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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雾月·杜兰德子爵(五)


听到子爵对他的第三个要求的时候,路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对您抱有任何偏见,先生。”

        对于永远在沸腾、变幻、需要足够的机敏和应变才能顺利生存下去的巴黎和巴黎的人们来说,“对他人抱有偏见”其实算不上什么严重的指责,只要表面上过得去,这就只是个人无伤大雅的小小癖好而已;但对于生活沉闷、绵长又无聊,从而每一个人都需要分外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引起猜忌和误解的外省居民而言,任何一个超出“常理”的评价都意味着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纷争,因此路易在听到卡利斯特要求他“放下偏见”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否认了子爵的这种说法。

        而对于他的否认,卡利斯特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撒谎。”卡利斯特说,他微微俯下身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难道你心里不是一直认为,我只是一个不遵守宗教规训、只知道用金钱来达成目的、又没有教养又傲慢的暴发户吗?”

        “先生,向圣母玛利亚发誓,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平心而论,卡利斯特在皱起眉来的时候,他身上那种因为长期身居高位而具有的威严气势是能够给人非常大的压力的,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未免过于接近,近到了路易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味香水的味道——这让路易只能稍微偏过头去,根本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到了这种不可信的流言,先生,我从来没有对您有过这样的成见,更不可能认为您是什么没教养的暴发户。”别的不说,就凭德·杜兰德家族的长远历史与雄厚底蕴,他怎么可能认为身边的人属于暴发户的行列呢!

        “这话听起来可不太有说服力,这是您真心的表达呢,还是说您只是为了您的那位朋友,才在我面前这么说?”

        “我、我自然是从心底里这么认为的,先生。”

        “然而我并不这么认为,这么说吧,也许您自己是不觉得心里存在着对我的偏见,但是你面对我时的所有选择都是与此有关的。”卡利斯特说,他语气里那个微妙的“您”字让路易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事实也确实证明这位先生可不打算就此放过面前的人:“如果您对我与对待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我希望您能解答我的一个疑惑——在您心里,您对我真正的评价是怎么样的呢?我是非常好奇这个问题的。”

        这个问题可真叫人难以回答,对生活在保守的马贡小镇的路易来说,他素来更习惯于委婉地从侧面作出对他人的评价;然而卡利斯特现在是俯下身将手按在靠背椅的扶手上、整个人都将他笼罩了起来的姿态,颇有不听到路易真正的想法就绝不罢休的气势——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现在他们之间的这个距离和姿势,是非常暧昧又容易让人误会的。

        路易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未免有些过于接近,他有些不安地想离开他所坐着的靠背椅、以免有人突然走进来时会产生不好的联想,然而卡利斯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在我心里,您,您是一位家世高贵又非常慷慨仁慈的贵族。”

        路易结结巴巴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的是卡利斯特的缘故,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感到相当难为情,一点也不像一位成熟稳重的绅士应有的样子:“您的家族拥有悠久的历史,并因此而享有无上的荣耀;而您的慷慨让我和我的朋友从可怕的处境之中脱离了出来,我们将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泽。”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卡利斯特说,他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路易的回答并不是太满意:“如果你想赞扬的是我的家族的话,那我得说,这一类的赞美我已经听得厌倦了——不要拿对付其他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要的是真实的、你对我的看法。”

        “我……”

        路易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感觉自己整个面庞都在发烧。

        “这确实是我一部分的想法,但如果说出另外一部分的想法的话,我又担心您会认为我是在阿谀奉承。”

        他小小声地说,非常忐忑地观察着子爵的表情。

        “奉承与实话的区别,我想我还是分得清的。”子爵回答,他那双蓝色偏绿的眼睛看着路易,分明就是在要求他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吐露出来。

        而在对上子爵的眼睛的时候,路易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就像是喝了过量的杜松子酒一样;就像被那双眼睛蛊惑了一般,他真的把藏在自己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

        “在我看来,您聪明、自信又坚定,是一位非常、非常有魄力的贵族。您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办到,我很佩服您的能力和智慧。”

        这真是疯了,路易心想,就在不久之前在德·布戈涅子爵府邸的时候,他还认为应该离这位先生越远越好——然而他确实无法否认,不管是上一次在米萨尔歌剧院还是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茶叶事件,卡利斯特在处理的时候都表现出了非凡的魄力和气势,特别是以他的身份其实根本不需要理会这些事情——毫无疑问,这才是路易对子爵的观感发生了变化的真正原因。

