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少年心,与世为敌
铁面之人将子律和周轻轻送到了客厅，便躬身告辞了。
刑以淳的地位特殊，即便在他身后会有人坐到他的宝座上，也无法超越他对于正律堂的贡献，所以唯独他一人，在正律堂中有一间众所周知却防备森严的书房。
传说中刑以淳是阳关一战少有的幸存者，那一战惨绝人寰，每个活着并且能够活跃在人前而且并非西境之主阵营的老人，都让人尊敬并且值得恐惧。
甚至如今，真正见过刑以淳动手的人已少之又少，看守着书房的重兵并非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是为了让他在这间书房里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成为秘密。
人多虽然安全，却无可避免的眼杂，因此刑以淳能够将很多希望别人知道却让别人喜悦地认为是暗子探得的消息告知他人。
不过现在，他支开了所有的守卫，认真地擦拭着一根手串，等待着铁面之人归来。
这是他最器重的弟子，因为一向不苟言笑，又能够一丝不苟地完成他所布置的所有任务，所以刑以淳替他取名苟无私，苟无私从来都没有让刑以淳失望过，所以刑以淳相信苟无私能够带来他想要的情报。
书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苟无私恭敬地跪在刑以淳的面前，虽然刑以淳再三吩咐，他却从未将这三跪九叩的大礼免去，并非做作，而是这么做能够让刑以淳觉得他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用恭敬的态度来消除知道太多的危险。
刑以淳轻轻地抚摸着胡须，苟无私的大礼让他很受用，他私下认为，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因此这种八佾舞于庭的感觉能够助长他为名除害，为民请命的决心。
面对刑以淳，苟无私一向将腰弯曲到极限，表现出极致的谦卑，以至于他的声音有些诡异：“入门时我给周清涟一个下马威，全程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可是他一直淡然处之，没有丝毫的怒气。”
刑以淳点点头，示意苟无私继续说下去。
“在会上，若是这并非一场试探，他是支持处置王童的。”
对于周清涟在议案时的表现，苟无私只有这么一句总结，说完，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神情诡异难测的刑以淳，等待着他的指点。
刑以淳冷冷地笑了一声，将手串放在了桌上，用指肚按着其中一颗格外鲜红的珠子，慢悠悠地说道：“天凉王乃一世枭雄，若非那一战被卑鄙小人暗算，西境主力必可击溃寒霜铁骑，趁机挥师北上，一旦啃下寒霜城这块硬骨头，软弱的南国唾手可得！”
眼中闪烁着森寒杀意，刑以淳深深地看了一眼表现得更加谦卑的苟无私，说出了令苟无私心跳加速的隐秘：“那年天凉王曾许诺，若是能一统天下，我，将是左相，而王爷会是右相，这如画江山，会有我一份！”
“那......”苟无私难以置信，天凉王有这般野心，众所周知，可是从未张扬的刑以淳和一向低调的王爷竟然被天凉王认为是左膀右臂，那么为何如今王爷希望刑以淳出手，却要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
刑以淳不屑地哼了一声：“如今的西境不再是当初的西境，虽然我等暗中招兵买马，但可堪大任之人，那时便死伤殆尽了，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机会，周清涟的到来，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谓的王童杀婴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你觉得那两个娃娃落入我手中与在王府，会有何差别？”
苟无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疑惑道：“周清涟为何那么重要？”
“周清涟......嘿......”刑以淳默默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冷冷道：“我听说过他的事，即便有人夸大，我都不得不对他的才能五体投地，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若是能够真心助我等一臂之力，将来三分天下也未尝不可......”
苟无私心中暗惊，周清涟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何能够得到刑以淳这般评价，在刑以淳的眼中，周清涟不是晚辈，已然能够与他平辈论交！
“他来到西境是寻求援助的，无论是西境之主还是我们，在他看来，是没有区别的......”刑以淳揪着自己的胡须，这才是他最纠结的一点。
“学生还有一事不明......”苟无私低眉顺眼，小声问道：“为何他相信会有人帮助他，而不是将他绑了，赠予武皇？”
“此等杀鸡取卵之事，说出来实在是贻笑大方！”刑以淳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怒气，显然是对于苟无私如此不长进感到不满。
苟无私的脖子缩了缩，一副等待教训的样子。
刑以淳幽幽一叹，这个弟子哪里都好，只是有条不紊却注定了天赋无法令他满意，不过好好调。教，将来还是能委以重任的。
所以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解释道：“他知道我们的野心并不满足安于一隅，如今西境虽然混乱，但真正的力量一直互相掣肘，十分平静，他的到来必将改变这一点，无论他最后得到了谁的帮助，首先，那一方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消灭对方......”
