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尊的眼泪
余照月找到闵妄然的时候，闵妄然正躺在地上睡大觉。
他似乎并不打算吵醒闵妄然，而是盘腿坐在他身边，伸出手，轻轻蹭了蹭闵妄然的脸颊。
闵妄然一向睡得死，余照月弄出这点儿动静还不至于吵醒他，真正把闵妄然弄醒的，是一条入账提示。
【恭喜您完成任务，三万三千灵石预计于十五分钟内到账，请您及时查收。】
这下闵妄然可就不困了，他腾地一下坐起来，鼻翼见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无意间碰到了余照月的手。
噫——
要不是余照月正坐在他旁边，他真想现在赶紧找个地方洗洗手。
“师弟醒了？”
余照月见他刚刚睡醒，鬓发散乱，便伸手替他整理鬓发，闵妄然的神色有些僵硬，看上去十分不自在，余照月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闵妄然一愣，迅速调整了状态，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道：“怎么会不认得师兄呢？”
余照月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睡迷糊了，连我也认不出。”
闵妄然不禁腹诽道。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
正当他准备套一套余照月的话，系统突然异常惊喜地出声：“宿主！好好干！这个余照月的情绪波动虽然不像逐华君那么强烈，但是他的贡献是连续的！说两句话就能贡献一次！”
“我粗略一算，相同的时间内，你能获得的灵石要比从逐华君那里获得的多一倍！”
闵妄然精神了。
困意顿时消失不见，他立刻调整了心态，看余照月的眼神都不禁多了几分爱意——
看自己的钱袋子，有谁不爱呢？
闵妄然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师兄怎么进来的？师祖呢？”
余照月道：“之前来看沈师弟的时候，我看过师祖解阵法。别担心，师祖出去了。我听有人说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我来看看你。”
闵妄然眼中微微一动。
开始了。
他理了理袖子，故意露出胳膊上的伤，喃喃道：“也就只有师兄肯来看看我了。”
余照月牵过他的手腕，面露心疼：“这伤是怎么回事……是师祖他？”
闵妄然点了点头。
“师祖让我给沈师兄做药人……”
余照月没有说话。
闵妄然抓住他的袖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急切的渴望：“师兄，余师兄，我没有害他……我真的没有！”
余照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闵妄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师兄你……你信我吗？你信我没有害他？”
余照月取出伤药，本想替他处理一下伤口，闵妄然突然把手抽了回去，迫切地问道：“余师兄，你信我对不对？”
而余照月并不急着回答，攥住他的手腕尝试给他上药，只是闵妄然一直在挣扎，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一定要从他嘴里听到答案才肯罢休。
余照月见他执意不肯上药，便把药又收了回去，先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细心地替他整理好衣襟，像是自言自语道：“你从前就倔。”
“记得你刚入门的时候，脾气也不好，也没人合得来，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还是第一个和你说话的呢，咱们两个熟络之后，你才和君弦认识。”
闵妄然知道，这是余照月惯用伎俩。
现在仅仅是点出他的缺点，并未往深处说，当年余照月和沈君弦对峙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戳心窝子。
【沈师弟，不要以为只要所有同门都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当时是怎么个情况，闵妄然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句话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藏了两把刀。
一把刀，点明了许多同门的心思，不少同门都对沈君弦有或多或少的好感，但是大家都以为这是个秘密，藏在心里你不说我不说，只要沈君弦没有表示就一直隐忍下去。可这心思被人点破的时候，所有人基本上都忽视了点破的人，而把矛头都对准了沈君弦。
哦，原来他知道不少同门喜欢他。
