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挚爱02
“公瑾……”我木然地望着他，唤他，隐隐觉得心里不安，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周瑜看了我好久，眼神确实从未有过的冰冷那般，仿佛要把我冻结凝固！
“乔儿……”他忽然唤我，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些低沉，若不是我听觉灵敏我可能会怀疑自己幻听。
我屏住呼吸，总觉他有什么话要说。帐外的雨刷刷的声音不减，一道闪电狂厉地裂开一般巨响，我一惊，顿然回过神来，忙抬头欲靠近他。在凌乱的帐帘缝隙里，闪电的刹那明亮，压入眼帘的是外面黑漆漆的雨幕中。
“乔儿，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瑜忽然冷笑一声，失落般倒退了一步，好似要转身离开。我忙拉住他问：
“什么为什么？”
他低头默然，想要挣开我的手。我知道他还是不愿挣开，不然我此刻也没机会拽着他的衣袖。
我急忙拉过他顺势到他跟前，他却抬头望着帐篷顶，不看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空气凝结一般，冻住了我的呼吸，四肢，甚至是喉管。
我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突然惊雷一声响，吓得我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时，周瑜却还是面不改色，依然凝重得想那帐外的黑夜一般……他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既生瑜，何生亮……”
亮？……诸葛亮？
他知道我见诸葛亮的事了？！他如何得知？
我忽地想起他密见过一个士兵……莫不是他派在孔明身边的眼线，打探回来的消息！
“公瑾，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见孔明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因为需要找到冰魄神水的解法！
但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是因为救你才要跟你圆房……我不想你愧疚地活下去……
他咬牙切齿着，低头直视我，手却在用力挣脱我。
我知道他是真的要离开，因为他的力道不再是我能承受的了……
他的手在我手心里脱落……
不可以，他不可以……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攥紧手心喊到。周瑜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每每这时候，就是我内心最不安的时候。我没办法第一时间得知他的喜怒哀乐，没办法为他排忧解难，没办法做任何事。
我的视线投入外面被雨水溅起的泥土，噼里啪啦溅到营帐白净的幕布，就好似我和他的人生，原本平行永无交集，却终究还是在风雨里……纠缠交集了。
我有点恍神，开口想要挽留他，耳畔却先响起他的声音。
“那你爱我吗？”他突然道，和着一阵电闪雷鸣，回响震天。
我脑袋有点懵，耳边只剩下雨声一般，反复回旋着周瑜方才的话。
那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
……
爱？！我从未想过……
我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对我也是……是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的信任！
周瑜忽然轻笑，笑得我毛骨悚然，蹙眉不知所措。他突然抬脚迈出一步，我目眦尽裂，心里一急，一个“爱”字脱口而出！
他蓦地顿了顿步子，后知后觉地侧过脸用余光看我。
他的眼神黯然而悲恸，却清晰地闪着我的模样。
我跑上前从后面抱住他，他的身体冰冷得紧，连肌肉线条都已僵硬。
他没时间了！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身子颤抖，用尽全力抱紧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体温暖着他的身子，没想到开口的一瞬，声音还是暴露了我的伪装。
我微颤道：“爱……我爱……”
“那你证明给我看……”他沉默片刻，冷冷道。
证明？！
我缓缓放开他。
男人要的证明……不就是给他……女人的所有……
外面的大雨淅沥，雷电交加不断，闪进营帐忽明忽暗，似乎模糊了周瑜的背影……
“好……”
我闭了眼轻轻解下我……最后的衣物……任由冰凉的空气紧贴我的皮肤！衣服顺着肩膀滑落，到腰间，到脚底……落到地面扬起一层尘土……
