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星月移,我在等你
瘦骨嶙峋的老马歪歪扭扭地走着，喘着粗气，落得差不多的牙齿里挤出泛黄的白沫，只怕是一根稻草就能碾碎这副残破的躯体，但干瘪的血肉，扭曲的经络以及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的骨骼，却硬生生地支撑着一个慵懒的家伙。
空气渐渐地燥热起来，随着马蹄下的草地被抽干了水分变得枯黄，平静的风里多了几分死寂的味道，甚至隐含着些许冰霜。
周清涟翻身下马，他的发丝里穿插着纤细的冰晶碎末，一身长袍早已笼罩了寒霜，但掠夺了真龙血肉的他又怎会被粗砺的空气击垮？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伸手摸了摸老马僵硬的肌肉，这一匹好心人赠予的老马，已经不愿意再往前一步了，若是有得选择，谁又愿意到这样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地方寻找传说中偶尔出现的隐秘呢？
只有一匹老马能够为周清涟引路，便已经彻底地说明了问题。
他也不至于为难一头牲口，前面的路当然要自己走。
放开了没有任何反抗，已经彻底臣服于命运的老马，周清涟举目眺望，天降的流火湮灭于矗立的冰霜，雪花飞溅，火舌飘舞，星辰失去了颜色，悲哀地陨落，皎月蒙上了尘埃，凄惨地哭泣。
黯淡的光辉像是无限蔓延的锁链，以日月星辰为基础，彻底孤立了这一方世界。
被黑暗渲染的夕阳沉在目光的尽头，霸道的余晖依然铺就了一条灼热的道路，寸草不生，深深地呼吸一口，整个肺就像被烈火灼烧一样，他知道，这一条路没有尽头，这是一个战场，一个只有最强者才能回头的战场。
走了几步，周清涟不知怎样形容这里的天气，究竟是深寒，还是炽热，大概是这一块被遗弃的土地对于所有的生命都怀有恶意，以至于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险恶的用心，令人感到不适。
但周清涟没有在意，他随意地坐在路边，取出天寒剑，并非要借助天寒剑的力量抵御苦寒之地的排斥，而是他想起了周轻轻的话。
既然要面对一些强大到需要在这个战场决斗的敌人，那又怎能失了礼数，这样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强者面前，似乎在自己的脸上写满了轻视。
他虽一直以油头粉面的形象示人，血脉里却流淌着豪迈与粗犷，杂须与乱发何必精心修剪，手中有剑便足矣！
周清涟的心中忽然生出万丈豪气，大抵是他心中的执拗，做出对于这片天地本能的反抗，在这里，不需要身披大氅，煮酒焚香，谈笑风生的谋臣，唯有茹毛饮血的勇士，才能仗剑前行。
但他毕竟没有以剑锋游走脸庞的经验，天寒剑的冷寂掩盖了它的锋利，但是当这一柄绝世锋锐在柔嫩的肌肤上游走时，周清涟还是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紧张，紧张之后便是自嘲的笑，似乎传说中的神灵在这一块土地洒下了诅咒，将一切的恐惧彻底地放大。
以至于心中细微的颤抖，都让他的心脏收缩，这才在佳人面前失了风度。
周清涟的剑继续在脸上游走，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憔悴，应当拿出属于他的骄傲示人，才能够令这句话有足够的说服力：“你不应该来到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异常的低沉，甚至充满了谨慎，却又含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责怪，落到风里，便变成了诡异的呼啸，像是一条皮鞭，重重地抽打在了来人的身上。
只是对方温润的嘴唇微微翘起，斗篷下的刘海被风打乱，让她的双眼显得异常的迷离，模糊了周清涟此时宽广的背影，当她收敛起自己的笑容，目光重新变得清澈，眼中杂乱的背影渐渐的重合，似乎重新倒映着少年的桀骜，一如他离开的那晚，她见到他举杯邀明月时的落寞。
花漾走到周清涟的身后，将自己缝制的斗篷披在了周清涟的身上，周清涟微微颤抖，未曾言语，花漾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周清涟是世界上最要强的家伙，即便被她的体贴，与儿时的承诺所打动，露出了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她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替他掩饰。
花漾从周清涟的手中接过了天寒剑，摸了摸周清涟太长时间没有打理以至于打结的长发，她没有回答周清涟的问题，而是皱起了眉，嗔怒道：“就算你想要融入独狼部落，好歹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怒完，花漾话锋一转，露出了冷冽的笑意，仿佛已经于周轻轻隔空交手千百招：“她就任由你这么胡来？”
周清涟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正在捻着自己头发，浑身冒着火气的花漾，又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她也被我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花漾翻了翻白眼，她实在难以理解周清涟的想法，和这样的家伙交流，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无言以对，所以她理智地闭上了嘴，替周清涟斩断乱发，回避了周清涟最初的话。