第二把刀，便是沈君弦仗着同门的喜欢为所欲为。
哦，原来他不仅清楚有不少同门喜欢他，还借此为所欲为。
什么光风霁月的沈师兄，原来藏了这么多心思，背地里那么不堪。
而沈君弦到底做了什么？闵妄然依稀记得，沈君弦似乎犯了个可大可小的错，并不怎么碍事，却被余照月小题大做，引了一波人的仇恨。
现在，这位余师兄便又开始了。
“你脾气不好”“当时只有我愿意和你亲近”“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认识那么多朋友”等等。
闵妄然在初入宗门的时候，余照月试图给他灌输类似的思想，很可惜闵妄然并不吃这一套。
原因非常简单。
闵妄然知道自己是个烂人，烂到骨子里的烂人。
但他极其不喜欢别人说教，尤其是那些毫不避讳地指出他缺点并且指指点点的人，他异常反感且厌恶。
一言以蔽之，只有他自己才能说自己烂，别人不行。
闵妄然压下脾气，顺着余照月的话说下去：“孤身一人的感受……很不好。”
余照月道：“你还记得，你那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闵妄然摇头：“我忘了……”
余照月噗嗤一笑，学着闵妄然当时的样子，说道：“你说：‘是是是就我脾气不好，你脾气最好别人骑你头上浇泔水你都能忍’。”
闵妄然惊讶道：“我当真这样说的？”
余照月：“当真！我不会记错的，你那时就是这样和我说的。”
闵妄然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耳尖泛起微微的绯色：“师兄这样好的人，我怎么敢呢……”
余照月见他不再提和沈君弦相关的事，便借机提议道：“正好今日师祖不在，你在这里待了许久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闵妄然面露惊喜：“真的？可是要是遇到别的师兄弟……”
余照月抿唇一笑，起身引动灵力画了一个阵法，先站在了阵中，随后冲闵妄然伸出了手：“有我呢，别怕，只是散散心而已。”
此时，闵妄然的耳边响起一阵任务提示。
【余照月情绪波动奖励：二十一万灵石。】
闵妄然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就算余照月顶着那张欠揍的脸再对他叨叨一天，他也觉得那张脸顺眼极了。他看着那双手，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毫不在意地被余照月握住了。
他没有修过读心的术法，不然他一定要看看这位余师兄都说了些什么。
余照月带着闵妄然来到了那片花圃。
花圃很大，放眼望去几乎是一片白茫茫地花海，余照月渐渐地松开了他的手，闵妄然眼中满是惊喜与渴望，向着一片花海跑去，而余照月这是慢慢地跟在后面。
闵妄然忽然在一条溪水之前停下了。
他提起衣摆，慢慢地跪在水边，像是在看自己的倒影，又像是在看水里的游鱼，余照月正欲走过去同他说话，却不曾想闵妄然猛地往水里捞了一手。
余照月以为他是在捞石头。
闵妄然的手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他并未攥着什么石头，而是攥着一只……
□□？亦或者是青蛙？
余照月不喜动物，小猫小狗他都不喜欢，更别说比猫狗丑上不少的青蛙了。
而那只蛙，似乎丑的有些离奇。
两个眼睛豆子一般，一张大嘴横贯半张脸，乍一望去，余照月觉得那只青蛙要是张开嘴，说不定能咬断他的手指头。
沈君弦怎么会抓青蛙？！
余照月闭眼，吸气。
他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丑陋无比的青蛙消失了，只剩下闵妄然一个人坐在水边，静静地把手伸进水里感受温柔的水流。
余照月喘了口气。
果然是看错了。
他恢复了一贯的状态，在闵妄然身边蹲下：“出来了，现在高兴吗？”
闵妄然点头：“嗯！多谢师兄！”
他捧起一抔水，扬到空中，晶莹剔透的水珠落下，沾湿了他的鬓发和脸颊。
余照月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
他真像，真的好像。
不管是神态、动作、还是衣着，都很像沈君弦。若不是眉骨上那道狰狞的疤，他真的要一句“君弦”叫出口了。
还要再像一点才好。
闵妄然站起来，踢掉鞋子放肆地在花海中跑。
入账的声音不绝于耳。
只是……
沈君弦有毛病吧？！在花海中跑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余照月肯定有毛病，一个人跑一个人看，还是两个男人，真的不尴尬吗？！
他绕着花海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地走到余照月跟前，展露一个灿烂的笑。
“谢谢师兄！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他要尴尬死了。
给钱也尴尬。
要不是跟余照月待在一块给的比较多，他真想把余照月和薛正减一起拉进“除必要任务不再交集”的名单里。
