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名
办公室里的人谈话谈得很认真，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想到门口有两个小孩子在偷听。
这是云岫第一次做坏事，她小心翼翼，想听自己的妈妈是如何和老师夸奖自己的，没想到却听到了她们说要带自己去医院看看。
孩子的问题并不是小事，石琴虽然未婚，但她明白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顾及到云岫妈妈的情绪，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很直接。
而作为一个老师，她更加不能直接跟家长说您家的孩子智力有限，可能连升小学都是个问题。
所以，很多话云岫都听得懵懵懂懂。
她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什么是‘医院’。
妈妈以前告诉过她，生病的人才要去医院。
她也生病了吗？
……
风一阵一阵刮，密密麻麻的雨滴被风刮到脸上，寒冷刺骨。
两个趴在地上的小孩脸都被冻红。
怕再听下去会被发现，容行止将云岫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一起回了教室。
云岫坐在她的小凳子上，眼睛红红，脸蛋也红红。
她低着头，吸了下鼻子，然后仰起头，指着自己的小脑袋问容行止：
“笨是一种病吗？”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容行止差点笑出来。
可云岫问的太认真。
她是在很认真的问笨是不是一种病。
没有哪个小孩不怕医院，更没有哪个小朋友不怕护士姐姐的针。
这点，即便是淡定如云岫也一样。
看着身边像在笑又不像笑的男孩子，云岫第一次有了委屈的情绪。
她闷闷的说：“容行止，你不懂的，静静老师和琴琴老师他们都总夸你聪明，总是夸我乖。”
不止静静老师和琴琴老师，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
云岫把下巴嗑在课桌上摊开的本子上，声音更低了几分，“你是聪明小孩，不懂笨小孩的难过。”
容行止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不懂。
他从来没有把云岫当笨小孩看过，她很聪明，有办法在自己被欺负的时候帮自己还不被发现。
林志伟和大军虽然调皮，但也被老师夸过聪明，可他们总是让自己难过。
容行止想，云岫也不懂他的难过。
此刻的他，至于有点明白鹤爷爷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是什么意思。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然后也学着云岫的样子，将下巴嗑在课桌上。
“你才不笨，你很聪明的，就是……”
安慰人实在是有点为难他这个五岁多的小孩，容行止绞尽脑汁，说：“你就是聪明的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他指指窗户，问：“云岫，你还记得那天窗户上的字吗？聪明也有两种聪明法。”
云岫也看了眼窗户，然后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
这是认识以来，云岫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容行止止不住的兴奋，连连点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真的，真的，你比我们厉害多了。”
“我们只有聪明，而你除了聪明之外，你还乖，不想和你玩的人一定是因为你分走了老师的喜欢。”
“云岫，我……我也喜欢你，我以后每天教你写字，你不用担心期末考，我会帮你。”
“小学学前考也没关系，我……我有办法，你相信我……”
容行止吞吞吐吐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难得脸红，手指抠着桌面，偏头用月光偷偷观察云岫。
男孩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可云岫只听到了前半句。
容行止说她聪明，还夸她优秀。
这是第一次，有小朋友夸她优秀，云岫也偏头看向身边的漂亮男孩。
离得近了，男孩的眼睛更加漂亮，眼尾弧度上扬，看着总像是在笑。
从这个角度上，里面像是有星星在闪。
云岫喜欢星星。
更喜欢被夸。
想了想，她说：“容行止，我爸爸妈妈都叫我幺幺，你也可以叫我幺幺。”
妈妈说，每个小孩都有两个名字，关系亲密的人有亲密的叫法。
老师和别的小朋友叫她云岫，但容行止可以叫她幺幺。
容行止点点头，明显很开心。
“我妈妈叫我阿巳，你也可以叫我阿巳。”
他早把云岫当作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想让云岫和妈妈一样叫自己阿巳，只是没好意思说，如今终于逮到机会，于是有些迫不及待。
“阿巳，巳是巳时的巳。”
云岫被一连串的“巳”绕得头晕，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那你爸爸叫你什么？”
音落，教室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风刮着窗户的呜鸣声。
容行止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垂下眼，云岫看到星星灭了。
半晌，容行止低低低的说：“我没有爸爸。”
他整个身体缩在椅子里，悬空的一双小脚晃啊晃，最新款的发光运动鞋碰到椅子便一闪一闪的发光。
容行止从来没见过爸爸，他并不为没有爸爸而伤心，因为他有全世界最好最漂亮的妈妈。
让他伤心的是别人看他的眼神，还有那些坏小孩总因为这个欺负他。
容行止偏过头，不敢看云岫的眼睛，怕从她眼里看到熟悉的东西。
“阿巳，你和小蝌蚪一样。”
云岫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容行止有些错愕。
“什么小蝌蚪？”
“你没有听过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吗？”云岫问。
