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梦醒
第二天阳光明媚，村子里的瘴气腐臭味全部消散，只有那山泉带着的清香，还有清风送来的花香……
花香……这冬季会有的花香？……腊梅！
兴许是之前腐臭和瘴气太严重，腊梅也没法生存放香。闲下来我才发现，村子里竟有好几株腊梅，盛开得争奇斗艳的，娇滴滴地丝毫没有被风霜侵蚀……
盯着那里久了，我好似看到公瑾在冲我笑。
腊梅树下，清风徐徐，扬起他的青丝，送来久违的芬芳……
“神医姐姐！来蹴鞠啊！”稚嫩的童声朝我屋子飘来，突然把我的思绪唤回，我才看到，五丈外的腊梅树下，不是公瑾，只是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屁孩儿，笑得像花儿一般灿烂，和着初升的冬阳竟有些温暖。
我的心，莫名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姐姐！来玩儿啊！”小福把一个木制的球在脚下来回踢了踢，动作很溜很协调。
不过我有点疑惑，蹴鞠……在汉代是兵家练兵之法……他们一小屁孩儿在这小村庄，哪儿会玩这些！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有人走来，还没转身就听到有人喊：“小福，传蹴鞠！”
曹植？！
我刚一转身，曹植已经在运蹴鞠，蹴鞠在他脚下灵活地左右穿梭。
他竟然……就在我门口！看他那有些歪斜的发髻和衣服褶皱的模样，不会是守了一夜吧？
我看得有些惊愣，忙摇头回神。
“看什么呢，玩吗？”他忽然笑了笑，一面扶正发冠整理衣裳，脚下还不停地左右做动作。
“神医姐姐，一起玩儿嘛！谁抢过树踢来绕过树梢就算赢！”小福带着几个小孩儿起哄，我也觉得新奇。
以前总觉得足球运动量挺大，进球又慢，看着比赛就打瞌睡，也不知道自己上场什么感觉？
“玩儿就玩儿！”
我本不想理他，但是感觉冷战也是有个底线的，晾久了就矫情了。
再者说，曹植也是为了百姓，关心则乱，也不全怪他。
说罢，我没给曹植反应时间，一脚下去就把蹴鞠他侧面赶开，迅速绕开小福和小孩儿们的防守，把蹴鞠在脚上垫了垫找到着力点，使劲儿往上一踢……绕过树梢……
只要砰的一声落地，我就算赢！
没想到曹植纵身一跃在空中接到球直接按原路把蹴鞠踢回……砰的一声落地！
“大哥哥真厉害！”小福和其它小孩儿眼里都是崇拜的光芒，掌声不断。
曹植不觉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水蓝色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他忽然对上我的目光，他看着我，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他即便那样看着我，仿佛周围的阳光都被温柔了，我心情仍然不太好：“再来！”欺负我轻功不好！
经我刚刚那么一抢球，曹植这次没那么放松了，于是我便提议我和小孩儿们一组。
曹植一看就是老手，我是新手，小孩儿除了小福天分好，其他基本是板凳球员，况且小福到底身高也就那么点儿，一对四，不过分。
果然，得了小福配合，战略就比单打独斗更有迷惑性，最后与曹植打成了平手。
刚一结束，小福满头大汗乐呵得不行，忽然又一本正经地垫了垫脚，望着我左右看看，又比划了比划他的头。
“姐姐我长高了吗？”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问我，汗水要流到他眼睛里，又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
我觉得好笑，看了看曹植，他轻喘着冲我点了点头，我便笑道：“高！小福比我那时候高多了！”
小福一听，心里喜滋滋的。没过多久小福和其他小孩儿就被叫回去忙村子聚会了。
只剩我和曹植静站在腊梅树下，汗珠流个不停，冬风窜进衣服里有些冷，我不禁裹了裹衣服。
“我们快回去换身衣服吧，不然容易感冒。”曹植道。我淡淡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走。
“蹴鞠是你教的吧？”我问。
曹植沉默着，没有否认。
我不禁觉得讽刺……一个那么想远离朝政沙场的人……能记得的儿时的趣事……竟还是要有预谋的蹴鞠训练！
“你知道小福为什么那么想长高吗？”他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侧过头看他。他的眼里竟闪过一抹忧伤，但是旋即就消失了。
