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来
日头渐盛，里里外外的宾客们都已落座，桌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与水果，"承蒙各位的抬爱，于今日赴宴，在下。。"萧老爷与夫人领着长子作揖致词，小池闻声望去，果然前排热闹的不行；当然人各有各的活法，前排"上流社会"的人很忙，后排的宾客们也丝毫没有闲着，忙着结交这个结交那个。
孙锦茵心气高，同席的姑娘有几个开朗活泼的主动与她问好，她是不屑于搭理，敷衍了几句，便不再搭话；同席的姑娘们也就不再主动搭话，而是与两侧人攀谈起来，唯有孙锦茵闷不作声的喝着茶。
主子没面子，做丫鬟的自然更没面子，小池站在孙锦茵身后，无聊的观察着眼前的人群。这宴会对主子来说是种乐趣，可对侍候的丫鬟杂役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罢了。
孙老爷正在端着酒杯与身旁宾客攀谈的热闹，刘氏带着两个女儿挤到了前排；随着众人的喝采声后，闲不住的少年们也开始躁动起来，这边对着风花雪月的诗句，那边叫嚷着去马球场上比一比谁更厉害。
三小姐最终还是忍不住，与刘氏说了一声便带着小池离开坐席，"气死我了，居然整个席位没有一个男子主动与我攀谈，难道他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孙锦茵忿忿的说着，带着小池在水榭后的花园乱转。"姑娘，许是席上的人太多，各家公子还没有注意到姑娘这样的绝色”。当下人久了，小池自然也学会了这些恭维奉承的话，若是以前，这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小池很明白三姑娘本身并不坏，只是过于骄躁，妄想着仅靠美貌攀附权贵，可那些豪门望族之后，难道不想娶才貌双全的嫡女当夫人吗？
水榭后的花园没有了人群的热闹，更是幽静脱俗，假山怪石逶迤曲折，绿树高台在江边的呼应下，倒是有了几分绿树连绵，高台无尽的意思。
“走，我们去假山那边看看，这边甚好的风景生生让人给糟蹋了”只见孙锦茵气冲冲的对小池喊道，引得对面交流甚欢的姑娘和公子们纷纷向她们看去，小池还没来得及抬头赶紧跟了上去。
小池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假山后休憩，附和着她此起彼伏的抱怨气，生生的觉得眼前优美怡人的环境，也变得沉闷烦躁了。
"来，我们在这边歇歇脚再走，这一路上山路颠簸的，还没歇一歇呢"两人休憩的假山对面传来了对话声，孙锦茵烦躁的翻了个白眼，刚抬腿要走，却又听见："王姐儿，你看见那孙家庶女了没？高傲无理，嚣张跋扈，你你都没看到我与她搭话时她嫌弃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这我还没看到，不过别生气了，她嫌弃我们也实属正常，像他爹那样趋炎附势，踩着人就往上爬的货色能生出什么好种？"
"王姐儿，我倒是听说他们家迁来京都还是因为孙老爷贤能，被破格录用的呀"先头的女子说道。
一旁声音更沉稳的妇人又接道："好妹妹，你可是把这事想简单了，那孙老爷不过是外县的一个小小秀才，连榜都没登上，能轮得到他？"他家主母娘家的表叔是萧客舟的看门狗，托了不少关系才进的国子监，当上了学正，要不然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能来这儿？"妇人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不少，可背后的孙锦茵和小池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攀上了什么王爷才能牛气成那个样子"先头的女子又道。
"孙家从孙凌澌这梁就开始歪，下面的还能有正的？一个坐在最后排的从七品，愣是挤到了前排位置，也不嫌丢人”“听说啊，孙凌澌最近有意跟随沅王，这不几月前与何府结成亲家，据说一开始何家看中的是嫡二女，后来又换成了庶女"
"啊那这是为何啊，何府老爷是沅王的亲信，为何要加个庶女过去呢"？
"哎呀，傻妹妹，何家那公子为非作歹，那是草菅人命，作恶多端啊，谁嫁过去不得吃一辈子苦啊，那主母能忍心看自己孩子吃苦吗，于是在从中做了个局，换成了庶女，再说她们家女儿都长得一副狐媚子样，说不定搭上几个权臣也是好的，何必去趟何府这趟浑水呢"？
"是啊是啊…”
小池搀扶着跌跌撞撞，脸色苍白的孙锦茵回到席上，听了刚才那两位女子的对话，她深深惊叹于这攻于心计的社会，孙锦茵好歹是个有门第人家的女儿，却也沦为了攀附权贵的牺牲品。
中午时分，当座的宾客们开始用膳，正巧有些许凉风穿过，榭内立即清爽了不少。"呀，李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只听"哐当"一声，前排一位妇人瘫倒在地，不省人事，宾客与一旁的随从们纷纷围了上去。
萧老爷与随从们把倒地的李夫人搀扶到一旁阴凉地儿坐下，又让下人们拿着竹扇扇着风。
小池伸出手探了探空气，又摸摸自己身上，"不热啊，这天气微风徐徐，怎么会中暑呢"？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往那边看去。
"哎呀，天呐，李夫人的脸。。。"小池闻声望去，只见萧夫人令人端了些盐水来，想着给李夫人服下，便拿下了她一直未取下的面纱，只见李夫人的脸上长了几颗脓疮，发红溃烂，还有些许未能生长的红点，密密麻麻的布在李夫人脸上，让人看了甚是反胃。
