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年惑,韶华不复
正午的寒霜城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愁云中，有弧雷隐隐闪现，压抑得令人烦躁。
周清涟却哼着不知名的甜腻小调，沿着蜿蜒的小道走出沉重的宫墙，淡淡地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对那站在简朴马车旁的少女宠溺一笑。
他清澈的眼眸里饱含极致温柔的笑意，朝着那抱着一件大氅歪着脑袋几乎要睡着的少女快步走去。
她惊呼一声，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浅浅的酒窝，不多时便出现在周清涟的面前，撞了他一个满怀。
以周清涟的脆弱，自然不能承受少女过分的亲昵，但她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周清涟唯有用整个生命来安放这美好易碎的琉璃，一点小小的痛楚，只是让那一抹宠溺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而已。
而他于她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吐了吐舌头，两抹娇羞的红云烧到了耳根，娇羞地低头不敢看周清涟淡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为周清涟披上这一件大氅，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格外古怪，嚅嗫道：“今日兄长好生奇怪......”
“奇怪？”周清涟轻声咀嚼这两个字，脸上笑意更甚，却笑而不语，轻轻揽着周轻轻的腰，深埋眼眸里一闪即逝的痛苦。
周轻轻扁了扁嘴，周清涟是一个小气鬼，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舍得，然而周清涟很少拥抱她，她柔软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最后还是恨恨地挣脱周清涟的手，重重地抱着他的手臂，问道：“兄长今日可曾见到那三皇子？”
“怎么？我家轻轻什么时候看上三皇子了？”周清涟笑了笑。
周轻轻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那三皇子前几日在后院墙外鬼鬼祟祟，被父亲赶了出去，我心想兄长笑得这么开心，大抵是三皇子在你面前出了洋相！”
“哈哈哈！”周清涟微微一愣，随即当着宫墙外无数双眼睛放肆大笑起来，只是寒霜城的风很冷也很野蛮，给了周清涟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很快就笑不出来，而是弯下腰重重地咳嗽。
周轻轻慌乱地轻抚周清涟的脊背，然而周清涟笑着制止了她，继续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放肆地笑，他想起了三皇子今日在洗心书屋里装模作样地遥遥表白周轻轻：“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仿佛他见到了周轻轻抚琴奏乐，轻歌曼舞的模样，没想到三皇子只是见到了他那严厉的父亲。
“兄长何故如此失态，是轻轻说错话了么......”周轻轻睁大了她纯净的眼眸，心中暗想周清涟只是进了一趟皇宫，在洗心书屋坐了一早上，莫非那位老先生如今不教书而是改说书，而且还给周清涟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是的，你误会了......”周清涟气喘吁吁地摆摆手，抬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周轻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知道跟在他屁股身后拽着他衣角的害羞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了，偶尔昙花一现，都令王公贵族为之倾倒，甚至将她为人称道的美貌传进了厚重的宫墙里。
周清涟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他忽然觉得自己更多的是感到吃味，轻轻握住周轻轻柔若无骨的小手，将那温软的娇躯拥入怀中，仿佛怀抱着一束灼热的火焰。
“兄长......”周轻轻咬着温润的唇，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周清涟放肆的热情，他总是这样不着边际，肆无忌惮，然而她却有些欢喜，不着粉黛便已倾国倾城的脸深深埋在了周清涟的怀里。
仿佛那残酷的时间不忍打破这份美好，周清涟闭上了眼，嗅着周轻轻甜甜的芬芳，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感叹，却更似梦呓：“好久没有抱过你了，记得那是你刚来周府的时候，你总爱哭，你知道吗，你哭起来的样子可难看了，你知道我最讨厌难看的你了，所以才不得不抱抱你......”
周轻轻的嘴角荡漾开令人心醉的笑意，娇羞的脸上弥漫着瓷白的神光，她放开了衣角，就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地抱着周清涟，脑袋却在他怀中不满地顶了顶。
“只是忽然有些伤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这样的恶习，是我疏忽了，你都已经长成父亲期望的样子了......”周清涟深深感叹：“父亲原本想为你取名芙蓉，并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希望你能够如他最爱的莲花一般高贵，而我觉得你这只总爱哭花脸的小猫叫轻轻就可以了，何必附庸风雅......”
