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命相迫,天家寂寞
那夜老先生帮助周清涟逃离寒霜城，周清涟承认自己利用了老先生，但老先生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所以明知是利用，他仍然义无反顾。
他又是一位大公无私的老师，连窃天之术这样的本领都倾囊相授，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老先生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也毫无顾忌地将这一点告诉了周清涟，为的便是让周清涟不要记挂，他只是想要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可是老先生既然帮助了周清涟，按理就需要帮助一次武皇，哪怕武皇将老先生对于周清涟的帮助用以胁迫他以身饲火。
“哪怕还有一口气，都是殁了......”周清涟收起了最后一丝失落，恢复了古井不波的冷漠，老先生本可以安享晚年的，但他仍然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他不愿意寿终正寝，选择替武皇触碰天机，如此一来，周清涟心中有愧，就必须完成老先生的遗志。
“天道循环，终究逃不出因果......”周清涟从寒霜城的方向收回了目光，轻声呢喃：“因果的反噬太强，我只敢用计谋，不敢尝试因果，你的遗愿我自当完成，既然已经背道而驰，我与他自然要越走越远......”
“兄长......”周轻轻有些担心周清涟如今的状态，虽然他只在洗心书屋读了三年书，可是周轻轻很清楚周清涟与老先生之间深厚的感情，真正的良师益友，传授的不仅仅是文韬武略，更有天道宇宙。
周轻轻柔嫩的小脸上写满担忧，她不怕周清涟痛苦，只怕周清涟内疚。
“无妨！”周清涟对周轻轻挤出一丝笑容，顶起了他坚硬的脸颊，生生止住了两行泪：“我们走吧，武皇逼迫老先生使用了窃天之术，想必是为了探寻我的行踪，他并不相信刑法司之流真的能够有幸遇到我，如今得知我的确在西境，恐怕会追悔莫及，然后恼羞成怒，派遣最得力的干将前来捉拿我吧......”
“哼，若是所谓得力干将与那几人无异，或是稍强，来一个我杀一个便是！”子律慢悠悠却傲气十足地说着，他依旧杀意凛然。
周清涟对此无可奈何，他虽然可以阻止子律贸然出手，却不能够阻止子律日夜磨着他的弯刀，渴望着强大的对手，这个人全无低调之意，恨不得招摇过市，能与西境甚至整个帝国的强者交锋。
若非觉得子律不信，也害怕打击了子律的信心，周清涟真想让子律明白，武皇座下至少有三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打败，甚至遇到某个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仅仅一声断喝便能让子律跌下马来，痛苦翻滚。
周清涟从子律的身上收回目光，开始望向越来越近的天凉城，西境之主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所以武皇不会派遣绝顶高手前来给蠢蠢欲动的西境之主一个发兵的机会，而且武皇日益老迈，加之周府一事，昔日忠心耿耿的部下还能一如既往地对他唯命是从么？
“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成名已久的强者爱惜羽毛，他们的地位让他们觉得与其他人一拥而上即便将我们拿下也胜之不武，他们更害怕折戟沉沙，魂断西境......”周清涟嗤笑一声，真正的强者便应该无所顾忌，只有毫不在乎自己强者身份的人，才能够真正地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极致。
君子可欺之以方，强者能束之以名？
周清涟摇摇头，在乎名声无异于作茧自缚，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卑鄙无耻？
“只有那些急功近利的愣头青才会胆大妄为地追杀我们......”周清涟再一次拿起了水袋，虽然心中仍有阴霾，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忽然变得不错：“近年寒霜城里的确冒出了几个不错的人才，他们并不迂腐，他们懂得团结协作的重要，所以子律你还得听我的，切不可莽撞行事！”
“哼！”子律恨恨地收起了弯刀，他不得不承认双拳难敌四手，只有阴谋诡计才能够战胜成倍的敌人，但是周清涟显然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而是为了强调需要听从他的命令。
子律异常不满，他甚至生出了化身恐怖的刺客，融于风沙，去把对周清涟感兴趣的人一一诛杀的想法，一想到这里，子律收敛了怒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照你这么一说，情况的确有些危险，不如就让我离开队伍，作为策应？”
周清涟挑了挑眉，子律提出的这个建议的确行之有效，不过只是单纯地为了欺负子律，周清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目光忍不住有些闪躲：“不用了，我们快些赶路，去天凉城里等他们！”
“为什么不在戈壁荒漠动手，在这里我才是最强的！”子律咬了咬牙，对周清涟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可是他忘记了自己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哪里有丝毫凶悍的模样，倒是惹得周清涟想要跳下马车捏一捏他的脸。
一想到这里，周清涟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严肃地说：“到了天凉城都不需要你动手，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周清涟的话掷地有声，却迎上子律有些哀怨的目光，便加了一句：“我刚听闻西境出了一位绝世高手，精通万家武学，自出世以来便未尝败绩......”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子律意味深长地笑着，妩媚地挑着眉。
“老先生此等忠义之士，当为其作列传......”周清涟生硬地强行转移了话题，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纵是有满腔的情怀，只怕连吊唁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哀叹一声：“老先生好面子，想必史官的文采不会令他失望......”