“其实我并没想教小福蹴鞠，只是他说，他想快快长高长大！”
“为什么？”在现代，我那时候想长大也就是想挣钱，到了东汉，我还在为不到及笄之年下不了山而烦恼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是我自己摒弃了纯真的岁月静好……
如今这东汉，好像砍砍柴打打猎也可以活成富婆模样，我也不操心这年龄问题了。只是……物是人非……
曹植突然正言：“小福想保护村子里的人！”
所以……用蹴鞠训练他的四肢？！
我得睫毛不禁颤了颤，没再说话，心里隐隐作痛。
小福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要长大……可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我想保护的人……却已不在了……
我和曹植各自回房换好了衣服，我本以为是小福来扣门，催促着入席，开门却见是曹植。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温润如玉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笑意。
我皱了皱眉：有事？
曹植忽而有些尴尬，左顾右盼地眼神飘忽。
“有事说事。”
我把门大打开，想起曹植今早也是守在门外，昨晚怕是有事找我的。
但他沉默了半晌，吞吞吐吐也没说重点，磨得我没了耐心，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我转身去收拾行李。
我打算聚会之后就离开阳夏了，既然瘟疫已除，今日我便该是离开的时候。
他们已不再需要我。
我刚没倒腾几下门外就传来小福欢快的呼喊：“神医姐姐！开饭啦开饭啦！”
我闻声回头，却发现曹植已然离开。
他今天奇奇怪怪的。
“你大哥哥呢？”我瞥了瞥门外，没人了，便问小福。
小福的嘴角还剩有香香的红油，傻呵呵在我门口笑答：“我刚碰见大哥哥回屋去了，叫了他快去吃饭的！”
小福很激动，时不时舔舔舌头，吞口唾沫，眼里冒着精光，恨不得拉我飞过去。
我猜想他也是很久没见到过那么多美食，馋了，也便和着他作期待不已的模样。
不只是他，村子里许多人都要因为我这个来历不明的神医开一次荤！
入席后，曹植坐在我身侧，另一旁是小福和几个小孩儿。
各家各户都抱来了陈酿的好酒，宰了从集市买的鸡鸭，蒸糕炸糕满满围了一桌，还有小麦粉烙的饼。
听小福说，这是村子里用了几月的粮食和银子办的酒席。若不是曹植引村民们把水道筑好了，又教他们利用村子里的地种些果蔬，怕也办不出这像样的报恩宴。
我来到东汉的这一生，虽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吃过的喝过的用过的得到过的，没有一样不是上品，早已是不再追逐这些。
但是看到村民们一个个质朴的笑脸，来敬酒时感动得语无伦次的模样，热情地为我夹菜送糕点，小孩儿们围着我跑来跑去做游戏、唱歌谣，热闹仿佛就在我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得到，我竟有那么一丝前所未有的欣慰。
年迈村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手里还端着酒杯，我猜想就是要敬酒，赶紧凑上前免得老人家走太远。
村子里的酒是米酒，香甜可口，也不醉人，我一口气喝掉了好几坛。
曹植在我旁边总是欲言又止，让我好生恼，便漫不经心地甩给他一句：“到底何事？”
曹植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他尴尬地喝了一杯酒，好半晌都还没说话就被小福抢先了。
“神医姐姐，大哥哥是想问，您有看见一个锦囊吗？”
小福闪着清澈地大眼睛望着我，继续道：“是不是很漂亮的锦囊啊？是姐姐亲手做的吗？大哥哥很着急找！”
我皱了皱眉回头昵了曹植一眼：锦囊？
我不由地瞥了一眼我腰间挂着的东西，想起曹植那个大锦囊之前被血染红了，也便扔了。
就是个装香料的锦囊，没什么大不了。我想。
但这时，小福已经顺着我的视线捕捉到我腰间的锦囊，用手指了指：“神医姐姐，那就是你做的锦囊吗？”
我勉力地笑了笑，不知作何解释，索性便不解释了。随意摘下一只锦囊甩给曹植。
“收好了，再掉了没了。”我道。
小福见那玩意儿新奇，也便吵闹着：“我也要我也要！”
