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狂热信,将心比心
周清涟漫无目的地游荡，风卷着芳草的清香拍打在他的脸上。
前所未有的舒畅。
赵演义远远地吊在周清涟的身后，看着周清涟蜿蜒散乱的脚印渐渐收敛成一条通往独狼部落的直线，他皱了皱眉，然后选择转身离开。
他已经赶走了花漾，不知在多少天之前，如今只留下神色僵硬的周清涟，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碧绿海洋。
周清涟回过头来望了望赵演义的背影，他的背影格外的长，残破，萧索，扛着杀生枪，太过豪迈，终究难掩落寞，只不过十几年来他依旧是某些人怀念的那个最柔情的人。
周清涟的嘴角微微上扬，一路走来多亏赵演义的守护，才能让他静下心来重新认识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世界。
真龙之血的力量已经与他的身体合二为一，那是真龙被杀死之时本能的反应，不仅仅只有微小的生命会选择体型庞大的宿主，生命层次凌驾在凡人之上的真龙，当然不愿意死于冷箭，葬生火海，所以他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这一具依靠它的尸体苟延残喘的人类体内。
借尸还魂哪有这么容易，毕竟是周清涟的身体，即便是再野蛮的强盗，打家劫舍都要先撞开房门，只是很不幸，真龙撞上了一块铁板，它的意志并没有将周清涟摧毁，反倒是被周清涟吞噬，它所有的力量也化作了周清涟的养分，让周清涟能够浴火重生。
周清涟的确摆脱了虚弱的困扰，拥有了异常强健的体魄，以至于力量麻痹了他对于危机的感知，要知过犹不及，人的身体需要的是平衡，顷刻间注入如此强大的力量，是在给每一滴血肉造成难以想象的负担。
或者，被囚禁无数年的愤怒的真龙，并没有这么容易的烟消云散......
只有失去，才会意识到曾经拥有的美好，但若非现在一身轻松，又哪会明白曾经的自己，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周清涟心情复杂，想起了那一池浑浊的血浆，那本是深深刺入他的脊椎，缠绕着他每一根脉络的锁链，连接着阴沉的天，他就是这一片天地之下最大的囚徒。
不过现在，诅咒也好，真龙之血潜藏的危险也罢，都随着一池长生莲的焚尽烟消云散了。
他戴上了面具，冰冷的触感仿佛一根根纤细的针，刺入周清涟毫无表情的脸，麻痹了他的神经，要将面具的冷漠复制在他的脸上，他轻轻地摸了摸这一副令他爱不释手的面具，大概每一个人都会爱上这样一件能够自欺欺人的东西——能让脸看着冷漠，并且掩盖内心的柔弱。
每一个正在成长的强者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他们都想让自己的心坚如磐石，但有那么一两处柔弱并不丢人，大抵是人的本能终究还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他幽幽一叹，来时背负天寒剑，离去之时剑匣里只有静静躺着的弓箭，然而心里却沉重太多。
周清涟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总是背对着他，沉默寡言的男人。
大概现在能够明白周药仁究竟怀着怎样的遗憾与痛苦活着。
他又想起了赵演义，这个总是锋芒毕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的家伙，他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周清涟难以理解赵演义的心情，可能是因为周清涟不像赵演义这样还有一丝一毫遮羞用的腼腆吧。
周清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低下头来仔细地瞧了瞧，他忽有所感，也许强者的内心满是空洞，他们不再隐藏自己的柔弱，那些曾经让他们心疼的事情，都已经化作了真正的伤痕。
“还真是无奈啊，这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么？”神山已经映入眼帘，周清涟摇了摇头，这个过程并不会折磨每一个人，但是他，逃不掉。
索性他生性豁达浪荡，至少会装作这样，也可能是心思缜密，能够隐藏很多的事情，才能这么快得放下心事，用一种王者降临的姿态穿过看着他，渐渐变得严肃庄重的独狼部落的族人们。
周清涟停下了脚步，他的一生伤痕累累，他用了独狼部落到苦寒之地的距离来压下所有的创伤，用自己最强的姿态迎接全新的挑战，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有了重新思考一个新问题的时间。
周清涟对身边的独狼部落族人点了点头，这个人的腰间插着弯刀，目光里有着强烈的怀疑以及深深的恐惧，他有一冲抽出弯刀砍碎面具的冲动，然而周清涟的目光，以及这道目光的主人所具有的身份让他颤抖了一番，最终低下头，露出臣服之意。
周清涟收回了目光，向着神山望去，然而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阶梯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略一思忖，便朝着那座台阶走去。
