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挚爱01
雨声太大，即便是在我面前，他也需要提高嗓门大喊。
“夫人！下雨了！您快进营帐躲雨吧！”他说。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将士们，他们依然在还站在雨中，嘴里喊着口号，却在磅礴大雨中混沌……
我仿佛看见了与我并肩作战在麻保二屯的他们……英勇无畏，视死如归……
“夫人！再不进去就要生病了！”
“让他们一起躲雨吧！”我说。雨太大，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被覆盖了，又重复了一次。但是冯则似乎有些为难，我便变通了一下：
“营帐里也可以训练，也不耽误大事，叫大家去营帐里训练吧！雨停了再出来！”
冯则默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被雨水迷蒙的不远处，不禁皱了皱眉：“全军听令！”
所有人立即整装站立，全神贯注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冯则一个手势下来，队伍便迅速地撤离到营帐内。我的视线里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奈何雨太大，冯则一直请我回帐，也没来得及上前打个招呼。
趁着冯则送我回帐，我便问他：“刚刚那些人里不是都一个官职吧？”有个将士的铠甲颜色明显不同。
冯则愣了一下，应该也没想到我会问这些事。
“夫人是说阿四吧，上次阿四送苦硝给夫人，大将军念在他也有功，便升了他官职，还给告假准他回去看老母……他从军也有好些年了…”
公瑾……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他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我点了点头，示意冯则去忙他的。
营帐里，仅我一人，有些凉飕飕的。
我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头，掀开营帐望了望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雨水刷刷刷溅起泥泞……
我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雨水下得急，我的心里就越来越慌。
他……找到地方躲雨了吗？会不会淋雨啊！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阿碧！伞在哪儿？”我探出头朝那边营帐大喊，雨水太大阿碧听不清，只好快步跑过来。
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夫人！什么事？”
“雨伞。”
“夫人要去找大将军吗？”
我点了点头，又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忽然一声惊雷吓了我一跳。
不过我脸上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倒是阿碧，吓得一步跳到了我身侧。
“快去找一把伞来。”我说。
阿碧后知后觉地去营帐里东翻西找，我正要上前帮忙找，耳边的雨声忽然混浊得厉害，好似是……混着铁甲与长靴的声音……
我刚回头看，就见周瑜掀了帘子进来，全身都湿漉漉的，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红色的东西，头上带了玄铁铠甲帽，倒还没全湿。
“你怎么淋雨了！”我急忙跑去帮周瑜擦拭水珠，紧接着德衡也进来了，胡乱抖了抖全身的雨水抱怨：“嫂夫人还真是偏心，分明我淋雨比较多，公瑾兄不还穿了铠甲嘛！”
“那不一样！”我急了。
周瑜突然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心虚……他还是个病人！但是他不知道！
刚反应过来失态，没想到阿碧却误解了我的意思，终于找到了一把油纸伞凑上前：“德衡公子和我们家大将军怎么会一样呢？我们夫人可是大将军的夫人！”
我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阿碧，你带德衡先去换衣服吧！得快些换下湿衣服！”
阿碧“哦”了一声，努了努嘴替德衡撑着伞离开了。不过德衡比她高出三个头，身高差让她打伞的姿势十分滑稽，踮起脚尖侧向另一边，感觉稍稍一戳就会撞倒德衡。但即便这样，德衡仍不见低下点头，任由阿碧伸着脖子踮起脚给他打伞……
我摇摇头感叹德衡这钢铁直男，还真是……
“我怎么不一样了？”周瑜突然问我，我才回神，发现他的目光滞留在我写的大红喜字上，而后沉默了一会儿，我赶紧替周瑜换下沾满雨水的铠甲。
我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一匹布料，明红色，光泽度上乘，看起来就丝滑柔顺。
“我有什么不一样啊？”周瑜又问我，我转了转眼珠子，玩笑道：“因为你比德衡高啊！”
