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世道
女子的手与男子的手大有不同。
陆菀菀的手在女子中算是正常大小，但与李歆的手相比，似乎过于小巧了些。
少年的双手已经握了许多年的弓，很多年的剑柄，不可避免地长了些茧子，一碰到她的小手指，耳朵便不可抑制地泛了红。
冷静，冷静。
她只好不停地告诫自己。
她暗道李歆真是撩人不自知，害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一弹指的工夫，陆菀菀的脑子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她又怪自己见识少，才会人家勾一勾她的小手指，她就像现在这样差点找不着北了。
好吧，等她回了宣州，一定找个貌美的夫君。
李歆倒不似陆菀菀想得那般多，毕竟在他眼里，面前的人还是个男子。
只是觉得这手滑嫩了些，柔软了些，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他没有握过女子的手。
但他没有松开，也不想松开，越看“陆离”越是觉得，真像是个桃花似得少年。
陆菀菀屏着气将手指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办正事要紧。”她低声说道。
“你说得对。”李歆应声，手里还残留着一抹温软，他漫不经心将手指蜷缩起来，总之，有些奇怪。
浣娘见二人看向自己，手里的团扇半遮面，朝二人笑了笑。
陆菀菀和李歆朝她走了过去。
只见陆菀菀掏出一锭金子，往浣娘手里一放。
“奴家可不接客，就算是你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也不行。”浣娘笑眯眯地将金子拿在手里，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
陆菀菀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是受人之托，过来找个人。”
“那就好，奴家岁数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陆菀菀看了一眼四周，对浣娘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能否……”
浣娘了然，“二位请跟奴家上来。”
一楼搭了个台子，台子上有专门负责舞乐的女子，台下则各自寻各自的乐子，一眼望过去，当真是一目了然。
稍微有些家财权势的，很少会选择在一楼坐下。
二楼则雅致多了，隐蔽性也好了许多。
浣娘带着二人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
“二位要找谁？”
李歆道：“曲小玉。”
浣娘轻摇着团扇，听到他说的名字，握着团扇的手微顿。
她压低了声音：“小玉啊，她昨夜跳了湖了，咱们楼里的人捞也捞了，只是没捞着……唉，她也是个命苦的。”
话音刚落，她又接着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
陆菀菀道：“听说了，只是我们相信，有人不信，非让我们来问个清楚，好歹相识一场，我们只好帮他这个忙。”
“不知要找小玉的是谁？”
陆菀菀与李歆对视一眼，复又收回了目光，“他姓吴，全名便不说了，只是前些天已经定了亲，不好过来，听闻小玉姑娘跳了湖，他昨夜是一宿没睡，在自家院子里坐了一晚上，便托我们过来问问。相识一场，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丢了魂。”
曲小玉的事，官府已经下了定论，是她主动跳的湖，事发前也没有与他人发生冲突，着实没什么好查的。
浣娘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回忆。
“奴家知道是谁了，也是，除了他，现在也没有人会过问小玉的事。”
她又叹道：“若说无情，却又有些情，若说有情，但又太无情。做不成无情的红尘客，也做不成难得的有情郎，真是可怜啊！”
“不知道小玉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若是有，我们对朋友也有个交代。”
浣娘眉头轻蹙，“不是他自己要和小玉断了关系的吗？你们要是想知道什么，不如问问绾芳，她与小玉交好，或许知道些什么。”
绾芳是谁？也是枕月楼里的姑娘吗？
陆菀菀问：“不知可否请来一见？”
浣娘笑眯眯地看着她，“当然。”
陆菀菀又掏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浣娘的手里，她看着浣娘转身离开，不由暗道钱多还真的是好办事。
回过头来，李歆正看着她。
“你想过将来是否入朝为官吗？”
陆菀菀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做不了官。”
李歆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要妄自菲薄。”
陆菀菀只得尴尬一笑，她没有妄自菲薄，真的，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当了官，定会是个清官好官，就算不能像包青天那样，那也得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不多时，浣娘领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枕月楼的花魁娘子，绾芳。”
绾芳朝着二人盈盈一拜，“绾芳见过二位公子。”
陆菀菀不知曲小玉长什么模样，但绾芳确实美丽，担得起花魁之名。
想来曲小玉也是绝色。
她又想到吴文怀，他模样只算清秀，只是略带了些书生气。
“我们是受了吴公子所托，前来问问小玉姑娘的事。听闻绾芳姑娘与小玉姑娘交好，不知可知道些什么内情？”
绾芳不愧是花魁娘子，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
她道：“二位看起来不像是风月之地的常客。”