他稚嫩的声音忽地让我想起我远去的童年，也是那般任性，那般无忧无虑，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好奇，感觉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强人。
但其实，也不过是命运车轮碾压的一只蜉蝣。
“神医姐姐～神医姐姐～”
小福摇着我的胳膊撒娇，我想着反正也是装香料的，送一个无妨。
我摸了摸小福地脑袋，他却撅嘴甩头不开心了：“姐姐不要摸头啦！长不高！”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还真是个固执的小子！
“姐姐就送我一个锦囊嘛！小福也想要！”
“好好好，送你一个！”我说着，从大锦囊里取出一个小锦囊，刚要把大的递给小福，没想到他却抢了小的去。
“姐姐大，要大的，小福小，就要小的吧！”
小福乐呵呵地把锦囊塞进怀里，还冲曹植淘气地挑挑眉。
“可是你打不开的，拿来没用！”话一说完，我就不禁瞥了一眼曹植的，又回头看看小福。
他还是一脸笑魇如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明朗。
他连忙摆了摆头，塞了一块糕点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没事没事，小福就做念想！村长说，神医姐姐不是村子里的人，肯定有一天会走的……但是小福舍不得……”
说着，小福的声音竟低到了尘埃里，我觉得有些闷闷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忽然，他又爽朗地灌了一口米酒，打了个嗝儿，傻呵呵地笑道：“放心好了，小福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候也可以像大姐姐大哥哥一样有本事，保护村民们……”
他拍了拍胸脯，竟有点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这东西就给留个念想，也不真用来装什么东西！以后姐姐要是想小福，回来看我，也可以用这个做信物啊！”
我心里有点酸涩，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冲小福笑了笑：“好，姐姐等着你长大！”
“拉勾！”小福忽然一本正经地仰起头看我，小手指滞留在空中，在我眼前。
我不禁摇头笑了笑，笑小福幼稚。但是小福已经迫不及待拉了我的手，用我的小指和他拉勾，盖章。
我想着，之前原以为两块玄玉合璧我就会找到回家的路，可并没有。原以为锦囊和我的穿越息息相关，但也终究是打不开。
当初费尽心力要逃离的，要争取的，要夺回的，也终究不过一场浮云。
如此，与我随身做个装饰，倒不如送给小福，也当做个念想。
叶青说过，那个锦囊可以改变开启者的命运，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就给小福，也当是以后他长大成人，我助他保护村民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酒喝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甘甜。最后我便借酒作别，和村民们作了辞行。
我虽没有细说去处，但村里人大都是感觉到离别的氛围了，只是谁也没有说破，也不愿说破。
聚会过后已是未时，稍作休息也便申时了。我没有惊动村里人，打包好行礼也就走了。
刚没出发多久，远远就看见一个背影，站在分岔路口牵着马。他身穿水蓝色长袍，腰间挂着我的锦囊。
是曹植！
我没缓下步子，与曹植擦身而过，随意选了条路前去。
曹植在背后叫我多次，我也全当没听见。
我不想与曹家有瓜葛了。
当初救他，本就是阴差阳错，他救了村民，也算赎了罪过，谁也不欠谁。
我知道，阿碧和德衡就在我附近的，就算我不杀他，我不能保证，阿碧和德衡不会做什么。
好不容易可以各自回到轨道，我不想再压抑着过活。
但是曹植性子也够倔的，跟着我走了好几里路，中途休息去河边打水的空档儿，我忽然想起曹植修水道的事，便问了一嘴。
“用木材修水道，你怎么想到的？”我问。
曹植好似在回忆，洗了一把脸冲我笑道：“也不是我想的啦！我就借鉴了一下江东大将周瑜的战术！”
周瑜！
我的身子像是被雷狠狠劈了一下，劈得全身烧焦了，连心肺都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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