周瑜不解地挑了挑眉：“高？”
我掉头坏笑：“是啊，女孩子都喜欢身高一米八的男孩子，你比德衡还高，这就不一样了！”
嘿嘿，我机智吧……
我正沾沾自喜着，周瑜没说话，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清咳了几声缓解气氛，伸着脖子往外看，大雨滂沱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但是眼看着晌午也要到了，肚子有点饿了。
周瑜一大早起来就奔波，肯定也是没睡好吃好……
我不禁回头看了看他，见他鬓角的雨水还没有干，就帮他擦了擦。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混沌，也不看我，不只是走神还是在沉思。
正想问他，帐外就传来了阿碧的声音。
“夫人！大将军！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我看了看周瑜，他也在看我，却不紧不慢地道了句：“进！”
阿碧和德衡进来，分别收好雨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我听见营帐中闹哄哄地，将士们躲着雨跑来跑去，便喊了冯则来，问：“外面怎么了？不是吃饭的点儿吗？”
冯则擦擦满头的雨水，脸色有些冻青了，我赶紧请他进来。周瑜皱了皱眉问：“今日伙食军谁值班？”
冯则单膝跪地：“大将军，伙食军是露天，大雨让他们没法生火，好在柴火保护得好，但营帐里煮饭的话，拥挤又繁杂，耽误了饭点儿！”
露天……大雨……营帐煮饭不方便……我突然想到了简单美味的办法！
“阿碧，快生个炉子！把厨房里能用的都带一套过来！”
德衡惊讶了一下，看阿碧打伞出去了。我刚回头看向周瑜，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说出了我所想：“冯则！命所有营帐备炉子加水烧滚！准备好的菜马上开饭！”
冯则愣了一下，随即回“诺”跑出营帐。这时德衡才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嫂夫人是要所有兄弟都尝尝凤氏火锅啊！”
是的……火锅没有炒菜烧汤那么多程序，只需要个锅底……烫好了就能吃……方便！
我打了一个响指夸赞德衡“孺子可教”，便等着阿碧送来炉子。她带着几个壮壮的将士一起进来，我就趁机让那几人看着，炒好了白锅底料，调好了蘸料，烧滚水将食物一并倒入。
我没做麻辣锅，因为我知道打仗的饮食也是很有讲究的，一旦辛辣刺激导致腹泻，军队便很可能不战而败！更何况，周瑜要吃清淡的好！
将士们最初表示惊讶又看到清汤寡水，土豆冬瓜一堆下锅，一副感觉要吃什么黑暗料理的模样，最后闻到火锅浓浓的香味，连眼神都迷离飘忽了，好像被香气儿勾走了魂。
“看清楚怎么做的吗？”我问。
那两人笑哈哈地连忙点头。这时周瑜突然握了握我的手，眯眯眼笑了笑道：
“这锅你们端走，接下来就是你们把夫人的独家食谱传下去了！”
什么？拿走？你不饿吗？！
我瞪了瞪周瑜，他却微微冲我摆了摆头，拍拍我的手背。我就眼看着那两个人端着我的劳动成果打着伞走了……
“我不做了！”我背过他哼唧一声。
本来那锅是想先做给他吃，他倒好，二话不说给人端走了！果然不能常下厨，不然就不值钱了！
德衡忽然坏坏地笑了笑，得意地越过我要去端锅，错身而过还不忘刺激一下我，酸里吧唧道：“我也学会了，不若这次我来煮！”
阿碧附和：“多拿了锅，菜足着！”
……
我看了看周瑜，又看看德衡，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真是穿一条裤子的！
不过德衡还真是有样学样，成品除了卖相差点儿，美食的灵魂倒是抓到了。
这顿晚饭我吃的心情纠结复杂，因为我知道，我接下来就面临着我不得不决定的事！……确切来说，我已经决定了，只等今晚……
晚膳后，雨还是下不停，偶尔雷电交加，不知是周瑜忘记我提的事，还是德衡赖着不走，隐隐约约听到周瑜和德衡在讲什么……但是后来睡意上来也就没注意去听……
醒来时，是周瑜温柔地在叫我。我揉了揉眼，见他穿着一身玄色喜服，俊朗的面孔在清瘦后越发棱角分明……我的身边是一件华丽无比的喜服，光泽跟那匹红布一样，摸起来丝滑柔顺……
周瑜转过身去，我便以为他是准备好了，我就开始换上喜服。可是喜服腰带还没系上，周瑜就突然问我：“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
我的手顿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原来的动作干笑道：
“什么什么呀？你不会是紧张了吧胡言乱语！”其实……是我紧张……
即便是成过亲的人，面对兄弟知己向夫妻的转变，难免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我甚至都不知道，过了今晚，我该怎么面对公瑾？该如何与他相处……
我想他应该也是。
周瑜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