这一句话没法回答，想要在独狼部落夺得大权，只能在汗王与大祭司之中选择一个，但最终能够得到怎样的权力，看的还是周清涟能够在苦寒之地中走多远。
如同花漾能够一眼认出改头换面的周清涟，周清涟始终是漩涡的中心，自从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颠覆这个王朝，所有想要追随他的，想要阻止他的人，都将会走到他的面前。
对于独狼部落的人来说，周清涟的到来将有可能彻底瓦解某些利益集团，这是阿智最根本的想法，也是大祭司的想法，更何况苦寒之地原本就是属于周王朝和独狼部落的战场。
周清涟来到苦寒之地不会是秘密，甚至有些人在周清涟还未到达独狼部落时便做出了猜测，他身上的续天神法，他手中的天寒剑，以及哪怕楚逆一就是周清涟的万分之一可能，都将会有无数感兴趣之人投身此处。
还有，周清涟想要从苦寒之地取走任何东西，都必须面对被放逐于此的寒霜铁骑。
当初出现在寒霜城，与四先生交手的那一群人，并不是寒霜铁骑中真正的强者，仅仅凭借五位司首中某人的调令，根本不能够驱使苦寒之地这一座囚笼真正囚禁的人。
他们被烈火淬炼，被寒霜洗礼，苦寒之地令人绝望的环境时刻锤炼着他们的意志，只有最强者才能够在苦寒之地的中心生存，而周清涟将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哪怕周清涟独自面对，都凶险万分，又怎能带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周轻轻？花漾虽然自小习得一身武艺，却也不敢说能够活着离开苦寒之地，这就是周清涟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他们都知道，花漾是他此时此刻最好的帮手。
周清涟也没有执意要听花漾的回答，他任由花漾用天寒剑削着他的乱发，眺望未知的远方，说道：“苦寒之地的传说向来都是口口相传，没有任何记载，你说，是什么让它变得如此荒芜？”
苦寒之地像是一道隐秘的伤疤，没有任何势力愿意在此驻扎，仿佛是畏惧着什么。
混乱的景象并不是造成此地荒芜的原因，反倒是因为苦寒之地灭绝了生机，才会引来流火飞霜。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即便是你们狼族放牧，被一些山羊啃过的草根来年都能焕发一定的生机，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块镶嵌在草原与周王朝之间的土地寸草不生呢？”周清涟握住了花漾微微冰凉的手，长发削至如此，能够重新回复他的清秀便足矣，外貌永远不是克敌制胜的法宝，知己知彼才是。
花漾的脸微微一红，快速地挣脱了周清涟的手，轻咳一声，掩盖了脸上的异色，回答道：“部落里的老人常说，苦寒之地里生活着洪荒异种，那是未曾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强大生物，他们有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周清涟转过身来看了花漾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戏谑道：“我毁坏了一件法器，大祭司让我来寻一块洪荒异种的骨骼，但是，你相信么？”
花漾嘟着嘴摇了摇头：“自然是不信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动物会无聊到吃光所有的杂草，我更愿意相信苦寒之地的深处有着什么植物，因为它的存在，吞噬了所有的养分......”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周清涟微微点头，但若真的如花漾所猜测的，那么被放逐于此的寒霜铁骑是否是为了守护这一样东西呢？
那么他们到底是听从谁的命令？
周清涟咬了咬嘴唇，此行凶险万分，却是揭开曾经某些谜团最好的机会。
见周清涟眼神闪烁，花漾拍了拍周清涟的肩膀，几乎用着撒娇的语气说：“莲哥哥，你打算怎么办，我们直接深入此地么？”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周清涟扫了一眼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花漾，显然花漾对于苦寒之地有着更深的了解：“因为我对这里一无所知，大祭司才会将战场选在这里，我不想直接面对那些来势汹汹的家伙，还是暂时避其锋芒的好！”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里，我大老远的就能够看到你。”花漾有些不明白周清涟的用意。
“呵......”周清涟低沉地笑了一声，将花漾披在他身上的斗篷穿戴好，站在花漾的面前，抓着花漾兜帽上的一对耳朵，忽然露出了温暖的笑意，轻柔地说：“因为我在等你呀！”
周清涟的眼神一如既往得充满霸道的侵略性，太过锐利，居高临下地直刺花漾的眼睛，让花漾不敢直视，她娇羞地低下头来，或许因为干燥的风，使得她的小脸带着纷乱的嫣红，有些窃喜，有些甜蜜，更有些慌乱，她开始慌不择路，于是小声嘟囔：“为什么要等我呀......”
“因为我觉得你比较傻，我要是不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你肯定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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