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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雾月·混乱的化装舞会(七)


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评价另一个二十九岁的青年是“年轻人”,这还真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路易猜测卡利斯特大概是在王弟阿图瓦殿下身边呆得久了,才会下意识地这么评价那位米萨尔指挥。

        “他的年龄并不影响我对他的评价。”卡利斯特说,他还是那种傲慢的语气,不过因为他这个小小的错误,路易的心情倒是变得轻松了许多,他没有再纠结于这个小问题,只是微笑着继续观看舞台上的指挥者的交接。

        在一场相当精彩的表演——是的,就算只是一个简单的乐团指挥之间的更换,这位非常有演员天赋的米萨尔指挥都能将它变成相当吸引人的表演——之后,米萨尔先生开始指挥他的乐团奏起夸德里尔舞曲来;他的指挥风格比起前一位指挥来说显得更加激进,随着节奏激烈的舞曲奏起,就像被女巫施了魔法一般,一楼大厅中参加化装舞会的人们当即陷入了就要燃烧起来般的骇人狂欢之中。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米萨尔歌剧院的化装舞会,任何一位有教养的体面人都难以想象这样狂热而骇人的画面:两三千人的庞大狂热人群都随着音乐的节拍用非常粗野的动作跳着夸德里尔舞,有人披头散发,左右摇着头,像一团鬼火一样在人群之中上蹿下跳;有想要吸引大家注意力的男子直接越过栏杆,纵身一跃跳到舞池中,逼得他旁边的人不得不退避开去;还有人故意去碰撞身边的女人,把她们撞倒在地上,然后像蟒蛇缠住自己的猎物一般抱着这些女人在地上翻滚;到处是笑闹声和尖叫声,在舞池的边缘,十几个男人、女人、作男人装扮的女人和作女人装扮的男人在推推搡搡中滚成了一团,有人甚至直接就躺到了地板上,任由身上装扮得五颜六色的陌生人亲吻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

        “嗨呀!”

        人群中有人呼喊起来,那声音就像野兽的咆哮一般。

        “嗨呀!”

        这是其他人的回应,这种粗俗而热烈的欢呼即使是在三楼的包厢中观望的路易都能听得非常清楚,在欢呼声的中间,还夹杂着下流的调笑和女人们的尖叫声。

        此时的米萨尔歌剧院一楼已经成了一个沸腾的世界,一个流动的熔炉般的漩涡:到处是装扮奇异的人们,他们旋转着、拥挤着、推搡着,就像一道道有色彩的水流互相碰撞、融合然后再分开;一切都在沸腾,无形的情欲和情感的火焰燃起、燃烧、熄灭,再像火山熔岩一般,强劲地重新喷发出来。

        所有参加化装舞会的人,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还是来到这里看稀奇的有钱人,抑或是好不容易凑够钱购买一张门票的工厂女工和需要为明天的面包发愁的生活穷困者,全都在音乐的指挥之下晃动着自己的身体,不管他们看上的对象愿不愿意跳舞都加以拥抱;随着音乐从夸德里尔舞曲变成加洛普舞曲,这种放纵变得越发放肆起来,一些男人像狮子巡视自己领地一样在舞池的边缘来回踱着步,只要看到符合自己心意的女子就上去紧紧地抱住,而女人们像蜜蜂飞舞在花丛中一样从一个人手里被转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这是一个路易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个与圣日耳曼郊区那些彬彬有礼的贵族舞会完全不同的舞会:沸腾,放纵,狂欢,粗俗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下流,但又生气勃勃;这里是野性和蛮昧的天下,人们因为有了伪装的服饰和遮掩的面具而变得肆无忌惮。那些面具抹消了一切身份和地位上的差距,它们可以让一个穿着丝绸制成的多米诺斗篷的上流社会女子和一个拉丁区的贫穷大学生跳上一曲夸德里尔舞,也可以让一个不可能有陪嫁而无法奢望得到体面婚姻的缝纫女工和一个在昂丹大道拥有奢华府邸的贵族青年有一次愉快的相遇,甚至能让一个居住在圣奥诺雷郊区的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外国人和一个居住在沼泽区、最崇敬国王和贵族的巴黎小市民来上一段友好的交谈!