但是我听到的，还有周瑜掀开帘幕扬长而去的脚步，在雨水中混沌，伴着一声响彻黑夜的马儿嘶叫！
我才确信……
他……离开了……
帐帘被风刮得左右晃荡，雨丝迷迷茫茫斜扯在黑夜之间，我的心仿佛被扯得一团乱麻……隔着帘幕，我仿佛都感受到雨点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我的身上，心上，脸不知被雨还是被泪淹没……
我的身上很冷，冷得好似心脏都不跳动了，只感觉到噬心裂骨的疼痛！好似全身没了支撑点，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头上的腊梅金钗落到地上，干脆地摔成了两截！
我低头木然地跪着，在营帐里跪着，身心疲惫，雨点打在营帐的声音错错杂杂，一如我的心情。
他冒着雨离开了……冒着雨……雨……
我忽然间想起什么，顾不上此刻的悲恸，忙穿上衣服冲进雨里到德衡帐外大喊。
“德衡！德衡！”
雨大得掩盖了我的声音，我喊到声嘶力竭才把德衡吵醒。
他披了一件大衣打着伞，见我全身湿透惊讶得脸色大变，忙要迎我进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忙抓住德衡的衣袖：“公瑾连夜骑马出去了！快帮我去看看！万不能让他生病！”
德衡一听，立马撑伞驾马，消失在黑夜里。阿碧兴许也是被我吵醒，忙从她营帐撑伞过来接我。
我却不愿进帐……
我知道……周瑜心中一定比我更痛！他在淋雨！他在惩罚我……
阿碧撑伞陪我站了一会儿，叹口气拿出方巾替我把脸上的雨水拭去，道：“夫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心中一痛，看向阿碧，她问：“可是发生什么急事？我看德衡公子连夜驾马离去了。“
我看了看阿碧，先前的雨水还在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咬唇未语。
我又静静站半晌，往向黑漆漆的夜。
那个方向……是周瑜离开的方向……他现在一定很讨厌我了……
“回吧！“我说。
“夫人！”
我沉默了一会，道：“阿碧先回，我想一个人静静。“
“夫人是跟大将军吵架了吗？没事的，大将军那么爱夫人，他会原谅夫人的！“
爱……
连阿碧都知道“爱”吗？连她都看得明白，凤倾啊凤倾……你这个局中人，还真是糊涂……
我的脑袋好似被闪电其中，直觉全身麻木，止不住地苦笑……
阿碧兴许是被我吓到了，把伞塞给我便听话地回帐了。
待她离开后，我将雨伞扔在一旁，雨水溅起泥泞，弄脏了浅色的油纸……
我不禁嘲讽地摇头……
我本该是为他撑伞的人，却成了送他入雨中淋雨的人……
我的视线深深地望着他离开的那条路……
周瑜仿佛在那一刻，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上马而去，速度渐快，马儿大步跑着，身影迅疾消失，只余漫天风雨……和黑夜……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天渐渐要亮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就是哗啦啦的雨声，我身形晃动，感觉身子忽冷忽热，强撑着站着，意识逐渐恍惚，心里只是惦记着：周瑜……到底有没有找到地方避雨？我很担心，他身上的冰魄神水毒性还没清除……
最后，只有耳边越去越远的雨声，然后身子一软，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乔儿…我恨你……”
“乔儿……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
“乔儿……乔儿……”
当我有意识的时候，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都是哭哭啼啼的声音，细一听是阿碧和厨房嬷嬷的声音，我大致确定自己已经在周府了。
但是……她们在哭什么？难道……我死了？！
我突然弹身一起，见阿碧和嬷嬷一脸诧异地盯着我！然后阿碧咬唇看我，脸色惨白，嬷嬷突然抹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啜泣。
我笑了笑示意我没事，但是他们依然一脸哀痛沉郁模样，甚至在他们眼中，我还看到一丝丝……悲悯和怜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碧，我不是在军营吗？”我问。
阿碧又咬唇低头不语。我扫视一眼，才发现有个穿白色纱衣的女子，背对着我站在门边。
“姐姐？”
那女子听我唤她，忽而转过身来。
她一如既往带着面纱，果真是乔莹。不过今日她眼神里满是凄凉，看我的眼神忽暗忽明。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瑾呢？他回来没有！”
“夫人……”阿碧突然抬头唤我，她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眼神空洞，眼底甚至有一道凹陷的痕迹，应该是连夜哭泣所致的泪痕。她握住我的手都在急剧颤抖！
