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掩泪湿,霎那回眸
更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倒是充满了思考。
周清涟依旧跪在阶梯的顶端，虔诚的族人同样匍匐在地，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比大祭司手中的神器更为耀眼，或许这才是真正令人畏惧的力量，也是神灵强大的根源。
他们在等待周清涟起身，或是用神的目光扫视他们，展现天神下凡的威严，或是送上几句冠冕堂皇却异常振奋人心的话，赋予所有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无可匹敌的神威，至少是出于对大祭司所展现的神迹的敬畏以及对所谓“神子”应有的尊敬，他们都应该保持足够的谦卑。
这种谦卑，周清涟并不受用，即便这些被大祭司的力量所慑服的人长跪不起，直到天荒地老，周清涟的心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或者是内疚，他更没有将那些并不善意的目光放在眼里，他现在有大祭司撑腰，难道还会害怕有人对他怀有恶意？
他在思索大祭司先前所展现的力量，他当然不相信真的有神灵降世，所有的现象都有其根源，虽然之前的那一股力量让他不敢直视，或许强大并非来自其本质，而是因为这一股力量针对的是人的弱点，所以被放大到了极致。
周清涟支撑着自己，挺直了腰，他望向大祭司的眼睛，那一双密布沟壑，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丝审视的眼睛，然而那一丝冰冷的审视之中充满了威严，仿佛在告诉周清涟不要对神的力量心怀窥视，那会是自取灭亡的亵渎。
但以周清涟多年以来和老奸巨猾之辈斗智斗勇的经验，越是表现出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强硬，就越是色厉内荏。
他平静地与大祭司对视，大祭司眼睑低垂，脸色开始变得阴翳，甚至连万里无云的天空都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他冲着周清涟摇了摇头，严肃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族人。
周清涟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摸了摸面具，这一副面具已经带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他无视了大祭司的警告，哪怕大祭司再一次展露出无限可怕的力量，但更多的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神之所以为神，便因为有聪明人以神之名，愚弄那些愚蠢的人，每当有人将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归纳为神迹，他们便对此深信不疑，然而这些放养着羔羊的家伙最害怕的便是与他们一样理智的人的对视。
哪怕再厚的脸皮，都无法掩盖内心最深处害怕被揭穿的恐惧。
周清涟对此心知肚明，若非这世界早已被帝王和神棍统治，他也想以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加冕为王。
“呵......神子......”周清涟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冷笑，大祭司将他的地位捧得如此之高，只是为了衬托出自己的伟大罢了......
周清涟转身走下台阶，独狼部落的族人也跟随着周清涟一同起立，他们在台阶之下等待着周清涟，周清涟与周轻轻遥遥相望，面具下的眼眸弯成一对皎洁的月，他很好，前所未有得好，周轻轻不必担心。
周轻轻紧握的指节早已泛白，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挂满了忧虑，她不仅仅担心周清涟苦寒之地一行会遭受危险，更担心周清涟之前的匍匐，会伤害到他高若万仞的自尊。
不过周清涟的无恙不像是伪装，她见到过周清涟不同版本的笑，然而就是因为见过周清涟太多的笑容，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和这一副面具一样的伪装，哪怕他笑得看似再开心，他会的永远都只是一种笑。
苦笑。
后来她再也不看周清涟的嘴，她关注的是周清涟的眼睛，周清涟的眼睛同样很会骗人，只是当他将注意力放在应该怎样露出一个能够欺骗别人的笑容时，便忽略了那时的眼神，这一次，他没有骗人......