独狼部落族人的帐篷星星点点得散落在神山周围，当玄阳君回归的消息在沉默中传递，他们纷纷从自己的帐篷里走出，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够在沉寂多年的独狼部落里掀起轩然大波。
独狼部落全民皆兵，只要拥有足够的战狼与马匹，便能够将可以提得动长刀的孩子武装起来送上战场。他们是霜狼部落的死敌，即便即将与霜狼部落开战，也没有像周清涟的出现这般闹得人心惶惶。
周清涟从他们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敬畏，越是想要对他拔刀相向，越是被他如今昂首阔步的英姿所震慑，对于他本能的恐惧就会被无限的放大。
周清涟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知道自己的存在，即便有人在神山脚下摆出了声势浩大的台阶，对他也只会充满怀疑，而不是排挤，以及恐惧。
究竟是谁散布了谣言，周清涟心知肚明，至于散布了什么谣言，周清涟根本就不在乎，周清涟在乎的，是大祭司为何要让周清涟去一趟苦寒之地，到底是真的对苦寒之地的传说深信不疑，还是怀疑周清涟的身份，并且知晓苦寒之地背后的秘密，想要借此试探？
周清涟不禁皱起了眉，大祭司是敌非友，虽然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但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他们都明白对方究竟有多么的奸诈，但对于对方究竟奸诈到怎样的程度，还需要更多的观察，因此，周清涟不担心大祭司在有了绝对的把握之前对他动手，他越强大，越神秘，大祭司就越不敢轻举妄动，也更加不敢让周轻轻伤到一根汗毛。
谁都能够看出周轻轻是周清涟的死穴，一旦威胁到周轻轻，将会逼周清涟拼命。
敢将周轻轻独自丢在独狼部落，便是周清涟对大祭司的考验，考验的不仅仅是诚意，更有大祭司的能力。
只是以大祭司对周药仁的熟知，这些姓周的男人往往冷漠得令人发指，他难以猜测周清涟是真的在乎周轻轻，还是将周轻轻作为一个能够让他开启全新计划的棋子。
所以周轻轻安然无恙。
已经踏上冰冷台阶的周清涟能够感受到人群中那一道温柔的目光。
他平静而且坚定地往上走着，似乎能够走上高高在上的神山，然而周清涟明白，只要走上了这一座台阶，只要还站在台阶上，无论他将头抬得多高，永远都只能看到站在神山边缘的那一双脚。
族人像海浪一样颓然崩溃，虔诚地跪倒，平摊在地上的手捏出复杂的造型，口中念念有词，共同吟唱着晦涩的歌谣。
周清涟却抬起了头，阳光异常的刺眼，他只能够看到大祭司沐浴着金光的轮廓。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粗糙的石杖，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根扭曲的线条，然而随着族人的吟唱声越来越响亮，他们渐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再以额头贴着地面，而是狂热地望向大祭司，开始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仿佛是他们燃烧了整个胸膛才迸发出的力量一起托举起了大祭司手中的石杖，周清涟的眼睛微微收缩，然而当大祭司的手高举在半空中，那一根石杖几乎彻底得燃烧，甚至盖过了耀日的光辉！
猝不及防间，周清涟闭上了双眼，他险些被灼伤，这是对于未知力量本能的敬畏，哪怕他的尊严支撑着他的脖颈想要直视大祭司的光辉，他已经不听使唤的手还是挡在了眼前。
周清涟只能透过缝隙去努力看清那究竟是什么，然而此时他的眼前已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浪潮拍打在他的脸上，金光肆虐，他的每一根头发都被染成了光的颜色，似乎有一双无可遮蔽的眼睛扫视了他的每一根骨骼，这一刻，他没有秘密可言，然而铺天盖地的金色浪潮只在冰冷的面具上掀起了细微的火花，顷刻便归于沉寂。
周清涟选择了跪下，和除了寥寥几人之外的所有独狼部落族人一样。
五体投地，仿佛沐浴了圣洁的光芒后，周清涟都能够捏出那一个复杂的手印，然后用他的额头贴着台阶，隔着一副冰冷的面具。
谁都能够感受到他的虔诚。
当金光褪去，大祭司手中的石杖重新落在了地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紧紧地合上了双眼。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的脸，就像一块屹立沙暴中千年的风蚀蘑菇。
他抬起左手虚按了几下，是在安抚神迹带给族人的躁动，然后他微微颔首，平静地说：“他通过了神的考验，从死亡之地聆听了神谕，我将代替庇佑狼族的神王，收他为神子......”
周清涟举起了双手，在空中合十，算是回礼。
“神子......”
周轻轻紧紧地攥着衣襟，她是特殊的个例，站立在跪伏的人群里，像是一只担惊受怕的白鹤，她望向周清涟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然而周清涟的意识，却落在另一道目光的主人身上。
他没有参加这一个复杂的仪式，而是在双眼汇聚了他所能够拥有的所有仇恨以及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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