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罡风起,波云诡谲
足够聪明的人常常会带有保护色，让人只能够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无法看清本质。
就如同暴怒的老先生一样，这是传说中那等逆天之术唯一的传人，暴躁只是他希望别人见到的，而不得其门而入，又怎能见宗庙之美呢？
虽然被罚抄一百遍那晦涩难懂又生僻的《周史》，但是周清涟笑得很开心，他看了一眼身边听到这句话后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的三皇子，因为这一位放荡不羁的皇子也是这样的人。
然后低着头的三皇子忽然朝着周清涟撇撇嘴，周清涟微微一愣，发现老先生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这才苦笑着意识到三皇子不只是表演给身后融入斑驳城墙里的守卫看，更是为了满足老先生的虚荣心。
见到周清涟赶紧低下头，变得战战兢兢，老先生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然后三皇子露出了孩童般的欢笑，推着僵硬的周清涟走入洗心书屋，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那些愈发融入深宫景象的守卫。
能够拥有一个心有灵犀的伙伴，他们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至于那些雕塑一般的人究竟是谁的眼，又怎么能入得了这些心有猛虎的少年的眼？
......
与清晨洗心书屋中沙沙的抄书声里夹杂的久违童趣和欢乐相比，这一处僻静的深宫显得愁云惨淡。
当七年前皇宫里发生那样一场骇人听闻的闹剧，这一座庄严精致的宫殿依旧保持着南国的矜持与高雅，只是居住在周围的嫔妃们对这一座宫殿的主人报以最恶毒的猜想，甚至对她冠以妖妃的恶名。
可是武皇陛下始终对她保持着暧昧的态度，让那些嫔妃在惊讶恐惧间闭上了嘴，用一个个荒诞的理由搬离了此处，使得那在七年风霜摧残后依旧光鲜亮丽的宫殿显得异样的富丽堂皇。
“真是一些愚笨的女人，难道以为用美色就能够换取武皇陛下的宠爱了么？”一个身穿漆黑官服，胸口有着一只仿佛被钉在黑幕上的苍白雪狮，若是有人能够认出这一位大人的身份，必然会震撼他竟然用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穿过杂草丛生的园林，向着那一座宫殿走去。
他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谦卑，但是脸上却挂着浓浓的不屑之色，他知道想要在这一座比城墙外的冰雪更加冷漠的雄城里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需要做好一条为主人分忧的猎犬。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一品大员才能够穿上这一件苍狮袍，然而这一位掌管着刑法司的司首大人却对不可一世的苍白雪狮嗤之以鼻，因为每一次达官贵人的狩猎，终极的目标都是想要从冰原上猎杀一头苍白雪狮，而高贵强大的苍白雪狮终究会死在一群猎犬的噬咬之下。
高高在上活着并不是他的目的，做好一条猎犬，为武皇陛下分忧，为绘妃娘娘分忧，而且能够在两位主人的默契下获得双份的奖赏，玉逐司首觉得非常幸福并且心怀感恩。
因此他对这些恶语重伤绘妃娘娘的长舌妇报以危险的冷笑，然后跪伏在妙笔宫仿佛于群山之中开凿的长梯下，恭敬又凄厉地喊道：“绘妃娘娘万福金安，微臣刑法司玉逐拜见！”
玉司首恭敬地跪在如玉雕琢的地砖上，他能够看到自己倒映在地砖上的脸微微见汗，可是感受着空气中近乎实质的压力，他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却还是将自己的脸几乎埋进地里。
他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自从他在那一股势力的扶持下逐渐挖掘自己的潜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便很少如今日这般惊慌失措，竟然忘记了每日清晨的绘妃娘娘不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梳妆打扮，更要品尝一口从她故乡送来的红豆羹。
世人只知唐国贵妃为了吃一口荔枝，让一匹快马扬起了千里的尘埃，又怎知绘妃娘娘梳妆时吃的那一口温热的红豆羹，需要数位堪称大师的高手不惜内力温养传递。
对此，绘妃娘娘只是嫣然一笑：“清晨若不能吃我奶娘亲手熬的一碗红豆羹，本宫会心神不宁。”
至于那一位被玉司首处理掉的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的小宫女的问题，绘妃娘娘是如此回答的：“本宫奶娘哺育本宫不易，自然应身处南国颐养天年，如何能与本宫在这天寒地冻的寒霜城赏雪呢？”
“寒霜城已经十年不曾落雪了......”当那一个比冰雪还要冷漠的意志从玉司首的身边走过，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深寒与恐惧，那白发飞舞，手持一个精致玉盏的英俊男子很快就出现在绘妃娘娘的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如花娇颜，轻声地感叹。
妙笔宫很美，这一座宫殿的存在，本身就彰显了武皇陛下极致的宠爱，他心疼南国远嫁寒霜城的绘妃娘娘，于是用大周王朝无尽的财富在这天寒地冻中堆砌了这般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
只是那一件事后，绘妃娘娘或许失去了信任，但因为她的聪慧，从未让宠爱离她而去，她知道她是回眸一笑能令三千粉黛毫无颜色的那个人，可是今早她还未睡醒时发生的那一件事，与失去了信任后她迟迟未能封后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她觉得镜中的自己仿佛有了一条皱纹。
然而看着镜中忽然出现的忧郁深沉的男子，绘妃娘娘还是笑了笑，玩弄着一支玉簪，柔声道：“十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的贴心......”