        路易惊奇地从三楼的包厢里眺望着这个沸腾起伏的奇异世界,他被这种在马贡绝对不可能看到的狂欢场面所吸引,同时也是想从跳舞的人群之中寻找阿尔莱德和玛格丽特的身影,就不知不觉地从包厢的窗口探出身体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地步,直到被站在他旁边的卡利斯特一把拉了回来。

        “小心点!”子爵说,他抓着路易的手臂,语气有些严厉,但也说不上是训斥:“这里可是在三楼,要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过神来的路易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么危险,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我一时看得出了神。”路易说,因为后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连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我看到一些不跳舞的人在……巴黎的市政官们和巡警、法官们不会觉得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居高临下的优势,路易能看到二楼走廊中有不少就近配对而成的恋人,女人们躺在地上,把男人的大腿当作枕头枕着来谈情说爱,有的甚至站着就互相拥吻起来——这一幕幕极具冲击力的景象对一个之前生活在恪守宗教清规戒律的马贡小镇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超出了他能想象到的最道德败坏的极限。

        卡利斯特打量着路易,确定他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没有受伤之后才放开他。

        “这种化装舞会其实也不算什么新奇事,最早允许在歌剧院里举办化装舞会的还是路易十五时代的摄政王奥尔良公爵呢,只不过后来被取消掉了而已。”子爵说,他难得很有耐心地给路易解释了一下一百多年前这种化妆舞会的起源:“米萨尔就是借着这个理由来游说官员们的,王上知道米萨尔要在他的歌剧院里举办化装舞会的时候什么也没说,这样一来,市政官们也就不再阻拦了,不过阿图瓦伯爵殿下就不是很喜欢这种舞会。”

        “阿图瓦伯爵殿下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化装舞会?”路易问,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答案不就在那些借着装扮的掩护就肆无忌惮的人们的举止中摆着吗,殿下肯定是因为这些完全不符合道德和戒律的行为才不喜欢米萨尔歌剧院!

        子爵瞥了他一眼,他倒是没有嘲笑路易的天真,不过给出的答案也出乎路易的预料。

        “殿下不喜欢一切会有损王族和贵族尊严的东西,以前这种歌剧院里的化装舞会都是为贵族举办的,参加的也都是有贵族身份的人,现在却成了平民的化装舞会了,殿下自然就不喜欢。”

        “可是我刚刚遇到的那位夫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平民。”路易说,他敢打赌之前他在一楼大厅遇到的那位打扮成森林妖精的夫人就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女子,甚至有非常大的可能是一位身份极其高贵的贵族夫人,因为她的服饰和口音都很明显地属于上流阶级。

        “有一些贵族喜欢寻求刺激,他们也会乔装打扮后到这种地方来寻找自己的猎物。”子爵说,看起来他其实知道那位夫人的真正身份,但他没有说出来:“不过这样一来,殿下就更加不喜欢这个米萨尔的化装舞会了,毕竟贵族和平民都混在一起,这实在是很不成体统的事。”

        “这么说来,如果阿图瓦伯爵殿下成为我们的王上,我们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今晚这样令人惊叹的舞会了?”

        “以我对殿下的了解,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听起来可不算是一个好消息,特别是对那位米萨尔先生来说。”

        路易看了一眼舞台上正在满怀激情地指挥着他的乐团的米萨尔指挥,这位指挥正专注于音乐的节拍,而并不知道一旦阿图瓦伯爵殿下成为法兰西的国王,他就得面临这盛大的化装舞会是否还能继续存在下去的问题。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消息,如果这种化装舞会真的被禁止了,能减少很多不该有的麻烦。”卡利斯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在一楼靠近这边的舞池一角那些被男人们当作猎物追逐而摔倒的女子们:“这种舞会一开始就是给贵族们准备的,才会留下了这种风流习气——如果你刚才一直留在一楼的话,现在的状况并不会比她们好到哪里去。”

        “先生,您说的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

        听到他把自己和那些参加化装舞会的柔弱女性相提并论,路易很不服气地抗议:“就算再怎么样,我总归是个男人,不至于像个女孩子一样无法拒绝他人的邀请。”

        “啊,得了吧!”子爵说,他的语气略显傲慢:“你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拒绝女人,就算是刚才那位夫人的邀请你都没能推脱掉,更别说面对那些不会听你说话的下等人了。”

        这简直是一个路易无法反驳的评价——仔细算起来,他还是因为卡利斯特的到来才得以从那位森林妖精面前脱身的,这么一来,路易只能承认子爵说的是相当有道理的了。

        他们在三楼的包厢中观看了整个米萨尔歌剧院的化装舞会最盛大、最离奇的场面,即使仍然担忧着阿尔莱德和玛格丽特的下落,但对路易来说,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难忘的记忆之一,而且令人记忆深刻的程度丝毫不会逊色于德·布戈涅子爵夫人那最华美盛大的雾月舞会。

        当路易的怀表时针快要指向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卡利斯特派出去的侍从终于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准确的消息。

        “先生,我们找到了玛格丽特·拉布丹小姐和她的朋友,她们在舞台后面的道具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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