陆菀菀知道自己的演技有限，又怕与这些女子接近的时候被摸出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所以从一开始给自己的人设就是为朋友过来探听消息的少年。
陆菀菀道：“是没来过，不过为了朋友，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李歆闻言，看向了她。为了朋友，刀山火海也愿意闯？
绾芳又将目光落到了一直沉默着的李歆的身上，“这位公子怎么不说话？”
陆菀菀想起初见李歆时的场景，他对不熟的人都不怎么理会。
真是改不了了，明明一开始是他邀她一同查一查这件事的，结果开口问话这种事还得靠她来。
陆菀菀悟了。
怪不得要让她来，这是要让她做他的嘴替啊！
如此看来，他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嘴替”陆菀菀朝绾芳解释道：“这是我兄长，他平日里就不爱说话，不必在意，咱们还是聊聊小玉姑娘吧！”
绾芳听到小玉的名字，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哀伤，“小玉姐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
命不好。
陆菀菀听到好几次“命不好”。
一时情绪有些上头，“怎么怪命不好？难道不是世道不……好。”
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骤然弱了下去，她的余光瞥向李歆，见他脸上没有怒火，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情绪上头归上头，但她还没活够，竟然当着封建统治者那头的人说世道不好。
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呢？唉！
果然，她将来还是远离这天子脚下为好，好歹在宣州，她不会轻易得罪能够治她罪的人。
“世道？什么样的世道叫好？现在天下太平，没有战争，也少有灾荒，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还不算好吗？所以只能怪命不好，命不好才会沦落风尘，命不好才会在这风月之地打滚儿，命不好一张笑脸，迎来送往，就算是花魁又怎样？还不是一边装作听不见骂声，一边不得不卖弄风情……”
“绾芳！”浣娘出声打断了绾芳的话。
绾芳顿住了，将未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
“抱歉，是奴家失态了。”
“无妨，绾芳姑娘也是性情中人。”陆菀菀有些难过，她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惨，但是想想，她已经足够幸运。
她能活着，能够衣食无忧，能够有亲人有朋友。
虽然商人的地位不高，但她的处境，已经比这个时空里的女子好上太多倍了。
她有心想安慰几句，但看着绾芳那张姣好的面容，她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到她。
话回到正题，陆菀菀问：“小玉姑娘上元节时可有什么异常？之前可有反常之处？”
“前不久小玉姐一直在准备花魁之选，没什么异常，直到吴公子来。那日小玉姐很高兴，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谁知那人竟是来与她断绝关系……小玉姐就是从那日有些变了的。”
绾芳将那日她所见之事说给二人听，“小玉姐烧了那人给她的书信，也没了心劲儿练舞。本来奴家想着小玉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谁曾想，她竟在上元节跳了湖。”
“奴家这里还有一封小玉姐的绝笔信，这封信被她放在妆奁里，你们拿去给吴公子，也算是最后的交代了。”
手里是一个女子的绝笔信。
轻飘飘的几张纸，却压得人心头沉甸甸。
陆菀菀坐在马车里，手中的信还没有打开看。
李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的脸上扫过，“你觉得世道不好吗？”
“啊？”陆菀菀还没回过神来。
“我也觉得不好，”李歆怅然地开口，“你觉得什么样的世道才是好世道？”
陆菀菀听到他的话，愈发觉得他是个好人，身为王爷，身为统治阶级，在看到民间的事情后能知道反思，在这个封建王朝应该算得上英明了吧？
她没有想过会不会是钓鱼，在她心里，李歆就不是那样的人。
“好世道的‘好’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但就今日之事，我倒是有些感触。好世道里的女子应该与男子一样可以读书，可以科考，也可以做官，她们应该可以像男子一样选择做什么。女子是独立而完整的人，不是谁的附庸，不是玩物，不会被买卖，不会被欺压，不会被胁迫，她们可以状告施暴的夫君，反抗无良的父母……”
陆菀菀说着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了热泪。
“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国有国法，人有人权，善结善果，恶有恶报。”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女子也是人。”
李歆看着她眼中的泪滑落，砸在布料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他身边还真没有拥有这般柔软心肠的人。
李歆微微歪着头看她抹了一把眼泪，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入了朝堂，大抵会成为为民做主的好官吧！
让他想一想，面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安慰才会得对方的心意？
“会有这么一天的。”李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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