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残夏
asthesummerfadesaway
面前的少女眉眼温婉，最初看到他的惊讶似乎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毕竟是允诺很久的「请客」，他们一言不发来到最为普通的喫茶店，尽量选了偏里面的位置。可当热情的服务生围上来询问点单时他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厌恶和烦躁，微微蹙起眉。
“金桔红茶。”
少女笑着开口，声音温柔，“夏油学长呢？”
是和之前那次一样的。
听到她的点单有点恍惚，垂下眼帘淡淡开口，“一样。”
“麻烦您了。”
“明白了，请稍等片刻。”
少女轻舒气，嘴角边的笑容浅淡，把披肩的长发往后撩，她静静坐在位置前先饮用最初呈上的冰柠檬水，没有主动开口。
柠檬片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被冰块挤在中间，杯壁投射的模样扭曲不已。
他闭上眼，重新睁开时景象照旧。
周遭的人群嘈杂声不断敲打他的内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偏偏身为曾经的咒术师在感应这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到处都有，那边的情侣在争吵礼物，窗边的jk在抱怨嘲笑同学，对面的大妈在控诉邻居。
无休无止的负面情绪，惹人发笑又恶心。
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理所当然踩着一切活下去？明明是愚蠢不可及的低等猴子。
忽的耳畔边围绕着的声音清静了不少。
愣了愣，抬头时正对少女的双眸。一如既往温柔淡然。她轻轻摇头，放在桌上的左手握着空拳，眼神毫无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无比沉静，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情绪。
“…不好意思，七海小姐。”
张口时心情不再那么烦闷和厌恶，声音恢复往日的礼貌。
她不一样。
脑海中猛然跃出这个想法，他自己都怔了怔，随即自嘲般地弯弯唇角。
肯定不一样。
她是他好朋友的女朋友，即便他和悟已经到了分道扬镳彻底决裂的局面，在他心里悟永远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亦很有自信对方同样。
更何况七海小姐拥有「能力」，怎么能和低等猴子混为一谈呢，光是放在同一句话里都等同于侮辱她。
想到此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少女，她还是一声不响不会主动开口。
…虽说直到去年，他对她也抱着现在想来极为失礼的态度。
他们总共没见过几次面，更别说前几次他的想法都差不多。她是「普通人」，悟和她交往或许以后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普通人是一般意义上的弱者，咒术师是强者，强者有义务去保护弱者，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大部分弱者。
他本来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这是没意义的行为。
只要普通人存在一天，世界就会永远诞生新的诅咒和咒灵，因为他们促使这些诞生，所谓需要保护的普通人类，这些「弱者」，才是需要全部铲除干净的存在。
如今想来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对「普通人」怀有轻视吧。
下意识揉揉眉心，从店里望出去时发现对面两个小女孩正对他招手，随即怕是被别人发现似地立刻瑟缩回角落。
都叫她们别跟来了。
夏油杰颇有些无奈，扬了扬眉。
他从没后悔屠杀整个村一百多条人命的行为，那些愚昧粗暴的猴子本就不配继续活着，他最后对普通人的怜悯在弑杀同样身为普通人的父母后已经彻底消磨殆尽。
正欲开口时猛然打破宁静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握紧拳，面对端盘上饮料的服务生他的烦躁快速回涌积堵在心脏。
“夏油学长。”
少女温和的声音里不无劝阻甚至警告，其中一杯被她轻轻推到面前，左手腕上小巧的手链泛着银蓝色的光。
稍稍一怔，很快恍然。
“这是悟送的。”
“嗯，对。”
去年他亲眼见证过好友在准备这份礼物时所花费的时间和金钱。
难怪那晚会有那样的感觉……
回忆到前几天他下意识把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他没想到会在那时碰到她。
在屠杀之后咒术师高层很快对他下了处刑令，他还要安置从村子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女孩，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也能理解咒术师们的愤怒和不理解他，可他自己无法真正对曾经的同事下死手——在他眼里，他们如今依然是珍贵的「伙伴」。
纵使他是特级，保护孩子的情况下还要同时应付多个咒术师着实麻烦，更别说对面打配合时间来狙击他的弱点相当擅长。
先把孩子藏起来再去集中吸引注意力，不知不觉有些失血过多，就是在这时候遇上的。
说来七海小姐或许平时也有做调查潜入的工作，他几乎没遇到能从身后接近直到只剩一两步时才被他发现的情况。
当时真是有被惊讶到，直觉很快判定从身后靠近的人没有咒力，刚想下死手时却被什么无形的阻碍挡下一瞬。
