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禅院甚尔
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视线模糊又清晰，禅院柚勉强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感觉怎么样？”家入硝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检查过了，只是单纯咒力耗尽，没有其他伤。”
不舒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禅院柚摇摇头：“感觉还好。”
看来一级咒灵还不足够彻底抽干她的咒力，不然就不仅仅是昏迷的问题了。
禅院柚对自己当时不假思索地出手感到头疼，可她又不能不做。若是一级咒灵的攻击落在人群里，那后续的麻烦事就太多了。毕竟，这很容易被判定为“重大事故”。
她缓过神，连忙拉住家入硝子的衣角：“对了，咒灵的后续怎么样？”
家入硝子将手中的温水递给她，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三个人受了轻伤，万幸的是，没有出现死亡。学姐和夏油他们有在调查事件起因，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谁都不知道那只咒灵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啊……”禅院柚也感到棘手。她顿了顿，问，“之前在我身边的那个孩子呢？他怎么样？”
说到这个，家入硝子就忍不住笑：“小朋友没事，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嗯，不如说受到更大惊吓的是夏油？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的孩子怎么了，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僵在那里，被歌姬学姐狠狠嘲笑了一通。”
禅院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吐槽什么。
“因为现场没有找到那孩子的家长，所以我们只能先把他带回来了。”家入硝子另拿了杯水，揶揄道，“那孩子现在正在接待室里，歌姬学姐陪着。怎么样，要去看看你的新‘儿子’吗？”
“怎么硝子也这样！”
“哈哈哈别生气嘛~”
禅院柚打开接待室门的时候，庵歌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学姐？”
庵歌姬拍了拍她的肩膀：“可算来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附在禅院柚耳边轻声吐槽：“我根本不知道和这种年龄的孩子说什么，他看上去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尴尬死了。”
禅院柚眨了眨眼睛，回了个“交给我吧”的口形。
后辈的靠谱让庵歌姬非常欣慰。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头也不回地快速撤离现场。
……好像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禅院柚拍了下脑袋，试图甩掉这个失礼的想法。
一侧头，禅院柚就看见小孩正在默默注视自己。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色很深，整个人表现出一种超乎同龄人的冷静。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禅院柚莫名产生了点手足无措的情绪。
忽然理解庵歌姬学姐为什么快速遁走了……
禅语柚摆出一贯的温和笑容。她蹲下身，耐心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禅院惠。”
意外地吐字清晰。
禅院柚短暂迟疑了一下。这个姓氏……她在家谱上似乎没有看到过叫“惠”的小孩。是巧合吗？还是没有被记录的影子？
“抱歉啊，明明说带你去找家人的，但是身体忽然出了点状况。”禅院柚与禅院惠平视，“小惠还记得自己家人的手机号码或者名字吗？”
禅院惠看了她一阵子，忽然道：“身体，还好吗？”
禅院柚先是感到诧异，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已经没有问题了，谢谢小惠关心。”
啊呀，原来是外冷内热的小朋友呀。
看来家长教育得很棒呢。
男孩像是小大人一般点点头，随后道：“我的父亲叫禅院甚尔。他经常换手机号，我还没有记住最新的。”
“……？”
禅院甚尔。
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
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完全天与咒缚。通俗来讲，就是他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对于以咒术师为尊的禅院家来说，禅院甚尔的存在无疑是巨大的污点。
——即使完全天与咒缚的另一面，是极其强大的身体素质，甚至可以感受到咒灵的存在。
禅院甚尔在体术方面的天赋无与伦比，教授她剑术的老师曾无数次感叹他的强大。然而每一次感慨的后面都要加上一句，“可惜没有咒力”。
每到这时候，系统就忍不住要吐槽一句，【别在这里可惜人家了，你的那点咒力根本打不过他，你以为你在同情谁啊你】。
但禅院柚对禅院甚尔的关注倒并不是因为天与咒缚，而是因为他成功逃离了禅院家——那个一直贬低、嘲笑、鄙夷他的鬼地方。
禅院柚是在看到他的成功之后，才萌生了“他可以，我同样可以”的念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禅院甚尔无异于她的人生指向标。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了孩子吗？看上去很幸福。
真好啊。
想到这里，禅院柚看小孩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她向禅院惠伸出手，掌心向上，轻声邀请：“姐姐现在带你去找你的父亲吧。”