我的目光无处闪躲，只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眸子和往常有些不同，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轻轻道了一句：“你不后悔就好。”
周瑜转身端起桌上的酒杯，我才大喘一口气。
该死！
我竟然有那么一点儿期待？！
“合卺酒……合卺酒……”周瑜忽然笑了笑，递给我一杯。我却突然觉得那一瞬间的他好陌生。
他一口喝了合卺酒，我也莫名就跟着做了，喝完才反应过来没有“交杯”……
我觉得周瑜的情绪不太对，喝合卺酒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周瑜坐到床边来，许久没有说话。我也紧张得全身僵硬了，绷直了腰板儿坐床边，手心里都是汗。
我俩沉默了好久，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外面的大雨倾盆，雷电交加。
我酝酿了许久，终于打破沉默：“公瑾，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我明显感觉到他犹豫了……
他坐着不动。
我猜想他也跟我一样紧张，便主动握住他的手，浅笑道：
“我真的想好了，我们，成亲吧，现在，立刻……”
我感觉到他手心里干燥，他一点儿也不紧张，但是他现在的情绪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还是说……知道了我与他洞房的目的？！
……但是眼下，成为他唯一的挚爱，救他！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感觉周瑜的反应迟疑了一下，而后就变得轻柔了许多。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雨声在我耳边越发清晰，甚至雷声阵阵！
我莫名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紧紧握住周瑜的手，他或许是感觉到什么，反手与我十指相扣。
过了今晚，我就真的……只剩下灵魂属于自己……
我不能后悔，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我不想周瑜发现我的怯弱，索性侧过头去，任由他。
突然间，他的就在最后一刻突然松开我的手，不再看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感觉到雨夜里刺骨的寒气。
“公瑾……”我木然地望着他，唤他，隐隐觉得心里不安，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周瑜看了我好久，眼神确实从未有过的冰冷那般，仿佛要把我冻结凝固！
“乔儿……”他忽然唤我，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些低沉，若不是我听觉灵敏我可能会怀疑自己幻听。
我屏住呼吸，总觉他有什么话要说。帐外的雨刷刷的声音不减，一道闪电狂厉地裂开一般巨响，我一惊，顿然回过神来，忙抬头看他。
在被风吹乱的帐帘缝隙里，闪电的刹那明亮，压入眼帘的是外面黑漆漆的雨幕中。
“乔儿，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瑜忽然冷笑一声，失落般倒退了一步，好似要转身离开。我忙拉住他问：
“什么为什么？”
他低头默然，想要挣开我的手。我知道他还是不愿挣开，不然我此刻也没机会拽着他的衣袖。
我急忙拉过他顺势到他跟前，他却抬头望着军营帐顶，不看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感到空气凝结一般，冻住了我的呼吸，四肢，甚至是喉管。
我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突然惊雷一声响，吓得我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时，周瑜却还是面不改色，依然凝重得想那帐外的黑夜一般……他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既生瑜，何生亮……”
亮？……诸葛亮？
他知道我见诸葛亮的事了？！他如何得知？
我忽地想起他密见过一个士兵……莫不是他派在孔明身边的眼线，打探回来的消息！
“公瑾，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见孔明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因为需要找到冰魄神水的解法！
但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是因为救你才要跟你圆房，我不想你愧疚地活下去……
他咬牙切齿着，低头直视我，手却在用力挣脱我。
我知道他是真的要离开，因为他甩开我手的力道，不再是我能承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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