他有着一张神话传说中令无数仙女为之倾倒的天神般的脸庞，五官的线条坚毅硬朗，那一双深深镶嵌在深陷眼眶中的眼眸如镶嵌在横断山脉中的寒霜城一般纯净。
可他有着一头白发，那不是毫无瑕疵如流雪一般的白，而是支离破碎憔悴的苍，他的嘴唇温润诱人，却尽失血色，与他毫无表情的脸一样，时刻展现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对于绘妃娘娘的这句话，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吞下那抹一闪即逝的苦涩，吐出一地的冰渣。
“还望绘妃娘娘自重，今日我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是因为奶娘她老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将那精致的玉盏送到了绘妃的面前，她抬起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伸出纤细修长的玉指轻触那温热的玉盏，露出魅惑众生的笑，甜甜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的口是心非，若你当初能够诚实一点，能像如今这般温柔一点，或许我们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放开了手中的玉盏，洒脱地转身离去，如那一句话般斩钉截铁，他知道那一个一舞倾城，傲世绝丽的女子会用她最温柔的眼波守望着他的背影，只是他是一把剑，剑又怎能有情，所谓的温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尝到热的红豆羹。”她觉得若是局势真如他所说的这样，她真的需要和十年前的自己彻底告别，那么这一句话应该是句点。
然而那一个冰冷的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刑法司司首，忽然宠溺一笑，感叹二十年前因为一声温柔的呢喃，从此无怨无悔地沉伦于苦海，难道冰封了心，就能够抵抗如今这一声甜美叹息么？
连慵懒的绘妃都已经知道武皇陛下做出的这一个决定，满朝文武还有谁没有感受到这一股仿佛掀开天幕的沉重罡风？
只是当大周王朝一统天下，万国臣服，武皇陛下实际上有些无所事事，既然对诸位司首委以重任，若非陛下召见，自然各司其职，然而今日四位司首于飘雪殿前聚首，为的就是终于登场舞台的周清涟。
在此之前，武皇陛下从未流露一丝一毫想要立储的决心，尤其实在他最宠爱的那位妃子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之后，难道是因为周药仁的原因，让武皇陛下青睐最年长却也最平庸的三皇子？
若非武皇陛下乃帝室血脉，谁都不会怀疑周药仁有坐上龙椅的能力，那么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当武皇陛下迟暮老矣，而他却依然春秋鼎盛，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他膨胀的野心么？
难道区区一个太医令就能够让周药仁满足么？
当周清涟成为三皇子的伴读，而三皇子在周氏门徒的支持下登上皇位，那时的三皇子莫非还能够不对周药仁言听计从？
这不是窃国，而是武皇陛下将之帝国拱手相让！
四位司首都因为自己的利益将因此深受打击，表示痛心疾首。
“只怕这是诸位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吧？”一位身披漆黑大氅，胸口隐隐露出苍白雪狮的矮小老者阴笑一声，似乎这一件事情的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也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时机，所以无所顾忌地露出了他的獠牙。
其余三位司首面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矜持做作。
这一位矮小老者将三位的神情看在眼里，再次冷笑，看着空中浓重的仿佛要滴下水来的铅云，淡淡道：“这天都要变了，玉逐那小人早就去找他的主人了，诸位莫非是要坐以待毙不成？”
这位掌管礼法司的老人说的很对，若在平时他的这一番话必然会引来攻讦，但是对方是周药仁，这一个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存在，所以他们保持了沉默。
沉默自然是因为疑惑，若是武皇陛下此举也是迫于无奈，自然是要用尽一切办法除掉周药仁的，可如果这就是武皇陛下的心意呢？
三位缄默不语的司首互相对视一眼，只有他们三人才明白，实际上武皇陛下对周药仁是心怀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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