闻言，周轻轻大羞，虽然能够听清周清涟话中那一抹淡淡的依赖，但她还是推开了周清涟，重重地跺了跺脚，恼怒道：“轻轻再也不理兄长了！”
然而周清涟爽朗一笑，握住了转身离去的周轻轻的手，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你可是我周清涟的轻轻，切记无论何时都莫要动怒，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仪态！”
“哼！”周轻轻如花的娇颜写着不开心，周清涟笑意更浓，朝着马车旁始终如同假寐的戴笠男子招了招手，喊了一声：“五先生，有劳您送我和轻轻去道鼎轩，我学业繁重，未能如约陪她去吃火锅，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生气了。”
“呵呵......”看着少年和少女来到自己面前，中年男人露出斗笠下那一张斑驳的脸，那一张仿佛被钢刀无情摧残的岩石一般的脸挂着爱怜的笑意，转身为周清涟和周轻轻掀起了车帘。
虽然周轻轻对周清涟终于肯陪她去吃火锅表示满意，但还是嘟着嘴，愤愤地问道：“谁是孩子，谁又生气了？”
“谁生气了谁就是孩子！”周清涟刮了刮周轻轻的鼻子，钻进了马车里，不给周轻轻打他的机会。
“你！”周轻轻大怒，恨恨地跺了跺脚，不满地看了一眼始终带着笑意的五先生，撒娇道：“你们都欺负我！”
“哈哈！”五先生那一张一成不变的脸终于变了变，发出雷霆般的笑意，脸上荡漾开满足的神色，拍了拍马车，别有深意地说道：“公子彬彬有礼，唯独对小姐是个例外。”
周轻轻顿时脸红，不敢再看五先生，快速钻进马车，只留下一句：“父亲让五先生保护兄长，没想到先生竟然跟着兄长学坏了！”
马车里的周轻轻不敢再看闭目养神的周清涟，她甚至忘记了心中仿佛有一只小鹿乱撞的她是如何回到的周府。
这一天值得她铭记，因为父亲的严厉，或是因为周清涟的欢喜，她始终在扮演着一个窈窕淑女，但她有一颗狂野的心，她一直以为周清涟并不喜欢，可是那一天洁身自好的周清涟第一次饮酒，并且喝得酩酊大醉，他梦呓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她只记得他喊着她的名字。
但那悲伤的语气让她的心莫名一疼。
可周轻轻还是很开心，她终于明白，若是有人真心爱你，怎会看不出你面具下的真心？若非喜欢那最纯粹的你，又怎会喊着你的名字醉生梦死？
那一天仿佛是周清涟的某种祭奠，他是真正能够运筹帷幄的人，他又是那样的孤高，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举动做出任何的解释，即便周清涟日复一日地练着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剑法，以至于自己单薄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痛苦而痉挛，他都没有在她的追问下说出原因。
时间过得很快，听周清涟说武皇陛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寒霜城里的气氛更压抑了一些。
自从有一日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先生告诉周清涟一个叫做潜的男人曾经出现在寒霜城中，而且那一位著名的绘妃娘娘仿佛斩断了与母国的联系，再也不喜好那一碗红豆羹了，周清涟便不再允许周轻轻离开周府。
即便有周史门徒中最著名的两位先生陪伴。
冷漠的周清涟在周轻轻的豆蔻年华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陪伴，当她及笄之时，兄长的身影却显得异常的忙碌。
她听闻过周氏十位先生的故事，她曾经想，那烧火的，驾车的，种菜的先生，是怎样叱咤风云的呢？然而这些年他们总是秘密出现在兄长的房中，悄悄谋划着一些她所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这是对于她的保护，她有些担忧，担忧兄长脆弱的身体不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因为当谣言四起时父亲只是淡然一笑，兄长却更加忙碌了。
为此周轻轻不想理会那对兄长严厉对她却过分宽容的父亲，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兄长的肩膀承担如此重压，更因为她备受宠爱，年长一岁的周清涟却是如今唯一一个能够自由出入圣殿的人。
周清涟看起来比两年之前成熟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接触的总是这世间最冰冷血腥的事情，又或许是每日清晨踏霜练剑的原因，他不再如曾经那般瘦弱，脸庞的线条也变得坚毅了几分。
只是他的眉宇之间始终萦绕着一抹阴翳，让他那一双淡漠的眼眸显得格外的冰冷，这让周轻轻感到心疼，但对于世间任何女子来说，周清涟丰神俊朗的外貌与邪魅的气质比之如今掌握的生杀大权更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
这种诱惑格外的致命。
武皇陛下一边猜度着周药仁的心，一边又决心将周清涟培养成一台玩弄权术的机器，他需要周清涟心无旁骛，而且有那一位觉得自己与武皇陛下一样将周清涟视作周药仁唯一弱点的娘娘插手，所有对周清涟表露心迹的少女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对此周清涟自然是淡然一笑，若是绘妃娘娘真的愿意将南国为数不多的高手用在这样的小事上，实在是求之不得。
其实武皇让周清涟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分析一些奏折内在的含义，但是周清涟觉得更像是在为一位弥留的老人讲述着一个个安睡的故事。
当周清涟退出圣殿后，武皇睁开了双眼，将那如同实质的目光落在了那始终隐藏在圣殿角落的孩子，发出了一声有如飓风般的惨笑。
而周清涟则是看了一眼始终在宫门外等他的五先生，又看了一眼天色，发出一声凄惨叹息：“该来的总是要来，对此我感到由衷的抱歉，只希望我所做的一切，能够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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