她的眼睛圆溜溜，就算盯着人看的时候视线也像是分散，里面什么也没有。
容行止摇摇头。
他妈妈很忙，没时间给他讲睡前故事。
他在很小的时候，睡觉就不需要人哄了。
云岫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拿出铅笔在本子上画了几笔。
“你看，这就是小蝌蚪，它们一群一群的，都没有妈妈。”
容行止低头看去，看到一个长着长尾巴的小黑团，其形状像上面两行会跳舞的‘6’，差别只是圈圈里b被涂实了。
容行止：“……”
云岫见容行止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听懂，于是拉起容行止就往外走。
她要带阿巳去找小蝌蚪，等找到了他就能明白，小蝌蚪们就是没有妈妈的。
可惜的是，现在温度太低青蛙还未产卵，他们翻了好多个小水洼，没看到一只小蝌蚪。
石琴和蒋和玥谈完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走廊时，她们看到了雨中正手牵手、低头在草丛中到处扒拉的两个小人。
小孩子身上带火，根本不怕冷。
石琴一时有些纳闷，最近这些小孩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总喜欢往草丛里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宝藏。
她想着下节课要在班里提一下，省得这群崽子玩到感冒。
蒋和玥倒是不担心这些，她希望女儿能多和朋友一起玩，能变得活泼一点，不要总一个闷着。
她很感谢这个小男孩带着她女儿一起玩。
－－“阿巳。”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蒋和玥抬眸看去。
朦胧的雨雾中，有人撑伞而来。
如此寒冷的天气，那人只穿了件卡其色的大衣，脸上的妆容精致，一头波浪长发，身姿袅袅。
“这是容行止妈妈。”石琴老师在一旁介绍。
蒋和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刚搬来向阳镇不久，邻居曾和她说过，她家对面有个很漂年轻亮的女人，女人姓容，只身带着一个儿子，工作不正经，为人也不干净。
女人邻居看那女人可怜，有时间就帮忙看一下孩子，最后却弄得妻离子散。
太漂亮的女人会偷心。
他们善意的警告她，看好自己的老公，离那家远一点。
想到这儿，蒋和玥郁闷心情消散了几分，甚至有点想笑。
这位叫容行止的男孩也很漂亮。
造化弄人，她没看好自己的女儿，让女儿被偷了心。
……
容素华知道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容行止绝对是全天下最好最棒的儿子，她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生活对一个单亲妈妈而言并不仁慈，容素华得自己想办法让日子不那么难过。
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数儿子的小红花，因为每朵小红花都代表他儿子的优秀。
可前段时间理发店走了一个理发师，她被迫顶班，忙到没有时间去数小红花。
等终于闲下来一数，容素华才发现，儿子本子上的小红花还停留在自己之前用固体胶粘的那一朵。
她有些纳闷，也有些担忧，怕自己忽视了儿子，也怕儿子在幼儿园犯错。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比普通家庭孩子更容易出问题。
容素华默默观察了好几天，还偷偷去问了老师，可新老师的答案和原来的静静老师几乎一致。
他们都夸她儿子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也是这学期得到小红花最多的人。
琴琴老师还给她看了班级小红花的得奖记录。
容素华一一数了，他儿子一周能得好几朵。
一切如常，只是小红花消失不见。
容素华放下心来。
小红花成了未解之谜。
此刻看到草丛里蹲着的两个小孩，容素华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还和林志伟是好朋友的时候，容行止总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林志伟。
而对如今五六岁的小孩来说，最重要的不再是玩具，而是小红花。
容素华为儿子再次交到好朋友而开心。
也为儿子比自己勇敢而骄傲。
她朝容行止招招手，又笑着夸了小姑娘几句，然后便带着儿子往院外走。
并不知道，不远处的走廊有两人正看着自己。
“阿巳，刚刚那位漂亮的小姑娘是你的新朋友？”容素华边走边问。
朦胧的雨模糊了声音，使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容行止抿唇点点头，既开心，又羞涩。
容素华忍笑，递过去两块巧克力，“刚好，你一块，你的小朋友一块。”
这年的棒棒糖很珍贵，巧克力对小孩而言更是天价之宝。
容行止捏紧了手里的巧克力，郑重点头。
“谢谢妈妈。”
可最后，容行止把这两块巧克力都送给了云岫。
一块，是妈妈的意思。
一块，是期末考后的奖励。
小太阳幼儿园所谓的期末考只是简单的测评，为了方便老师了解每一个学生的学习进度和对课程的接受能力。
院长不允许老师把成绩告诉学生。
考完便是寒假，所有小朋友开开心心的回家，教室里乱糟糟。
容行止趁乱把巧克力塞进云岫的帽子里，然后偷偷跟在琴琴老师身后。
鞋子因他急促的步伐而彩光闪烁，格外晃眼，也格外引人嫉妒。
大军撇见，故意在他鞋子上踩了一脚，容行止也没在意，急急忙忙往办公室走。
大军看到容行止前进的方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背着书包跑了。
容行止没管他，在办公室门关闭前一溜烟钻进了进去。
他拦在老师面前，仰着头，强烈要求要看云岫的试卷。
石琴熬不过，在容行止再三保证绝对不告诉其他人后拿出了云岫的卷子，打开放在办公桌上。
容行止垂眸，试卷上满是红色小叉叉和批注，密密麻麻，比他新鞋上的泥巴还要扎眼。
他教了云岫一个月，以失败告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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