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02
接下来的经历在洛恩的记忆里变得模糊。
他刚从难以置信又沉迷于旧景的心情中脱离出来，精神还有些恍惚，这时候，来自馆长先生的关切目光就显得尤为突兀，毫不留情地骤然击碎他的私人世界。
洛恩猝不及防地和对方对上视线——他本不应该太过惊慌，毕竟对方是他在十几年前认识过的人，还是否记得他就不一定了。
心里一阵无措之后，洛恩选择了最直接的应对方式。
于是，皇家图书馆馆长贝尔罗斯就看到，站在门口发呆落泪的奇怪青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躲闪地转向他的方向，低声道了句“抱歉打扰了”。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青年就仓皇转过身，硕大的背包在空中抡起一个半圆，看起来摇摇欲坠。青年逃跑似的冲出了门，在此过程中还不忘用手轻轻掩门，似乎在努力保护大门不受损坏。
随着脚步声的快速远去，图书馆大堂又恢复了寂静，甚至没有引起闸机另一侧读者们的注意。
馆长先生勉强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和不远处矮柜上的白猫面面相觑。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图书馆里人本就不多，大多是聚集在阅读区的本地人，大门这里经常数十分钟都没什么动静。
贝尔罗斯冲白猫勾勾手，白猫也心领神会，身姿轻盈地从矮柜上跳下，小跑几步来到问询中心的木质工作台前，倏地蹿上去，气定神闲地卧在馆长先生手边。
“我有点担心那孩子。”贝尔罗斯叹了口气道，“他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
“嘛，就是个冒冒失失的小鬼。”白猫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一番之后小声说道，“不过他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你实在担心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市郊的精神病院有没有人逃跑。”
“布利扎尔德先生…”贝尔罗斯面露为难，“您今天心情不太好么？”
“没有啊。”白猫确认了周围没有人走动，放下心来，兀自舔起爪子，“就是有点饿了。”
贝尔罗斯挠了挠猫咪的脑袋，从桌子下面的常备物资里拿出一个罐头。
饱餐一顿之后，白猫变得精神了几分，坐直身子，认真道：“你不用担心，真的。我看他心情还不错，只是被你的突然关注吓到了，有些人的性格就是比较腼腆的，不一定是需要帮助。算了，如果他再出现的话，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白猫的声音是清亮好听的少年音，说话的语气却自信老道。
“可是…”贝尔罗斯回忆起青年恍惚落泪的模样，还是有些疑惑，他甚至不知道那孩子突然触景生情的原因，皇家图书馆本应是个给访客带来幸福和快乐的地方！
“他会再回来的。”白猫信誓旦旦道，“到时候，你一定要避免过度关注他，而我…”
白猫抬起脸，在桌子上搜寻一圈，最终把爪子按在一小摞传单上：“负责为他提供帅大叔的联系方式。那孩子怕生，但好像并不怕猫，刚才他可盯了我好久——”
“那位是布卢门撒尔医生…”贝尔罗斯无奈道。
“无所谓啦，我记不住人名的。”白猫漫不经心地往传单上一躺，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桌面上抽来抽去，“而且，他又不知道我会说话。”
这时候，门口又传来动静，白猫立刻止住话头，重新伪装成一只普普通通的猫，从桌边伸出脑袋一探究竟——
很可惜，来的不是刚才那位青年，是一位令他眼熟的女士，也是图书馆的常客。
白猫略带失望地缩回脑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失望，大约是刚制定的计划没有得到执行的机会，尽管他知道青年迟早会回来。
女士和馆长打了个招呼，又来到白猫面前，语气熟稔热切道：“下午好啊，白白。”
白猫慵懒地卧着，任由女士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和后背摸了一圈，心里还在盘算给心理医师增加业绩的计划，甚至没有对女士的称呼提出抗议。
“白白”当然不是白猫的名字。
白猫的大名叫“布利扎尔德”，或者说是“暴风雪”，这个名字比较正式，只有馆长会这么叫他。
至于访问图书馆的常客以及游客们，对他的称呼可谓是五花八门，不知情者通常拘泥于“小猫咪”“猫猫”“白白”一类的通俗昵称，或者发挥自己的创造力，于是白猫又收获了很多奇怪的昵称，包括但不限于“椰子”“蛋酒”“闪电”“白糖”“月亮”“珍珠”“白沙”“奶油”“香草”“棉花糖”等等，这大约要归功于白猫纯白无瑕的外表和独特的性情。
知情者会叫他“小雪”“雪雪”“雪花”之类，当然，也有很多人选择了最顺口的称呼方式，一时间，白白就成了最热门的名字。
暴风雪对这些名字…反应一般般。
他最喜欢的还是“布利扎尔德先生”，可惜鲜少有人偏爱这个本名，即使有，也是以调侃的口吻——暴风雪毕竟是一只猫！
暴风雪不禁有些好奇，那位看似认识他的奇怪青年，会如何称呼他。
贝尔罗斯和白猫暴风雪一直等到下班时间，也就是晚上八点，青年没有再出现。
伊利斯的皇家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的，不过，馆长的办公时间是早八点到晚八点，剩余十二个小时的晚班由另两位女员工分担。
暴风雪一般不会在图书馆大堂过夜，他在建筑内部有专属于自己的房间和后院，面积和馆长先生一家人居住的公寓差不多大，对于一只一般体型的成年猫来说，可谓是极其奢侈了。
馆长贝尔罗斯也是在图书馆建筑内部安家的。那一片基本属于员工宿舍，之前曾是皇室成员访问图书馆时的住处，配置几乎达到了皇家在各地宫殿的标准，可谓是伊利斯最强员工宿舍，随便一个大房间都可以改装成公寓供多口之家居住。