闵妄然俯身摘下一朵落音花，说道：“只是……我不太喜欢这花的香气。太甜腻了，有些呛人。”
余照月的神情似乎变了一瞬，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原状。说道：“兴许是你嗅觉敏于常人。我见过不少人，不喜欢花色的，也喜欢这花的香。”
闵妄然有些懊恼：“是吗？或许是吧……”
余照月抚摸上他眉骨上的伤疤，像是觉得那道疤碍眼，又像是在透过闵妄然看沈君弦：“许久不见，师弟的性格软了很多。”
闵妄然无奈道：“性子太硬，在这世间走不通的。”
余照月的笑意更浓。
性格再软一点儿就更像了。
把这道疤痕去掉也就更像了。
等闵师弟做完药人，不管沈君弦醒没有醒，他于师祖而言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薛正减不会出手救他，天煜门没人与他交好，而他余照月，将会是闵妄然唯一能依靠的人。
既然你们都在争沈君弦，我不同你们争。
再制造一个沈君弦又何尝不可呢？
余照月温柔地问道：“师弟，可曾想过把这道疤痕去掉？”
闵妄然一怔，后撤一步，抬起手抚摸着眉骨上的那道疤。
“应该去不掉吧。”闵妄然道，“刀上有毒，这道疤过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无法愈合了。”
余照月道：“容貌对人最是重要，脸上顶着一道疤怎好见人呢？”
闵妄然无奈道：“就算有办法去掉，也没人愿意在我身上花那么大的心思。”
余照月按住他的肩：“我能帮你呀……我本是药修，只要你想，我能试着帮你把疤痕去掉的！”
闵妄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里像是有些泪光：“也只有师兄对我好了。”
余照月的眼神中带着宠溺。
是啊，也只有我对你好。
你要回应我的好，你要舍弃自己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他带着闵妄然在这里玩够了，又贴心地把闵妄然送了回去。
闵妄然双脚落地，转身又对余照月道了一声谢。
“今天谢谢师兄。”闵妄然道，“有了师兄，即便是被师祖关起来当做药人，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只有师兄愿意信我……”
余照月却道：“我信你，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闵妄然的脸色僵住了。
余照月又道：“或许你确实不想害了君弦，但或许是无心之失呢？”
闵妄然踉跄一步，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或许是你法器上一丝并未察觉的缺陷，恰巧就是这个缺陷，导致君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有想过吗？”
看看闵妄然苍白的脸色，余照月继续道：“证据确凿，兴许真是你的无心之失……但你终究还是要替君弦恕罪的。”
闵妄然失魂落魄，低着头跌坐在地上，像是在努力回想起每一个细节来反驳余照月。
可是他又想不起来。
余照月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道：“师兄信你，也只有我愿意信你了。”
说完，余照月跨进传送的阵法。
阵法生效有几息的间隔，便是这几息间隔，闵妄然从地上站起来，全然没了方才的失魂落魄，玩味地冲着余照月问道：“听说师兄出身江南瓷器世家，腰缠万贯，这可是真的？”
余照月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闵妄然突然问起这个：“是，没错，你怎么……”
阵法已经生效了，闵妄然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江南瓷器世家名不虚传，今天玩得很开心……”
“师兄再见啦！”
余照月似乎还想说什么，瞪大了眼睛，试图解开阵法冲到闵妄然面前问个究竟：“你！”
一个字刚出口，阵法便已经将他传送回去了。
余照月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闵妄然最后是什么意思？！
他出身瓷器世家没错，他家里有钱也没错！
但修真之人不是一向视金钱为粪土吗？！他家里有钱和闵妄然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想嘲讽他的出身？嘲讽他没有生在修真世家，而是从凡人堆里面走出来的，难不成是想嘲讽他身上沾满了铜臭味？！
那刚刚闵妄然处处讨好，冲他笑得那样灿烂又是为何！
他得回去问清楚！
余照月正欲再次引动阵法，却发现能突破师祖结界的阵法，在一日之内只能用一次。
而师祖，明天就要回来了！
“哈哈……”
和余照月满脸郁结不同。
