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这是安西尔第一次正面见到安格斯。

        安西尔一眼便认出来了安格斯，因为他和他的雌父——卡斯特·沃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例外就是安格斯脸上的那道伤疤。

        同样都是脸庞昳丽到过分，并不是雄虫偏好的类型，仿佛有着浓烈的攻击性。但方才安格斯握住艾凡手臂的时候，动作却无比的温柔，和他外貌展现出来的侵略性截然不同，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他雌父的软心肠。

        他一点也不像是奥利维亚家族出身的雌虫。安西尔在心里点评道。奥利维亚家族的虫，无论雄雌，都是高傲的、尖锐的，安格斯只是看上去布满尖刺罢了。

        安西尔盯着安格斯，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安格斯身上，而安格斯却全然无视了他的视线，只专注地看着艾凡的伤口，一点注意力也没分给他。

        最开始看到艾凡手臂上伤痕的时候，安格斯的怒火几乎要压抑不住。为什么要欺负一只小小的亚雌？他满含怒意地看向安西尔，在看清安西尔神情的时候，微微地怔了一下。

        那张脸上的神情不对。安西尔脸上的惊讶表情还未褪去，他震惊地望着艾凡，像是不知道艾凡为什么会这么做似的。

        艾凡手臂上的伤口是自己划的。安格斯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知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但在他低头看了眼乖巧站着的小孩以后，心中的天平就一下子狠狠地倒向了艾凡，再也没有平衡过。

        是的，伤痕不是安西尔造成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安格斯在心里冷静地想，艾凡能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安西尔一定做了什么惹恼艾凡的事情，而他能做的，就是替艾凡教训安西尔一顿。

        安格斯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艾凡，他低声对巴利特说：“我先替小孩包扎，你帮我看着他。”

        “看着”二字被安格斯加重了语气，巴利特秒懂安格斯的暗示。

        安格斯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安西尔听到了。听到安格斯的话，安西尔下意识地嗤笑出声。他看了一眼巴利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的蔑视。

        这个低贱的雌虫能怎么着他？出于某些贵族的修养，安西尔把那几分轻蔑掩下，转头对安格斯说：“何必？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虽然是对安格斯说话，但安西尔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停留在艾凡身上。说实话，在艾凡突然划伤自己的时候，他着实是吓了一跳。意识到雄虫在做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只雄虫，真的——太特别了。

        他从来没见过会向雌虫亲密撒娇的雄虫，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雄虫眼里，雌虫和他是平等的。他在主星所见到的雄雌伴侣们，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他的雌父雄父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冷漠的婚姻，再加上无数的雌侍和雌奴。

        但是艾凡不一样。他的雄父和那个“卡斯特·沃特”……也曾有过这样的相处吗？安西尔的情绪跌落谷底，他的目光落在安格斯的脸上，整只虫的表情也变得阴沉下来。

        但是安格斯根本不在乎安西尔在想什么。血滴从艾凡洁白的手臂上一丝丝地渗出来，在手腕底部聚集成滴，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在尘土之中。小孩还乖巧地站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吭，安格斯的心骤然刺痛了一下。

        他不在意小孩的隐瞒，他在乎的是——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疼吗？”安格斯压着声音，努力地让自己的声调显得严肃温和。艾凡额边的碎发有些凌乱，安格斯垂着眼睛，轻轻地替艾凡拨开，眼中的心疼怎么都掩饰不住。

        看着安格斯眼中的自责，艾凡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说着，他还对安格斯笑了一下。

        艾凡的笑容很甜，像是被剥开的糖果，但是安格斯心里更闷了，特别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小孩好像是习惯性地伤害自己以后。

        不能让小孩继续再这样了。安格斯干脆利落地扶着艾凡的肩膀，而后一把以公主抱的姿势将艾凡抱起来。

        “安格斯！”艾凡小声地惊呼出声，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安格斯肩头的衣料，猛地对上了安格斯的眼。

        那双眼里满是对他的关心，艾凡怔了一下，抓着安格斯衣服的手紧了又松。“伤患需要被照顾。”安格斯故作轻松地说，“这是你的特殊待遇。”

        “可是……可是我伤的也不是腿啊。”艾凡小声地反驳道。不过虽然这么说，艾凡只是象征性地用小腿踢了几下空气，而后自然地缩在安格斯的怀里。

        安格斯的怀抱很暖和。艾凡毛茸茸的头下意识地蹭了蹭安格斯，安格斯也因此低笑出声。但是艾凡总觉得安格斯的情绪有些不对。他从安格斯的怀里探出头，正好迎上安格斯的目光。

        “看来不能把你当成小孩子了。”安格斯轻描淡写地说。艾凡一下子就明白安格斯指的什么，他的心沉了沉，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但是真的当他望向安格斯的眼眸的时候，却发现——

