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机乱,殁火为窃
大鼎里的火焰前所未有的旺盛，隔着扭曲的空气，已经无法看清武皇那张苍老的脸了。
老先生沉默地站在大鼎前，挺直的腰板就像一杆枪，面对武皇，他毫无敬畏，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
“生死自有定数，那时我便告诉过你，逆天改命，只会带来劫数！”老先生发出一声悲凉的长叹，武皇太苍老了，此时的他本应春秋鼎盛，可他再强，都无法承受天道带来的报应。
但老先生的这一声长叹吹化了武皇脸上僵硬的线条，让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劫数本就是定数，我如今还能苟延残喘，已是上天的恩赐了，倒是先生何必这般执着？”
“呵呵......”老先生的笑声干涩无比，每当武皇变得愈发腐朽，他们就会因为这个话题陷入无休止的对弈，今天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所以说道：“听说骁虎毒杀了徐画海？”
“先生竟然记住了徐画海的名字，他真是死而无憾了......”提到这件事，武皇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像是发自内心：“他做得很好，没有给敌人试探他的时间就将对方消灭，同时也震慑住了另外两股势力，算是在南国站稳脚跟了！”
武皇很少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可老先生并不满意，他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在南国站稳脚跟和坐稳南国国君的宝座根本就不是一件事，你们博弈的关键还是在小四，你可莫要欺负老朽年迈，我这双眼睛可不瞎！”
“英武堂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强攻必然令南国元气大伤，那些人的弱点很少，用计也并不能够达到想要的结果。”武皇轻轻抚摸装着长生莲的匣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骁虎如今正在权衡得失，他不能保证抢到老四之后，周清涟那孩子就会现身。”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武皇说得很对，周清涟想要躲在暗处操控局势，甚至能够避开武皇的视线，营救四先生是百里骁虎既定的目标，可是当扫清障碍只剩下最后一步，让他有了更多思考时间时他就会发现，以周清涟的冷漠，既然能够让四先生涉险一次，为什么不能够让四先生涉险第二次，来消耗他们足够的力量呢？
周清涟也会计较得失，他也同样信奉利益至上，当与英武堂战斗的死伤超过某一个节点，这就会成为周清涟为自己争取时间的计划！
“本来就是一场赌博，风险无法避开，只能权衡。”武皇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平静地说道：“当先生将他放走后，主动权就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了，所以我想问一句，周清涟在哪里？”
武皇的话中并无责怪之意，他是非常虚心地请教，因为武皇知道，就算是老先生也不可能知晓周清涟的下落，但窃天之术可以，老先生是当世唯一一个能够施展窃天之术的人，可代价却是他的性命，武皇这是在逼他去死。
“用老朽仅存的一点时间来以天代眼倒也无妨......”老先生并不因为武皇的恶意而气恼，他今天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就是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直面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气，但老先生却显得格外的豁达，只是在这豁达下，有一份深深的忧虑：“可你已油尽灯枯，要如何与他为敌？”
武皇的脸上扯出一道诡异的笑容，仿佛他就在等着老先生问出这句话，于是深陷在王座上的他很认真地抱拳一拜，道：“因此还请先生指条明路！”
“你是否从哪本古籍上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老先生捋着胡子的手忽然一僵。
武皇摇摇头，仿佛是在感叹老先生过于古板：“虽是道听途说，但不像是空穴来风，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应该尝试一下。”
“小时候的你比骁虎调皮，野心却比药仁大太多，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没想到他还是说了......”老先生幽幽一叹，那双仿佛可以明察秋毫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回忆与深深的恐惧：“既然有窃天之术，当然也有续天神法......”
“哦？”武皇浑浊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不自觉地露出了狰狞而又贪婪的神色：“学生愿闻其详！”
“这都是禁术，施展一次需要花费的代价实在是太大，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而且每使用这种能力都会扰乱天机，这就是承受反噬的原因！”
老先生将这种恐怖的力量缓缓道来：“你可以将窃天之术当做是加快天机顺时针运行，而续天神法恰恰相反，我这一脉一向是有两位传人，一人入世，一人必须出世，因为两术相叠的后果不堪设想，那是真正的逆天！”
“逆天？”武皇轻声咀嚼着这个词，他这一生都在逆天，但他的所作所为对这浩瀚无垠的天空和比天空更高的天来说只是一只强壮的蝼蚁声嘶力竭的呐喊，但续天神法不同，这将是真正意义上的逆天！
“天早已容不下我，他想要我的命，横竖都是死，何不逆天来争取一线生机？”
武皇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却又冷酷得令老先生摇头叹息，大鼎里的火焰仿佛在奉承着武皇此刻的疯狂，毫无保留的燃烧，似乎化作了无数的厉鬼在疯狂地哀嚎。
老先生隔着火焰，望向武皇那一张已经彻底扭曲的脸，喟然长叹，坚定地朝着大鼎走去，毅然地投身火焰。
武皇无动于衷，可又不得不因为火焰中老先生的平静而有所收敛，渐渐又变成了庄重，仿佛老先生被彻底吞噬变得焦黑的身躯带着某种玄奥的启示。
他很期待，却又被几乎喷吐到他脸上的火舌唤醒了理智，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了浓浓的悲伤与敬意，对此，老先生好像露出了安慰的笑容，用他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的声带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去西境吧......”