闵妄然在洞府中数钱，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余照月绝对是这几个人中替身情结最严重的的一个，系统是根据这个人与替身的相关性来判定奖励多少的，莫留星进账最少，余照月那就是成倍成倍地往上涨！
系统第一次见他笑的这样开心，他其实也并不忍心打破闵妄然美好的现实，但是他确实觉得，有一件事应该让闵妄然知道。
系统：“宿主，我知道你现在高兴，但是……”
闵妄然：“九千一加上三千两百二十，加一万零八千六百……”
系统：“宿主，我……”
闵妄然：“现在三十多万了，后面还有……两千六百加上……结算呢？为什么结算还没出？我还自己来吧，靠人不如靠自己……”
系统：“其实……”
闵妄然摆摆手：“算了，你先别说话，我刚刚算到哪儿了，诶！四十万了……”
系统用他并不存在的眼睛翻了个白眼。
算了，没救了。
而闵妄然依靠一根木棍，终于在地上演算出他这次转了多少钱。
“五十五万一千六百四十！”
可把他高兴坏了。
他觉得等下次回去，可以考虑雇个人帮他带孩子这件事了。
修为尚可的修士，一个月需要九千灵石，而照料人起居生活的，只需要两千灵石，一个月一万一，再存出三十万给小望买药，之前还有不少。
富裕的生活仿佛冲他张开了双臂。
【叮——】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闵妄然以为是结算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
【检测到您存在与替身任务相悖的行为存在，共计两处，此次任务作废，希望您以此为鉴，下次努力。】
闵妄然：“……”
闵妄然：“嗯？！”
方才被他屡次禁言的系统，此时终于找准了机会插话。
“宿主。”系统幽幽道，“我早就想提醒你来着……任务过程中产生一次与‘替身’相悖的行为，扣掉一半奖励，两次及以上，扣除全部奖励。”
闵妄然的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他的脸色，比刚才余照月走的时候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质问道：“我干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
【您在任务过程中，产生了“抓青蛙”与“询问余照月家产”两件与替身人设不符的行为，故扣除本次全部奖励。】
发出提示的主系统机械地重复着勉励的话。
【希望您以此为鉴，下次……】
“别说了！”
闵妄然的眼里涌出泪水。
之前都是假的，这次的眼泪是真的。
他崩溃地质问系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系统小声嘟囔道：“我……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说你不问就不允许我说话！”
闵妄然此刻痛苦极了，他想反驳系统，但是又觉得自己确实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系统以为他不信，赶忙解释：“我真的想提示你！第一次是在遇到莫留星的时候！第二次是逐华君的第一个任务！我都有任务录像！你可以自己看的！”
闵妄然茫然地转了一圈，最终选择了沈君弦的冰棺，再次做了上去，撑着自己的额头满脸懊悔。
紧接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反问道：“我第一次任务……就是遇见莫留星的时候，我骂了他好几句又扇了他一巴掌，那次的奖励为什么不扣！”
系统依然有理由：“那是新手保护期！允许宿主犯一切错误，所以你又扇他又骂他我才没有提示你！”
闵妄然撑着脑袋待了一会儿，双眼都失去了光彩。
他试图弥补：“能……有什么方法再挽救回来吗？”
系统回答的非常决绝：“不能。”
闵妄然试图再找点儿什么理由，他望着泛着蓝光的系统，连说话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你是一个成熟的系统，你该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不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系统道：“宿主，钱总是会有的，你要放宽心……你这次就当花钱买教训了？”
闵妄然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从纳戒中取出了那只大嘴巴的丑青蛙。
青蛙此刻正趴在琉璃罐中，瞪着两只小黑豆眼，张开大嘴咕呱叫了一声。
闵妄然抱着装青蛙的罐子，怅然若是，坐在冰棺上为他那无法挽回的五十多万落下了悔恨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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