一人一猫在楼梯口分道扬镳。
馆长先生的公寓在二层，有着宽敞的阳台，暴风雪则偏爱在底层的后院玩耍。
图书馆对外宣称暴风雪是馆长家养的猫，实际不然，暴风雪是独立的个体，除了每天在图书馆大堂摆摆样子，大部分时候独自行动。
图书馆建筑中有这么多空闲房间，分给暴风雪一间大房倒也不奇怪，实际上，这只看似普通的白猫也是伊利斯大地主一般的存在，有着好几处可以自由进出居住的房产。
第二天早上，暴风雪准时到楼梯口和馆长会合，一人一猫一起来到大堂。
贝尔罗斯和夜班员工交接工作的同时，暴风雪则开始了他的每日例行“巡视领地”之旅，在图书馆里优哉游哉地逛上一圈，查看图书馆方方面面的情况，和读者们混个脸熟。
暴风雪是一只勤奋活跃的吉祥物猫咪，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赖上一整天，这也是他高涨人气的缘由之一，谁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善解人意小猫咪呢。
白猫大摇大摆梭巡的时候，路过一个转角，居然发现了一道出乎他意料的身影——
是昨天突然出现又突然逃走的青年！
对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暗色的超大号帽衫和松垮长裤，发型好像特意打理了一下，额前长短不一的碎发被捋到两侧耳后，勉为其难地露出了很令人惊喜的面貌，总算比昨天精神抖擞了几分——也就只有几分。他身上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冷漠的气质，再加上十分随意甚至邋遢的衣着打扮，和普通的邻家帅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暴风雪作为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大猫，沉迷地盯着青年的脸看了一会儿，得到内心满足之后，这才回忆起自己的计划。青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看过来——
暴风雪一时有点忐忑，他不确定青年会不会再次夺路而逃。
不过，显然青年的沟通障碍仅限于人类，即使暴风雪正在用非常拟人化的眼神看着他，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或是不知所措，还是那副闲散的态度，对暴风雪的眼神也是温和怀念的。
暴风雪对青年喵了一声，转身跑走，尽职尽责地叼了一张传单过来。
他娴熟地跳上青年的书桌，把传单放下。
“喵。”暴风雪认真道。
此时是清晨时分，这片座位区除了青年以外就没有别人，暴风雪毫无顾忌地解锁自己话多的性格，情绪丰富地喵来喵去，也不管对方能不能领会到意思。
话说，暴风雪已经隐约意识到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多半是私下里查看了馆长办公时间，故意在早上八点以前跑过来，这样就不会再次遭遇馆长先生，更不会重演昨日的尴尬。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可惜算漏了一件事：暴风雪不是普通的猫。
“这是给我的吗。”青年拿过传单看了一眼，对白猫耳语道，“谢谢你，虽然我不太需要。”
暴风雪狐疑地看着他——话说，这家伙居然没有怀疑这只猫为什么这么通人性么！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青年自然地和他对视，“我原本不住在这座城市，只是十几年前来过一趟，结识了你的父亲，我一般用‘雪’这个名字称呼他。既然你们叫同一个名字，我应该怎么分辨呢…”
不仅不怀疑猫的智力水平，甚至热衷于在四周没人的时候对着猫长篇大论…暴风雪抖了抖胡子，觉得这孩子实在是不一般。不过，父亲…什么父亲？
暴风雪思考了足足几秒钟，才回忆起自己的伪装身份——
作为一只长生不老的图书馆馆猫，他的身份每十五年就更新一次，成为自己的儿子，略微改变一下性情，这样才不会引起常客的怀疑。反正他是一只猫，和自己的直系亲属长得一模一样也没什么。
青年大概是在网上查到了相关消息，得知暴风雪是自己认识的那只猫的儿子。
暴风雪捋清了自己是自己儿子的事实，又回忆起青年初次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虚。怪不得今天青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伤感意味。暴风雪耷拉着耳朵，正在思考如何补偿一下青年受到的不可避免的欺骗，就听到对方的后半句——
“那我以后就叫你‘雪球’好啦。”青年轻笑道，“圆滚滚的，很适合你。”
“…”暴风雪心里的同情和愧疚瞬间灰飞烟灭。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名字！他申请换回之前那个文艺的名字！
将他称呼为“雪”的读者也不是没有，不过暴风雪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他无法立刻回忆起曾经和青年的交集，再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眼看大白猫有膨胀炸毛的趋势，青年连忙伸出手把他浑身的毛毛抚顺。
一人一猫再次对上目光。不知怎的，暴风雪从青年的眼神中看出了点暗藏的深邃。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青年轻声说道，“那就承认自己就是之前那只猫。”
一瞬间，暴风雪瞳孔骤缩——他几乎以为对方看透了什么。
“…开玩笑的。”青年对白猫呆愣的模样很满意，语气却带着惋惜，“嘛，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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