如果是禅院甚尔的话，把孩子带到警察局就不太方便了。从禅院惠对自家父亲的描述来看，禅院甚尔从事的多半不是什么经得起查的工作。
可以理解，毕竟拥有那样的体术……还没有上过文化课。
禅院柚眼神飘忽了一瞬。
怎么能这么想前辈，太失礼了！
禅院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手搭在禅院柚的掌心。
少女纤长的手指微微合拢。孩子的手像云一样柔软，她几乎不敢使力，担心自己手上的厚茧会磨伤对方幼嫩的肌肤。
小孩从位置上跳下来，拉了一下禅院柚的手：“走吧。”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禅院柚总觉得，她在男孩眼底看到了一丝……不情愿？
嗯，果然是错觉吧。
他们回到了发现禅院惠的地方。这里已经被高专派人围了起来，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向工作人员展示学生证并说明来意后，禅院柚才被允许在周边寻找。
禅院甚尔会在哪里，禅院柚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离开禅院家隐姓埋名那么多年，想找到无疑是很困难的事情。
她本能觉得一个负责的家长会到孩子失踪的地点附近寻找，更别提那是禅院甚尔。但话又说回来了，那位能被禅院家体术老师挂在嘴边，其敏锐度和专注力都是极为优秀的。那样的人居然会搞丢孩子，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禅院柚没有细想。一来是偶像滤镜，二来是身为咒术师，对“意外”二字的理解可谓鞭辟入里。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才不小心弄丢儿子的吧，禅院甚尔肯定心急死了。
抱着“试试呢或许会在”的心态，禅院柚带着禅院惠在周围转。为了防止小孩产生焦虑不安，禅院柚碰到合适的店都会带他进去转转。
直接后果就是，两人还没走完三百米路，手上东西已经一大堆了。
“小惠喜欢吃草莓奶昔吗？唔，那个是有点甜。”
“那边有小商品店诶！”
“感觉那顶帽子会很适合小惠？戴上试试嘛。”
“哇，好可爱！”
禅院惠：“……”独自冷静。
然而当那温柔的声音再次传入大脑时，隐约的熟悉感好像带着他回到了很小很小的年岁。记忆尚且朦胧浅薄的时，似乎也有人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
他有些留恋这种感觉。
忽然，拉着他的人停下脚步。
禅院惠抬起头，凝视前方的高大男人。
男子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墙边，袖子挽起，露出强壮的肌肉。他侧过头，露出嘴角一道疤痕，与禅院惠极为相似的面容被冷漠布满，更显得凶恶。
“你小子倒是挺会找人的。”禅院甚尔戏谑地揉了把儿子的脑袋，那劲道就像是搓抹布一样，揉得小孩一个踉跄。
还是因为牵着禅院柚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禅院惠勉强站稳了身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眼神里隐隐透露出先嫌弃。
果然，人是不能对比的……
禅院甚尔也不在意。他这时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的禅院柚身上，挑眉道：“多谢了。”
“我应该做的。”禅院柚回答。
禅院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比起她最后一次见到的模样，如今，面前的人更加成熟，也更加危险。快速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在真实地快乐着。
“你——”禅院甚尔忽然逼近了少女，目光审视地在她脸上游走，“似乎认识我？”
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禅院柚小声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她往后退开几步，尊敬地低下头：“我姓禅院。”
熟悉又糟糕的姓氏让禅院甚尔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但对方的态度却让他暂时放缓了敌意。他在等待禅院柚继续往下说。
禅院柚也没有让对方多等：“我在禅院家的训练场见过您。”
仅仅如此？
小姑娘眼睛明亮，明亮到让禅院甚尔莫名有种移开视线的冲动。
他听见禅院柚细软而欢快的声音：“我现在在东京高专就读，所以……我不会透露您的消息的。”
哦？
禅院甚尔了然。
也是个想脱离禅院家的？
也对，那个破地方谁会喜欢呆。
他不担心对方会透露信息——就算透露了也无所谓，杂鱼而已。
禅院甚尔拎起儿子，潇洒地挥了挥手。
很快消失不见。
禅院柚一回来就看见五条悟独自一人坐在学校的墙上。
那么大只的人，可怜兮兮缩成一团，一副饱经风霜的凄惨猫猫头模样。
她：“……这是怎么了？”
“奇怪的咒灵啊！”五条悟支楞起来，大声嚷嚷，“那可是充满秘密的奇怪咒灵，我居然因为喝醉没有看到！可恶，要是看到的话肯定就能破解了！”
禅院柚一时语塞。
完全不在乎一杯倒的事情，却非常心痛没有参与祓除事件吗？
简直像个孩子。
刚刚送走禅院惠的禅院柚心里还残留着光辉的母性。她想了想，向五条悟招了下手。
虽然觉得禅院柚的动作有点像招狗，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五条悟的身体还是非常实诚地凑了过去。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吧，悟君。”
禅院柚一边说着，一边稍微侧了下头。
温热的气息撞击在五条悟的耳廓上，又缓缓散开，有种微妙的麻感。
独属于少女的馨香浮动在鼻尖，那是与杰完全不同、纤弱又坚韧的美感——但并不讨厌。
少年的耳尖微微发红，只是两人都没有觉察到。
世界安静下来，耳边只听见她含笑的低语。
“我在那只咒灵的咒力中，感受到了时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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