周轻轻紧紧攥着的手早已麻木，但她未有察觉，反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俏皮可爱的笑容，可她很快又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有些鼻酸，湿润的眼眶不争气地落下一滴泪来，划过惊慌失措的脸庞，落在苦苦佯装开心的嘴角。
或许这一滴喜极而泣却充满了太多太多委屈的眼泪，是她这一辈子尝过最苦的水，她转过身去，不想让周清涟看到她嚎啕大哭的样子，然而那一刻转身却依依不舍的回眸，早已让周清涟眼中的笑意碎了一地。
他望向她颤抖的背影，但欢呼着涌向周清涟的族人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们将周清涟举起，野蛮地抛起，嘴里喊着周清涟听不懂的话语，却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振奋。
当大战在即，即便有着周王朝答应前后夹击，在面对长久以来的宿敌，尤其是生死之战，所有有经验的猎手都知道，霜狼部落会凝聚所有的力量对独狼部落进行反扑，换做他们也是一样，这大概就是周人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
恐惧的气氛弥漫在众人心间，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这注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幸存者能够拥有牛羊女人以及领地，而失败者只能成为茫茫草原又一批的养分，而决定他们生命的，只是战场上无眼的刀剑。
之前他们看到阿智与黑馋的回归，带回来一个绝好的消息，同时又带给了他们一个没有退路的足够坏的消息，很多人渴望战斗，战斗能够给他们荣誉以及一切他们所拥有的力量能够得到的，但是很少有人渴望战争。
战争，参加战争的每一份子都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死，而且战争，永远都是大多数人为了少数人的利益在流血。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没有人能够后退，后退，只能够等待对方杀死自己的骨肉同胞，然后拔出刺入他们体内带着血肉的刀剑再将自己杀死。
每一位普通的独狼部落族人都相信汗王，相信大祭司，相信无所不能的阿智，也相信万夫不当的黑馋，但他们不相信自己。
没有太多的理由能够让他们相信自己能够活着回到部落，所以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担忧的气氛。
周清涟不得不赞叹大祭司的手段，此时展露神迹，为的不仅仅是让他在独狼部落里拥有足够的话语权，更是为了鼓舞士气，让所有的族人认为这一场天命所归的战争必将胜利。
托举着他身体的手让他感受到了族人心中的信心。
这些手臂强壮有力，每一根线条里都充满了力量，并非麻木地将力量堆积在血肉里，而是每一滴鲜血都在欢呼，甚至已经忍不住要将其挥洒在弯刀上，然后斩下敌人的首级。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周清涟高高抛起，但周清涟除了本能地计算他们所拥有的力量，提防其中是否会混入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刺杀他，他只感到了无休止的坠落。
就在周轻轻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太多太多的情绪让他毫无保留流露出的笑容像是一块和自己一样正在坠落的水晶，但不同的是，他眼里倒映着周轻轻的水晶远远没有他的身体来得坚硬，也没有无数只不知疲倦的手可以依托。
今夜早已注定是狂欢之日。
有人告诉周清涟，早在三天之前，大祭司便揭示了神谕。
周清涟坐在角落里，倚靠着周轻轻，他望向远处的篝火，以及那一堆篝火旁依旧在雕刻墓碑的老人。
周轻轻搂着他的手臂，将小脸贴在他的肩上，柔软的鼻息吹动着他的长发，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正在偷偷地挠着他的脸颊。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捉住了周轻轻的手轻轻抚摸，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言语，周轻轻只知道周清涟在笑，而周清涟知道周轻轻安然无恙。
“你好像瘦了一些......”周清涟忽然说道，他捧起周轻轻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或许因为坐在角落，以至于被人影阻挡的篝火难以映照周轻轻的脸，周清涟缓缓地靠近，周轻轻眨了眨眼，睫毛轻颤，似乎能够触碰到周清涟的脸。
“兄长的理由真是拙劣！”周轻轻哼了一声，原来她的眨眼并非娇羞，而是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清涟。
周清涟微微一怔，他还未做出任何能让周轻轻感到脸红心跳的事情，周轻轻就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他有些尴尬，但他现在在独狼部落可是一霸，哪能就这样知难而退？
他野蛮地捏住了周轻轻的脸，凶狠地说道：“说，你是不是因为担心我，没好好休息？”
周清涟的目光格外清澈，在漆黑的角落里都像是一泉倒映着月光的溪水，虽然咬牙切齿，但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周轻轻不禁掩嘴轻笑，也不知周清涟哪来的自信敢装作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周清涟怒极，周轻轻竟然丝毫不给他面子，害得他自己都险些笑场，若是连周轻轻这个小妮子都无法慑服，又怎能让独狼部落里那些刀口舔血的彪形大汉对他唯命是从？
四处飘荡着肉与孜然的味道，听说开战在即了，那些被尘封的烈酒都被摆上了桌，虽然狼族本身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但空气中从未弥漫着如此狂热的战意，以及必胜的决心。
哪怕今天的主角应该是“神子”大人，但他们更觉得今天的主角应该是自己。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阴暗的小角落......
周清涟的笑容开始变了味道，周轻轻开始提防。
“你要是出声，被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周清涟的声音变得异常的阴森，他轻轻地舔舐嘴角，目光里泛着绿意，像是一匹饥渴的豺狼。
周轻轻推搡着周清涟，然而狭小的角落因为周清涟忽然扑下的重压变得更加狭小，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哪能抵挡周清涟的力量，她微微一愣，只是本能地想将变得可怕的周清涟推开，当她发现自己无力推开周清涟时，才意识到周清涟此时的想法。
“你不要这样......”她小声地哀求，但周清涟已经捉住了她的手，并且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变得柔弱的眼睛。
周轻轻看了一眼被周清涟紧紧勒住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你不放开我，我可要咬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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