“西境......”武皇喃喃自语，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当有两点泪滴滑落，会很快淹没在沟壑里无影无踪，可那抹苦涩之意却久久不能淡去：“当年那些人越来越少了啊，总有几个我不想见到却又不得不见的人，老师，你何必这样难为我呢？”
青铜大鼎里的火焰彻底炸裂，如火山喷发一般荡漾开浓浓的烟雾，仿佛老先生的死解放了囚禁在大鼎里受折磨的灵魂，热浪席卷整个大殿，盘龙柱上的骷髅发出桀桀的笑声，腐朽的门在颤抖，一副末世的景象。
但武皇正襟危坐，全然不顾他面前的烟火里似有一只疯狂的饕餮巨兽，一声断喝，摇摇欲坠的大门忽然破碎般洞开，更为狂暴的冷流灌输到大殿，无情地镇压了阴魂不散的逆灵，却仍有几缕残魂逃出生天，在阴冷黑暗的天空里炸做绚烂的烟火。
“天意步步杀机却终留一线生机，这就是天道，但天道永远就在那里，我能够看到的生机，你自然也能够看到，你......是要给我留下，还是要将其抹去？”
武皇的声音像是燃尽的木柴最后的噼啪声，但他的脸上却渐渐扬起了笑容，拿起盛放长生莲的盒子把玩，目光渐渐投向了遥远的西方。
西方，永远都不会平静，不仅因为当年的灭国之战与背叛令这里始终暗流涌动，更因为周清涟的到来。
周府的破灭与周药仁的死如同拉开了又一个乱世的序幕，徐画海这样的人物已经位极人臣，他的陨落已经开始让人感到惴惴不安，不过一些担心自己会被余震所消灭的人早就打算为自己寻找足够强力的靠山了。
周清涟的手中拿着玉继业送来的情报，玉继业和冷冰封已经回到了寒霜城，两人的回归像是两颗重磅炸弹却又被两位司首将这股震撼按压在极小的范围之内，可他们再怎么做，面对周清涟所出的这一道难题，都必将更为水火不容。
玉继业并不看好玉逐，所以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与周清涟合作，那么就应该有继续替周清涟做事的觉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应画冰除掉玉逐之后坐上刑法司司首的宝座。
对于百里骁虎的釜底抽薪之计周清涟只能摇头失笑，也只有百里骁虎才会真的用毒加围攻，只是将徐画海扳倒，与南清公和张延年瓜分了利益之后，那一夜如繁星般于黑暗的南海城里闪烁的英武堂，在白天会像一颗颗钉子一样扎在百里骁虎的心上。
“他会选择强攻还是投毒？”周轻轻可爱地歪着脑袋，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百里骁虎的无耻了，于是又问道：“断了英武堂的粮草，让他们活活饿死？”
周清涟不禁摇头失笑，点了点周轻轻的脑袋，道：“这样的做法可不像他啊！”
“难道你没教他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子律自然是不齿百里骁虎的做法的，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非常有效。
周清涟将手中的书信撕成碎片，丢在风中，喃喃道：“之所以毒杀徐画海，是为了避免太多不必要的死伤，英武堂的确人多势众，但是如今为首的是三位副首，若是能够将整个英武堂接收，自然最好，若是遭遇反抗，也不希望死太多的人......”
“你说得有道理......”子律点了点头，这才是周清涟的初衷，然后他仿佛知道周清涟的打算一样问道：“你准备做些什么？”
“武皇也不想见到太多的死伤，所以他帮了骁虎一点小忙......”周清涟轻轻地磨挲着短须，认真道：“武皇接受了徐画海的投诚，给了徐画海一丝希望，徐画海因此没了玉石俱焚的勇气，既然武皇都出手了，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周清涟的嘴角微微翘起，经历了西境些许的风沙，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沧桑，笑容却因此更为迷人，只是在这迷人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他想要乱中取利的险恶用心，不过他的脸上的自信之色悄然散去，变得灰白而又可怕。
他忽然将周轻轻的手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让周轻轻惊慌失措。
“兄长......”周轻轻见周清涟满头的冷汗，剧烈地喘息着，大口的呼吸仿佛落水者得救了一般贪婪。
周清涟机械地转过头，他的眼里是一副了然却又痛苦的神色，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颤抖：“老先生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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