偏偏这种感觉毫不陌生，他和悟以前总会打架切磋，对此再为熟悉不过。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个」。
轻舒一口气，他笑了笑。
没有碰面前的杯子。看着水珠顺杯壁滑落逐渐在下方匀开一滩水，从那狭窄扭曲的投射中看到了一部分自己，他越发恍惚。
“七海小姐知道了吧。”
“是的，悟跟我说了。”
她顿了顿，打断之前的一问一答模式，深深吸气。
“这是你和悟的事，我没有立场，不会说什么。如果夏油学长是来询问我的意愿，那我的答案和悟是一样的，很抱歉。”
“是吗…”
心莫名像是被打了一下，随即淡淡的惆怅和失落循着中心扩散开来。
他确实有这种想法，可能七海小姐理解并愿意认同他，当然她和悟一样是更明显的概率，可万一有这种万一呢？
不过他很感谢七海小姐的果断和干脆，能够这么直截了当告知省去了不少功夫。
“我明白了。”
“夏油学长。”
“是？”
原本打算直接结束这段对话，毕竟最想询问的事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答案，总没有理由继续。
“我一直都没当面跟你道谢。”
少女眼神认真，微微低头，“谢谢你。”
“我不记得有做什么让七海小姐感谢的事。”
他有做过吗？
一共才几次见面，甚至都没好好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相遇的时机和场合总是不太巧。
“…”
她似是耳尖一红，“不是我，是悟。”
悟？
就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样，下次肯定是毫不犹豫不留情面的生死状打架。
不无自嘲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那个时候你阻止了他，谢谢。”少女深吸气后下定决心，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他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是很幸运的事。”
稍稍一怔，他张了张口，沉默几秒后抿起嘴角笑得淡然。
“他能遇到你这样的女孩也是很幸运的事。”
“是呢，明明是这么任性肆意的人，很多人都不一定能同时得到的都被他得到了，罢了罢了他确实是真的很讨人喜欢。”
少女声音俏皮，竟生生有几分好友平时说话的腔调。
真好。
他们在一起，是真的很好。
“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七海小姐单独聊一次。”
夏油杰微笑起身，顺手把两份的钱放置在账单旁，顿了顿，再次把目光停留在少女脸庞上几秒收回视线。
“那么，再见。”
“再见，夏油学长。”
这场请客没有想象中那么长，礼貌告别后他径直离开，在外面等了很久的姐妹俩见状赶紧朝他的方向跑来，一左一右紧紧贴着。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夕阳已经西沉，只剩夜色和璀璨的夜灯照亮街道。
忍住对周围嘈杂人群的不耐，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不要给七海小姐增加多余的困扰了。
“夏油大人，那是谁啊？”
“是个好人。”
“夏油大人这样的好人？”
笑着摸摸黑发小女孩的脑袋，夏油语气怅然，“我不是好人，她是好人。”
两个小女孩相视一眼不满地撅起嘴抗议，“夏油大人才是好人！”
“谢谢你们。”
同时揉她俩的头发，往店内看了眼，少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和那个晚上完全倒过来了呢。
他想不明白。
找到地方安置自己和小孩后静下心去思考接下来的事，他很清楚自己选的是怎样艰辛的道路，一己之力很难支撑起这份理想，首先要招募伙伴。
那几天反反复复的思索中不是没做过噩梦，不断失去的伙伴和猎杀过的咒灵、被他亲手杀死的弱者，他们满是血污的遗容交错着出现在他的梦中，还有他明知终有一天会实现的、和好友那不可避免的你死我亡。
就那么一次，画面一转出现了她。
笑得活泼，还佯装生气。虽说他们见面没几次，但少女这般模样他是见过的，在好友面前的她会这样笑。她平时很有礼貌，大概本质和他们一样很少和别人深交总有些认生和疏离。对悟则不同，她会自然而然去调侃和嗔怪他。
因为那是悟吧。
可梦中没有悟，她是对他笑的。
醒来后他在昏暗的角落隔了好久才回神。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他之前也有梦到过她两三次，大概是悟说过要找机会带女朋友和他们一起玩埋进潜意识才会梦到的那种，基本都是他侃侃而谈的众人游玩场景。
他曾听悟说过他们的初次见面，恰好那会他被夜蛾老师派去做别的任务，谈及悟被押着去监督后辈不愿被修正拳揍脑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果那个时候在那里的是他——
——又能怎么样呢。
他终究不是悟。
想不明白到底这份缠绕在心头的遗憾和失落到底源自何处，又觉得这样便好。
一阵夜风吹过，感受到贴在身边的两个孩子轻轻一抖。
夏油回过神，蹲下温和笑。
“入秋了。我给你们买新衣服吧。”
“真的吗？谢谢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果然是好人！”
有意无意回头，那里原本坐着的地方已经换了人。
再见了，真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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