        “我很高兴原来在你的心里,我还算是有一些优点可取的。”

        卡利斯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显然没有想到路易居然会真的说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停止追问,而是将身体更加往前倾了一些:“但我可不相信你心里只有这些对我的评价,我要听一听你其他的想法。”

        路易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下视线去,因为紧张,他的睫毛都在不安地颤抖着。

        “如果要说还有其他看法的话,就是您……嗯,我觉得您有些过于随心所欲了一些,特别是在对待主的教导上。先生,这很容易成为别人攻击您的把柄。”

        所谓的随心所欲,自然指的就是子爵那异于常人的喜好,这种喜好本身就是对天主教教义的巨大蔑视——事实上,如果卡利斯特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的话,路易绝对很乐意和对方做最好的朋友!然而当这位先生并不把宗教的训诫放在眼里的时候,向来遵守教义的路易自然也会感到很困扰了。

        但很显然地,卡利斯特并不认为路易最后一句提醒是多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如果你是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被有心人利用的话,那你不需要忧虑,我不会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卡利斯特再次往路易这边靠近了一点,也许是路易之前说出的话取悦了他的缘故,他并没有对路易那委婉的批评感到生气,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路易因为他的举动而倍感窘迫的样子:“你只需要遵守你答应我的条件、留在巴黎,呆在我身边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好——你明白的吧,小家伙?”

        “我、我都答应您的条件。”路易说,因为卡利斯特的举动,他已经几乎能感受到卡利斯特说话时呼出的气流拂过自己的头发了——这过于靠近的距离让他心慌意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自然是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下来,只求这位先生给他留一些呼吸的余地。

        “这样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可是要记得你的承诺。”

        卡利斯特说,他盯着路易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者满脸通红地连连点头之后,才直起身子来,然后非常自然地把那个带有格朗维尔家族徽章的怀表连同系着它的金链都收在了手心里:“我想,你来到这里之前,应该还没有用晚餐吧?”

        这个谈话的方向转变得有些快,路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没有的,先生。”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些,伯纳德和克莱蒙警官找上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时候,路易和阿尔莱德原本是打算去布洛涅森林散步然后在外面的饭馆吃晚餐的——当然,摩尔街的茶叶造假被揭发之后,不管是散步还是晚餐都被所有人忘到脑后去了;而在跟着杜蒙先生来到杜兰德银行之后,在高度的紧张之下,路易更是想不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的。

        “卡博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你和我一起用餐吧。”卡利斯特说,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我居然忘了这件事——第四个条件,你应该喊我的名字,而不是喊什么先生。”

        卡利斯特的第四个要求来得如此突然,原本以为自己答应的已经是所有条件了的路易愣在那里,简直是目瞪口呆:“先生,我已经答应了您三个条件的了。”

        “我可没有说过我只要你答应三个条件。”卡利斯特说,他非常优雅地耸了耸肩,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这位先生看起来简直就是多年前那个令圣埃蒂安所有教师都头疼的刺头儿卡利斯特·杜瓦斯再现:“是你自己误会了只有三个条件而已,我可从来都没说过。”

        路易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卡利斯特之前对自己说的话,然后他才想起来,这位子爵先生说的确实是“必须答应几个条件”,而且没有说明这个“几个”到底是多少。

        “您……您这是耍赖!”

        路易有点生气地指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作为一位银行家,您难道不是最应该遵守信誉的吗……呃!”

        他还没有说完话呢,站在他面前的卡利斯特就忽然伸出手来,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路易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居然会做出这种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来,他一下子就呆住了,还没说完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你……”

        “如果你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的话,那就应该立刻履行你信上的诺言了,小家伙。”卡利斯特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地说道,他同时还心情颇好地戳了戳路易另外一边的脸颊:“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你选择用另外一种解决方法的。”

        “可是您总得告诉我您到底有多少个条件。”路易闷闷地道,他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卡利斯特还想再掐他一把的手,这时候他看到了子爵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总算想起来自己的怀表和法郎盒子还都被对方拿走了:“您该不会等我答应第四个条件之后,立刻就说,第五个条件就是我得把我的怀表和法郎盒送给您吧?”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还没有想好第五个条件是什么。”卡利斯特说,他有些恶劣地张开手,让那个怀表掉下去、然后一把抓住那镀金表链的尾巴:“至于这个,这什么都算不上,只能勉强当半个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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