“先生的后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武皇忽然变得极度疲惫，比起无所畏惧的老先生，他才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啊，他们的对话过于隐秘，即使是武皇的左膀右臂也自觉地回避了，此刻见圣殿大门洞开，武佑和张昨迎着呼啸的风以最快的速度出现。
武皇的这句话是说给武佑听的，武佑更为细心，处理这种杂务能够让武皇放心。
武佑领了命令就告退了，他知道张昨会有更为重要的任务，但是对他来说，如今手上的这两件事已经不能再重了，周药仁和老先生的死，压得他难以喘息。
张昨也感到了这一股沉闷的气氛，他本就瘦削，此时刻意地将自己隐藏在风雪里，就显得格外飘忽了。
武皇的视线早已不如当年那般犀利，竟然有些看不真切了，他也不恼，而是笑骂一声：“你这老东西畏首畏尾的，又不是要派你去抓那个臭小子！”
张昨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打了一个寒颤，他半个脑袋都缩进了长袍里，见武皇面露戏谑之色，才为难地说道：“若是让老臣出手，面对周清涟只需以力破之，最多身受重伤，还能完成任务，可是让老臣挑选几个小东西去捉拿他，实在是为难老臣啊......”
“有何为难之处，你但说无妨！”武皇今日的神色异常奇怪，如今饶有兴趣地看着张昨，让张昨觉得芒刺在背。
于是张昨把整个自己都埋在了风雪里，回答问题像是鬼在歌唱：“如今巨星陨落，正是用人之际，但那些个能撑起场面的小兔崽子现在无疑是给周清涟送菜，他本就是利用资源的大师，能够将任何环境变成自己的主场，我觉得那些人不会放这些人才去涉险......”
武皇轻轻地敲打着龙椅，按照张昨的意思，如今各大势力拥兵自重，都在保存实力等待着他的死去，而人才之所以能够进入到大人物的视线并且被称之为人才，是因为他们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个庞大的势力，等到他们长成，则会是这些势力的中流砥柱，所以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讨好武皇而派遣手中的人才去送死？
他忽然开始怀念周药仁和周清涟。
周药仁是他的知己，自然能够洞悉他的内心，而周清涟几乎掌控一切，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到他的想法，当他们一个死去，一个出走，即使仍然有张昨和武佑，但他已是孤家寡人。
“朕只想让人去缠着他，莫要再生事端了......”武皇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张昨可以退下了，并非要让他们去拼命，如果连找人牵制周清涟都做不到，张昨就没有再来见他的必要了。
张昨冷汗涔涔，他开始回忆起当年武皇与周药仁运筹帷幄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随从的过往，那时武皇与周药仁对弈间便决胜千里之外，他们说着什么，他一直云里雾里。
身为武皇如今最亲近的人，张昨需要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当武皇觉得张昨实际上可有可无时，对于张昨来说才是最大的恐怖。
“我知道你们不会怪我......”当武皇紧紧闭上他深陷的眼眸，圣殿的大门诡异地闭合，他端起了盛放长生莲的锦盒，长生莲都挽回不了他的青春，只有感受着这个锦盒散发着的淡淡温热用以慰藉。
“可我却永远活在了自责里......”武皇轻叹一声，他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也注定会在天道的折磨下慢慢死去，可是他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只有他活着，才能够让很多的死亡变得有意义，可他始终感到苦恼：“这世上总是缺少真正的智者，却又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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