是有事大可……”
“我让你别说了！”
曹植：“子健只是……”
“别子健子健地挂嘴边，你忘了你是被人追杀吗？还觉得死的不够快？”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救你！
“还有，到了镇上我们就分道扬镳，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行吧！”反正姐姐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替她报了……
曹植像是被我骂傻了，把一个“哦”字拖得老长。
到了小镇，我把定金往柜台一放便开了两间房。一间东面，一间西面，两间房隔了一个走廊。
我把曹植房间的钥匙甩给他以后，饭都没吃就回房间倒头大睡。
闭上双眼，席卷一切的黑和疲惫，笼罩着全身……
一抹抹血红色，不知何时就铺开在眼前……
一个黑衣长袍的男人，嘶叫咆哮着挥刀，几秒钟杀了一屋人！
…刀口滴血的声音还在嘀嗒作响，粘稠的血液铺满了地板，顺着流到衣柜脚下…
他满脸是血，眼神可怖，却随即又是跪在尸体前忏悔似地叫了一声:“伯奢兄……”
那尸体仿佛听到了呐喊声，动弹了一下，男人却不由得多捅了几刀！刀刀致命！他的癫狂像是中了魔似的……
解决完一屋子人，提刀正要出门，却突然回头转向衣柜！
我面色惨白，屏着呼吸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死死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下一秒，男人踹开衣柜，一把提起我，猩红的眼神似乎要把我杀掉……
那双眼越来越逼近，脸庞越来越清晰……直到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布满我所有视线！
“…汉室如此……大半都是你的责任……奸臣当道……你必须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啊…”
耳边不断回旋着华佗的声音，与曹操那杀红了的眼交织缠绕，天旋地转般扑面而来，直夺我的呼吸，我的心跳……
“不要！”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身上的衣衫皆已被冷汗湿透。我强撑着惫懒地身子坐起来，在黑暗里摸索着找到火星子，点燃。
怎么会突然梦起这件事？
暗夜之中，那豆大的火光，并不能驱散我心中不安的惊惧。我忆起方才的梦，本就是诸葛璥乔不愿记起的往事，之前我强行唤醒也是不愿想起，为何……又突然出现在梦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屋内烛火飘忽摇曳，几欲熄灭，我有所感应般骇然回首。
房门开合间，已经有两个人站在了烛火的阴影里。
是阿碧和德衡。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束身甲，但是阿碧外罩着暗红色的大氅，手里握着十字弩，德衡套着一身白色直裾，腰间佩着长刀。
我取下面纱，懒洋洋地问道：“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阿碧焦急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德衡侧面不看我，也并不说话，退后两步。
阿碧忙问：“夫人可有事？”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我能有何事？”
窗外风声大作，呜咽的风声，好似无数冤魂哭号。我方才的梦让我的心不由得颤了颤。
屋内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我的身子不禁抖了起来，却强忍着做没有任何异样的模样：“我是不会回去的。”
“夫人，您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再不回去只怕……”阿碧突然跪在我床前，焦急的目光中暗含着一丝悲痛，“幸好夫人离开得早，夫人走后不久，阳夏的一个村庄就没了……”
“没了！”
我惊得弹起身来：“谁干的！”
阿碧刚要说什么，我就穿好了衣服破门而出，德衡也跟了上来。
我骑了阿碧的马，阿碧和德衡同骑。这个小镇离阳夏不远，马儿颠簸不足一时辰便到了。我立刻翻身下马闯进村里，下一秒却再也无法提步！
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愤怒好似潮水开闸般涌出，弥漫了我满心满眼……
村子里一片殷红，与黑色的天际染成了一幅暗黑的图画。
死寂的废墟上，冷风乎乎地刮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灌来一股浓稠血腥味……
我似乎只能听见鲜血漫延到我脚底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漫延到那几株腊梅树下，倒下的腊梅树下，染红了一朵朵零落的花瓣。
我恍神间看到小福在冲我笑，笑得那样天真烂漫，他问我：
“姐姐，我长高了吗？”
“夫人……节哀顺变……”阿碧和德衡赶上来，穿梭过一片片凌乱凄惨的尸体，就连安慰我的声音都有些苦涩。
“这儿有个小孩还有气！”德衡忽然大喊，我的脑袋轰地翁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感觉跑去，被尸横遍野绊了一跤，抬头时我已感觉到脸上冰凉凉粘稠稠的，心底不由得作呕！
我憋住一口气一把抹掉血迹，爬到那小孩儿身旁。
是小福！
他满脸都是血，头发凌乱得纷飞，却被染得血红。他紧紧皱着眉，右手死死握着拳头，腰间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我慌乱地一手帮他按住伤口，用嘴咬开大锦囊里的药，给小福止血。
但是我的药还没有撒下，小福就紧紧抓住我的手。