我这才发现，房间里满是白绫，一片凄凉死寂单薄，就连阿碧和嬷嬷们穿的都是雪白雪白的……丧服！
“公瑾怎么了！”我立即弹跳下床要出门，乔莹突然在门口拉住我，力道由浅入深再松开。
我蹙眉看向她，她的眼神竟出奇地深邃而宁静。
“阿霜……公瑾他……卒了……”
卒了！他……怎么会……
我瞪大眼不敢相信，不禁冷笑，暗示自己是幼稚的恶作剧，回头问阿碧：“这不是真的……对吗阿碧！”
阿碧眼里闪过浓郁的悲凉，欲言又止，脱了一口唾沫低头道：“大将军离开那一晚，气急攻心又受了寒气，德衡把大将军带回时已然重病……大将军确认夫人没事后，就让阿碧送夫人回来……”
送我回来……重病也不愿留我在身边，他就那么厌恶我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突然腿一软，靠在门边虚弱地问。
阿碧：“昨晚……”
“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送夫人回来！”阿碧补充道。
我心中一痛，手心攥的紧紧的，仿佛指甲都要嵌入肉中！
他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了……送我回来……为什么！老天为什么不让我一直昏死过去……
这一定是梦！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周瑜就没了……说没就没了……
我立即朝柱子上撞去，阿碧和乔莹都大惊地拦没拦住，我被自己的惯性撞翻在地上，样子十分狼狈。
痛！
可是不是梦！
为什么醒不过来……为什么！
阿碧想要扶我起来，乔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扶我，沉默着陪我好一会儿。
“尸骨在哪里？”我咬着牙问。我要保持冷静，一日不见尸骨，我一日都不会信的！
阿碧丧着个脸，止不住哭泣道：“德衡来信说，明日便送回……”
乔莹走过来牵起我，拍了拍我的手背，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夫人。”便遣了嬷嬷侍女们离开了……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体冰冷，就连呼吸都觉得是多余。阿碧唤我几次都没听见。
我的心脏好似被扔进了深潭里，沉了下去，被深潭困住，再也捞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我，周瑜就不会死！至少不会那么快死！
我木然地坐在床边，也不知是坐了多久，天就黑了。
我在等一个人，等他与我共枕眠。但是……却再也等不到了……
院子里黑黑的，边缘处有屋子里的点点光亮跑出去，星星梭梭地爬到干瘪瘪的腊梅树下，今年的寒气太重，腊梅花也不开了。星光映着它们挂了白绫的枝丫，随着夜的寂静，更难掩其光秃秃。
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阿碧即便给我盖好了被子，我也觉得全身冰凉。我知道，我手脚和全身是有温度的，但是还是感觉冷，因为，心里没有温度了……
一夜未眠，一听到马蹄声我便翻身下床去，德衡抱着一个木匣子冲进周府来。我痴痴地望了望门外，却没连着周瑜半点影子。
德衡把匣子递给我，我心里咯噔一惊。
“他在里面。”德衡沉声道。
我疑惑地看着德衡。
“公瑾坚持要把自己火化了。”德衡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模样，忽而问我:“嫂夫人，你知道公瑾为何执意这么做吗？”
为何？
他终究还是不肯信我……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我…
我木然地站在德衡面前，都不知道手是如何接下那小黑匣子的。明明很轻巧的匣子，却压在我心上喘不过气来。
院子里都是白绫，周府外挂着白色灯笼和白绫，一排排占满了屋檐。
我盯着那白绫字看了许久，忽然有些恍神……
曾几何时，它们还是红色……
我仿佛看见了周瑜，他站我身侧，冲我笑了笑。他眉毛眼睛都在笑，闪着光，他忽然伸出左手给我：“以后，我们就得一起走了。”
我爽快地笑了笑，一巴掌拍到他手掌心：“那必须啊！”
他的反应很快，反手握住我就没放开。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因为常年练武而布满了老茧，但他紧紧握住我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很真实。
但是此刻我的手，只能触碰到冰冷冷阴沉沉的黑匣子。
“他可有就什么话给我？”我不信，他真这么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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