        安格斯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他的目光中只有对艾凡的包容。

        小孩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安格斯一开始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趣，后来便全都转化成了对艾凡的心疼。

        “你以为我会责怪你吗？”安格斯好气又好笑。因为小孩的手臂受伤了，他小心地避开那里，然后用接着艾凡头部的手狠狠地薅了一把小孩的头发。

        艾凡戴着的还是假发，手感显然没真正的头发舒服。他以为艾凡会反驳回来，甚至会狠狠地咬他一下，但是——

        艾凡根本没有动。他依旧同最初那样，怔怔地看着安格斯。眼中显出一些茫然和无措，仿佛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似的。

        “小鬼？”被艾凡吓了一跳，安格斯也愣住了。他明显地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小鬼你——”

        他的手指伸到艾凡脸颊边上，像是要把怔住的艾凡唤醒似的。但他的手指是暖的，而艾凡的脸颊是冰凉的，落在艾凡的脸上，有如滚烫。艾凡眨了眨眼，而后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他不懂安格斯为什么不责怪他。

        他也想过，如果安格斯知道自己并非那么单纯，安格斯会怎么做。从去兰伯特雌虫用品店的时候，就已经在想了。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安格斯居然是这种反应。

        这也是艾凡心中第一次生出些惶然。他不明白安格斯为什么会那么炙热地相信他，这是他从来没涉足过的领域——关于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我眼里进沙子了。”艾凡强词夺理地说道。他眼睛红红地盯着安格斯，怎么都不移开视线，眼泪却依旧从眼眶中落下来，划出一道晶莹的细线。

        “是风太大了。”艾凡再次向安格斯强调。安格斯笑了一声，目光依旧包容温和。艾凡瘪瘪嘴，也不忍耐了，揪着安格斯的领子，就要把所有的眼泪全抹上去。

        安格斯眼睛微微睁大，但是现在他抱着艾凡，根本没办法避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艾凡的泪水染湿。

        “臭小鬼。”安格斯磨了磨牙。艾凡却笑起来，躺在安格斯的怀里，还要去戳安格斯的脸。他想起来两虫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如果当初安格斯没有救他，他会把那些想绑架他的雌虫们全部杀死。

        他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单纯的雄虫，即使是失忆，他也是那个曾横扫星盗的二皇子。可是当他真的要动手的时候，他忽然陷入了一种惶然。仿佛真的动手，就会打开某种潘多拉的魔盒。

        是安格斯把他从那种境地中推了出来。

        被拉出来的是现在的他，但之前的呢？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有过类似的遭遇。他在黑暗中独自行走，最后立于万丈深渊的边缘，没有名为安格斯的雌虫救他，他狠狠地反击，却也让自己永远被深渊凝视。

        而安格斯——他无意间替他挡住了深渊。

        “其实你可以……”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安格斯的脸被艾凡戳着，他话说到一半，小孩碧绿色的眼睛撞进他的视野，安格斯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艾凡的眼睛红红的，但那双眼眸一片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安格斯想，艾凡并不是完全的小孩，等艾凡想说的时候，他会说的。他尊重艾凡的意见。

        心中安慰的话也骤然散去，安格斯呼出一口气，语气也变得稍稍轻松些：“我带你去包扎。”

        “我们走吧。”艾凡的声音和安格斯的声音同时响起，两只虫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而后又同一时间笑起来。

        两只虫很快就到了巴利特的小屋，安格斯用清水清洗了艾凡的伤口，而后细致地给艾凡消毒，最后用绷带绑住艾凡的伤口。

        安西尔找到两只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安格斯坐在艾凡的左手边，低着头，谨慎地给艾凡缠着绷带。而艾凡歪着头，亲昵地看着安格斯，时不时地给安格斯捣个乱。

        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安西尔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两只虫好像更亲近了。眼前的场景说不出来的温馨，但安西尔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还是出声打断了它。

        他轻咳几声，这个时候，安格斯才有心思望向这个不速之客。安西尔的脸庞和安格斯有几分相似，安格斯也敏锐地注意到这点相同。再加上安西尔身上那分外明显的倨傲姿态，安格斯眯起眼睛，冷着声音问安西尔：

        “你是……奥利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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