他的小手上全部是血，冰冷得厉害，嘴角却挂着痛苦的笑。
“小福别动，姐姐会救你的！”
我的声音在颤抖，嘴角就是忍不住抽搐。
我知道小福是在用最后一口气睁眼看我，他的眼皮眼角，都是鲜红的血痣，随着他抑制不住的泪晕成一道血痕！
他极力要靠近我，抓住我的手往前拉扯，憋得腰间的伤口像是爆开了一般！
“小福！别动好吗！姐姐求你了！”
我攥紧了手心，直觉全身颤抖得厉害。
小福……你要活着……你说过的……会长大，等我来找你……你说过的，要长大保护村民们……
小福死死抓住我，眼睛充血而且混浊，有时像死人般的停滞不动，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姐姐……我还不想死……我……”
我忙点头，帮他把伤口捂住，可是伤口太大太深，几乎是刺穿了他娇小的身体，横穿过左右腰间……血在他挺身挣扎的一瞬突然间喷出，霎那间，他的手就在我的手心里滑落！
温热的血喷在我的脸上，鲜血进入了眼睛的刹那间闪过公瑾的脸庞。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好像被冰冻得麻木，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鲜血顺着我的眼，落到我的裙褥，脚尖，地面，在寂静的村庄里发出诡异的嘀嗒声……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获得幸福的时候，老天要给我开这样的玩笑！
公瑾是这样，小福也是……
阿碧忙替我擦眼，擦干净了我却还是觉得眼睛生疼，是从心尖儿涌上来的抽丝剥茧的疼！
我睁不开眼了，也不愿再睁眼。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就连小小的孩子也无一幸存！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为何就笑了，癫狂而冷漠，凄厉的声音好似夜枭的鸣叫。
“夫人，我们快些走吧！阳夏到处都是曹操的人！之前我们在镇上已经不止一次与他们交过手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冲夫人来的，但是若是夫人落到他们手里，大夫人一定也会担心的！”
不！不是冲我……是曹植！
本来不多留就是怕多生事端，就连集市也都没让曹植上过，没想到……曹丕在曹植离开后还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仅仅却为了一个世子之位……屠村！
我痛心地闭着眼，仿佛只听得到小福咯咯咯的笑声。
多可笑啊！
小福说过他要快快长大保护村民，可最后，他也没避开风雨肆虐。
那些我以为，会好起来的梦，原来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愿醒来，不愿去看清。
“曹操的人……曹丕……”我睁眼的一瞬，猩红的血渍在我睫毛颤动。
德衡一脸厌恶地瞥着具具尸体，不禁冷笑：“你终究还是愿意面对了！”
阿碧突然跪地：“夫人！复仇的事交给阿碧吧！”
德衡咬牙亮明态度：“公瑾兄所愿的，未必能实现，若是不能安稳活着，何必要看他曹家祸害天下！”
说罢提剑割掌，握紧手心任由那猩红的血迹滴在尸体上，晕染红村民的布衣，越发刺眼。
我依旧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声音缥缈如风，甚至带着点血腥味，从唇边溢出的血腥味。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推开阿碧，自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便默默转身，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烧了吧。”
“诺！”
阿碧应声起来，飞速进屋提了几坛酒往村子四处浇，然后德衡扔出了火折子。大火烧起来前，阿碧和德衡左右架着我，身形敏捷地退了出去。
我猛然间发现了老村长的尸体！
他鼓着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静静躺在其他尸体上，他的额头磕破了，鲜血染红了他苍老的脸，白发凌乱，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眼睁睁看着，火焰很快烧到了他身旁的拐杖，鞋子，衣衫，烧到了他一动不动的身子。
这宛若锥心刺骨般的焚烧，这深入到骨髓灵魂的疼痛，却让我麻木了。
我们驾着马儿离开了，身后是地狱烈火般的火红，染红了漆黑寂静的天际。
烟雾漫出村子，早已经麻木得流不出眼泪的双眼……竟被熏出了泪，滴落在马儿的毛上，我看着，竟然全是殷红的颜色。
我依然努力地睁着眼睛，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即便应是马背上看到的黑夜，但我的瞳孔里，除了血红一片，依然是血红一片。
身后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耳边只有一片空白，好像我驾马的声音都被抽走了，穿过熊熊烈火中只剩下小福最后的呐喊：“姐姐！替我们报仇！替我们报仇！……”
我的手被缰绳勒出了伤痕，但还是机械地挥舞着马鞭，鞭打着马儿不停往前跑，即便它如何嘶叫着痛苦着，我还是让它鞭挞着它继续跑，跑回小镇。
“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阿碧在后面追赶，可我依然疯狂地赶马。
“去报仇！”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飘在了空气里。
阿碧一听，也加紧扬鞭不顾马儿死活地跟上，德衡紧随其后大喊：
“报仇不能意气用事啊！曹狗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有个姓曹的就在镇上客栈！我岂能由他去？！