刑以淳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沉沉地叹了口气，却又异常兴奋地说道：“西境的天，终于要变了！”
“学生不知老师究竟有着怎样的底牌，能够确信周清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呵呵......”刑以淳残忍地笑了笑，喃喃道：“掌握底牌的并不是我，王爷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周清涟，他的决心是西境之主无法企及的，他将会满足周清涟所有的愿望，只要周清涟能够与我们同仇敌忾......”
仿佛是已经预见了胜利的结局，刑以淳深深地吸了口气，开怀道：“周清涟是否真的刺杀西境之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真假，如今御圭必然在周清涟的手上，西境之主别无选择，因为他在明，我们在暗，想要找出我们，就必须让周清涟手持御圭......”
苟无私大惊失色，见刑以淳沉浸在美妙的畅享里，并没有发现他的失态，他才重新摆出恭敬的样子，如今的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刑以淳和王爷的计划。
想要独揽西境大权，并且能够抗衡寒霜城，御圭至关重要，因为以刑以淳的威信振臂一呼，加之御圭在手，必然能够号令重兵。
他想过将周清涟直接杀死夺得御圭，然而周清涟既然能够手持御圭有恃无恐地来到正律堂，想必他的手中也有着底牌，苟无私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当初周清涟帮助百里骁虎权掌南国，为的便是今时今日能够有一个强大而且稳固的靠山。
若是真的想要与寒霜城为敌，刑以淳必然不愿意面对渐渐掌握了南国的百里骁虎，这样与他的利益不符，与百里骁虎联合才是正道，所以在玄阳国的地界上，周清涟绝对不能有事！
“那么既然争取周清涟的帮助能够使我们的利益最大化，为何老师和王爷还要考验他？”这是苟无私最大的疑惑，按理说，这个层次的人早已不需要试探，究竟是怎样的立场往往是出于现实的利益考量。
听到苟无私问出这个问题，刑以淳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解释道：“利益驱使着我们的脚步，可他毕竟太年轻，年轻人不像我们，他们热血，他们疯狂，他们有时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觉得非常重要的事情，偏离既定的轨迹。”
刑以淳的神色有些凝重，更多的是在追忆，他缓缓地说：“这种心血来潮难以阻止，或许是为了一个承诺，或许是为了一个女人，或许是因为某种早就被我抛弃的感情，他们觉得自己能够赤手空拳与世界为敌，并且战而胜之！”
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苟无私，刑以淳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向往这种勇气，它朝气蓬勃，是死气沉沉的我再也无法模仿的，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我才要了解他，了解他的性格，为人，品性甚至是习惯，很多东西可以伪装，可以模仿，但是无法改变的，才是最重要的。”
“判定一个年轻人的立场，不能依靠经验，经验是死的，而眼光是活的......咳咳......”刑以淳咳嗽了一声，苟无私立刻为他端上了一杯茶，润了润喉，苟无私才说道：“这个人不讲道理，我本想通过他的表现判断他的刺杀究竟是真是假，可是我的功力欠佳，只希望王爷不要令我失望。”
苟无私倒吸一口冷气，不管周清涟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能够让刑以淳捉摸不清，就值得他感到恐惧，让他避之不及，他有些担心，所以问道：“他这么厉害，我接近他，是否会被看出一些东西来？”
“哈！哈！哈！”刑以淳忽然大笑三声，宽慰道：“你知道我最满意你什么么，那就是你在别人的面前一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别说被人看出端倪，不被你吓到便是不错了！”
“这......”苟无私有些尴尬，刑以淳真是为老不尊，竟然以此打趣。
不过刑以淳很快就恢复了高深莫测的神色，他沉吟道：“你把我说的这些话告诉王爷，然后把府上库里的那件东西送去，不用担心他的立场，你就把他当做一个客人，仔细观察，然后把看到的事情一点一滴记录下来！”
“是......”苟无私深深一拜，便要告退。
“慢着！”刑以淳忽然皱了皱眉，又喝住了苟无私。
苟无私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刑以淳，莫非是刑以淳意识到了什么漏洞？
刑以淳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叹了口气，深深地埋下头去，轻声地说了一句：“这些日子可能不太平，既然我们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就需要帮他除掉一些尾巴，所以，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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