索性李夫人只是身体高热乏力，意识逐渐回转，见众人惊愕的眼神她赶紧带上面纱，"夫人，您脸上这是怎么了呀，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家祖母认识隐居桃源的名医，我们可以请他出山来给您看看"说话的是正关切看着她的江西杨氏。
“呜呜呜”坐在凉亭上的李夫人却是委屈的哭了起来，这是后排的宾客们也围了上去，看个热闹。
“前些日子身上便开始起疹子，瘙痒难耐，服用了医药也丝毫无用，天气逐渐转暖，脸上也开始长疮流脓，越来越严重，时不时还有低热症状，我倒还好，只是将军已经无法起身了，谁谁能来救救我们啊”李夫人越说越激动，竟放声哭了起来。
“这这听着像是招上了什么脏东西，夫人没请个真人给府里好好驱驱”一旁的萧夫人急忙说道。
“是真人也请过，庙里的高僧也请过，药也喝了很多，可是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萧夫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是什么痢疾吧"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惊的众人纷纷诧异，围在李夫人身边的人也散开了许多。
"休得胡说，我朝自有神光庇佑，何来痢疾？"萧老爷底气十足的回答令众人安心不少。"来人，差人把李夫人送回府好好修养"。众人把李夫人送上轿子，宴席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回府的轿子上，孙锦茵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轿内的空气略微有些沉闷，于是小池将两侧布帘掀起挂住，一阵微风穿过轿内，好不凉爽。
小池拿着团扇，一边给孙锦茵扇着，一边看着轿外的街道，看着充满烟火气的快乐人间，再想想每天需要赔笑恭维的日子，"若是哪天能离开这里，踏遍天下风光，做个像徐霞客那样游历山水的人，这趟人生也算是无憾了"。
马车缓缓的驶过拐角，在穿过最后一条街道，就到孙府了，正当小池想象着游山玩水的乐趣时，目光却是停留在路边乞讨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身上的衣物脏烂不堪，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草鞋的鞋底早已磨穿，与血迹混合在一起，清风拂过他额间杂乱的发丝，消瘦的脸颊下，却是露出那双倔强明亮的眼睛。
"爹爹，爹爹。我要吃糖葫芦"
"好，爹给买，仔仔想吃什么爹都给买"
路过少年的小男孩牵着父亲的手，指着对面卖糖葫芦的小铺，叫嚷着要吃。
马车拐过最后一条街，停在了孙府的门前，小池的目光也被拽了回来，心里却是像堵住了什么。
夜已深了，孙老爷的书房内，小池站在书房的一角，看着眼前父女二人激烈的争吵。
“我不嫁，我死都不会嫁给那种人，爹是想让女儿送死吗。”孙锦茵一反往日的娇柔，嘶吼的喊道。
“茵儿，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何老爷与我相交甚欢，那何家公子也是真心喜欢你，他过去年少轻狂，也知道错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那为何二姐不嫁，难道就因为她有生母护着，就要推到我身上吗，父亲，您别忘了，以前我也是有生母的”
听到这话的孙老爷顿时不再说话，屋内一片沉寂，小池从没听府中任何人谈起过三姑娘的生母，就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谈起过。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你的婚事已经决定了，作为父亲，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孙老爷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父亲难道忘了吗，那个温婉贤良的水乡女子，那个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她死前你是怎么向她保证的，你说你会照顾好你们唯一的孩子，难道这些，父亲都忘记了吗”！！！
"闭嘴，不要再说了"孙老爷背对着墙壁，震怒之下掀翻了一旁的花盆。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也要用同样的方式逼死你们的女儿吗？我娘的魂魄还在孙府游荡，父亲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滚出去"！！孙老爷猛的转身想要伸手扇她，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却是没有落下。
"送三姑娘回房，直到出嫁之前不允许踏房内半步”。孙老爷话音刚落，一旁的嬷嬷就将孙锦茵拉了出去，小池赶忙跟在后面，转身关门之际，却是看到了孙老爷眼里落下的泪水。
那一刻，小池竟然觉得孙老爷是有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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