单凭我之力，杀得了曹操曹丕也活着出不来！我杀他们……哪会有他们自相残杀有意思！l
既然老天非要让我救了不想救的人，总要有他的价值！
我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是我自己也理解不了的笑意，就那么如同曼陀罗般绽开了，绽在我的容颜。
我的眼里，漫无边际都是血，都是穿透黑夜的血！
“吁～”
我下马立刻腾空上了二楼，一脚踢开曹植的房间，吓得他从桌子上立马惊醒。
他没有睡床上，而是趴在桌子上的，我斜眼冷冷瞥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
屋子里黑，透过窗外的光大致能看到是我给他的锦囊……只不过，桌上多了一份地图！
曹植点亮油灯，看到我的神色惨白麻木，衣服上满是血迹，手上也是伤痕累累，着实大惊失色。
“你……你这是发生了何事？追杀我的刺客跑到你屋里了？”
我冷笑，吓得曹植不禁颤了颤。
要是刺客跑到我屋里，倒还好些。
这时，阿碧和德衡也闯了进来，曹植机敏地就和阿碧德衡周旋起来。我的余光扫过桌面，去细看那份地图，巴掌大，却是羊皮做的，这地图，应该是锦囊里的，难怪之前有些重量。
上面的墨迹清晰，弯弯曲曲地一条条线路直指同一个地方：邺！
邺城，此时还不叫邺城，城只是属性称呼，还没有构成特定名称。邺……袁氏家族的权力核心…之前曹植就是说他和曹丕本就是到邺城有任务的…
我不禁回头看那交织着打斗的身影……
这锦囊，机缘巧合下的有缘人才能打开……打开者的命运会改变……难不成……今夜，本就是曹植的死期？！
地图上的邺城……又是什么意思？这一段……难不成只是一个插曲？原本的历史是该回到邺城的……
如果是这样，那些插曲未免也……太沉重！
“都住手！”
阿碧和德衡曹植纷纷收手，我一把抓了锦囊和羊皮地图，扯着曹植的衣领问：“这是你打开的？”
我的眼里布满血丝，甚至是射出了不友善的光芒，我想曹植是有那么一刻觉得后怕，竟吞了口唾沫才点头。
“它当时发出奇怪的光，我也就打开看看，没想到是一张地图。”
光？锦囊从没闪过什么光啊……怎么会到曹植手里就……
我把他拉到桌前，谨慎地捋了捋羊皮，把地图铺开，重重地敲了敲“邺”那块地方！
“这什么意思？”我问。
曹植盯着看了半天，忽而皱眉，忽而咬唇，也不知是看没看出什么。
这时德衡靠近了桌子，也来看地图，转了转眼珠子似乎想起什么。
“之前我们听那刺客些赶路也着急，说是要赶紧赶到邺，清算袁氏的女眷们。”
“女眷？”曹植有些惊讶。
我猜这可能跟他之前了解到的邺城任务完全不同。
阿碧接着解释：“对，听他们那意思，是要让袁尚府上那些人回去为奴为婢，长得漂亮得可能还得送进宫伺候曹操！”
曹植深深皱了皱眉，眼里透露出满满的厌恶。
那些妇女也没有缚鸡之力，凭什么战败了就被当做牺牲品送来送去！
我恨！
恨这乱世！恨这完全男权的时代！更恨我完全改变不了的这个历史！
“我要去邺……我要阻止父亲和大哥……”
父亲？大哥！
听曹植的意思……曹操和曹丕已经在邺城，或者即将赶往邺城。
“我本就该留在邺，擅离职守本是大罪，不过如今寻得了仙子姐姐，也算不虚此行，不若姐姐也和我一起去邺！”
一起去邺城……
我还没深想，德衡突然间操刀直逼曹植的喉咙：“你和曹操是何关系？”
阿碧忙把我掩在身后，屋里的气氛紧张得都能听见外面的冷风呼啸，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号叫，让我后背不由得发凉。
孤魂，多曹植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如何能安全抵达邺城？抵达不了邺城，我如何完成我的复仇大计！
曹操，你狠。
那我就让你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你不是最心疼你的三公子曹植吗？你不是早就想杀我吗？
我倒要看看，你看到你最心爱的儿子，带回来你最厌恶的仇人，又杀不得，是怎样的窝火！
曹丕，你赶尽杀绝。
你不是想要争世子之位？
天选之人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亲手杀了你的兄弟还怎么让众臣诚服与你！
你想要坐稳江山，我偏不让你得逞！
“德衡，把刀放下。”我淡漠地吩咐着，好似在诉说什么无关痛痒的事。
德衡愣了半天，没有把刀放下的意思。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走近他，用手握住刀口，任由刀片一点点的嵌入我的手心，浸出鲜红的血来，滴到地板上，染红了曹植的衣服。
“你快放下！”曹植握住我的手腕轻轻取下刀，可我的手还是不听使唤地捏得越发的紧了，任凭那血嘀嗒嘀嗒滴得急促，我也完全没有了痛感！
德衡气得脸色苍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摔门而去。
阿碧忙去我的屋子拿来些药替我包扎，曹植也在一旁帮忙。
他的手在颤抖，却还是极力地安慰我。
“我们得早点赶到邺城。”我如同死尸一般地说。
阿碧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
曹植愣了好半晌，握紧我的另一只手：“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我想挣脱，可到底是倦了，累了，不想挣扎了。我心底痛着，灵魂流着血，脸上却在笑，麻木地笑着。
我知道，德衡一定觉得我背叛了公瑾，如今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在“拼死”护他！
不，他错了……我没有背叛公瑾……永远不会……杀夫之仇，屠村之恨，才不会这么轻易就了结，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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