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婚之夜
已至深夜，前殿的宴乐声才渐渐停歇。元苍玄倒是精力旺盛，喝了几杯也未见醉意，此刻正用手把玩着精致的酒樽，懒懒地看着最后一支舞曲。
他本不是好歌舞，喜宴乐的，可无奈汉人举办宴席，总要召些歌女舞女助兴。等宴席结束，若是有客人看上了哪个女子，主人一般都会割爱，还谓之风雅之事。元苍玄不懂这些文人的风花雪月，但他知道，都是男人，图的不就是美色，还拿风雅做幌子，虚伪至极。
入乡随俗，宫廷里也设有乐坊，豢养了些女子，不过他一直没上心，也没去看过她们。今日宴席上一看，想要通过表演来飞上枝头的，大有人在啊。元苍玄喝了一口酒，冷冷地看着领舞的女子快要贴近他鼻尖的衣袖，突然表情凝重起来。
木犀髓！是木犀髓的香气！
他喜欢木犀髓香这件事只有寒影阁的人知晓，而且木犀髓香极为罕见，有价无市，一个普通的舞女怎么知道他的喜好，又是怎么获得的呢？
他突然对着那女子扬起微笑，又轻轻举起三根手指，让培羽凑近，吩咐了他几句话。在旁人看来，这位年轻的帝王到底抵不住美色的诱惑，而这个舞女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只有培羽知道，元苍玄说的是：“这个女的有问题，晚宴后跟上她，我要摸清楚她的背后是谁。”
那舞女估计也是认为自己成功吸引了皇上的眼光，舞姿更加大胆。此时，乐曲忽而一变，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浓浓的情意。
是《凤求凰》，元苍玄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一曲结束，在宴席上一直心不在焉的昭心，却听身后的丫鬟耳语了几声，突然站起身来，说：
“一曲《凤求凰》，道尽美人意。皇兄，不如成全了这位美人，把这只凤收入皇宫？”
自家表妹这是又被人利用了啊。元苍玄心里无奈，暗下决心，该找人教育教育昭心了，这么傻下去，早晚让人卖了。至于老师嘛，自己宫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不过，那丫鬟也要查查。
此刻在长信宫饿得受不了的叶白鹭突然打了个喷嚏，荷香忙递上手炉，安慰白鹭：“姑娘，春芍早上准备了些点心，现在正去车上取呢，姑娘耐心等等。”
明明皇后才可称凤，此时昭心这话却把舞女称为凤，又是在白鹭的新婚之宴上。暗贬白鹭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昭心正暗自得意。她就是看不惯白鹭那清高的样子，再加上下午又在她那里受了气，此刻听丫鬟蔷儿的撺掇，急不可耐地站出来讽刺白鹭。本以为皇兄会生气，她还准备搬出太后呢，没想到他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挥挥手示意自己坐下，她也就糊里糊涂地坐下了。
“叫什么名字啊？”元苍玄问舞女。
“回陛下，奴婢贱名璎珞。”璎珞的声音又甜又软，在场的男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可皇上在这里，美人再诱人，也得皇上先挑。
“学艺几年了，哪里人啊？”
“回陛下，奴婢五岁起学艺，至今已经十年了，是云南人氏。”
“云南？那够远的，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
“奴婢从小被卖入教坊，辗转多地，最终有幸能为天子献舞，是奴婢的福气。”
“你的舞跳得不错，人也长得标致，朕该赏你些什么。”元苍玄嘴角噙笑，看着她突然激动起来的眼神，看着四周大臣都准备好要庆贺皇上得一美人的样子，说：
“朕就赏你脱离贱籍，回云南嫁人去吧。”
不光是璎珞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第一次见有皇帝对女人感兴趣还让她回去嫁人的。愣了一会，她也糊里糊涂地磕头谢了恩，就被太监带下去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位大臣回家去吧，别误了明日早朝。”元苍玄一甩衣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走到了殿外。
早朝？一般来说帝王新婚，会有几日罢朝的，怎么明天还要早朝？大臣们看看天色，时辰已近三更，也不寒暄了，都各自套马回家，怕明日早朝误了时辰。
现在困得要死的还有白鹭。吃了春芍带来的点心，她的肚子终于不再咕咕叫了，心里也安稳了一点。本来她在灯下看书，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是荷香进来剪灯的时候，才把她惊醒。
“前殿的宴会还没结束吗？”白鹭揉揉眼睛，心里有些不满。明明是她成亲，这宴会却没她的份，只能乖乖在宫里等着，还要饿肚子。
“奴婢刚刚去问了路上的一个小太监，说是已经结束了好一会了，皇上正往长信宫赶呢，姑娘做好准备。”春芍掀帘进来，笑眯眯地对着白鹭说。
“都见了两次面了，还要做什么准备啊。”春芍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低沉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说话间就到了白鹭的面前，“饿了吧，御膳房那里说你没去取过食物，怎么这么听话，说不让吃就真不吃啊，给你带了一些，快先吃了。”
培羽提着食盒，上前布菜，春芍与荷香也反应过来，向元苍玄行了礼，也帮着布菜。
“皇上，您怎么不让人通传啊。”叶白鹭低着头，她还是不太习惯一个大男人突然到来。
“皇后看书看得太认真，朕不忍心打扰。”元苍玄顺势坐下，拿起叶白鹭刚刚放下的书：“《庄子》，皇后看来对老庄那一套虚虚实实的东西感兴趣？”
“臣妾看《庄子》，不过聊以自娱罢了，至于什么大道理，臣妾不懂。”
“不懂？我看你懂得很，”元苍玄翻开折角的一页，看到划线的一句——“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簪花小楷，元苍玄轻轻读出：
“时有空幻之感，与漆园相合，又觉人生无常，命不由我，逍遥之游，本就妄言；何不当人生一梦，梦里蝶舞，忘却肉身，自由之大成者。”
此刻，叶白鹭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她读书时喜欢在书上随手写下感悟，并无章法可循，此时被元苍玄读出来，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皇上，别读了，臣妾愚钝之言，不值一提。”
“朕倒是觉得有趣。”元苍玄正欲往后翻，终究是怕白鹭生气，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了解他的小皇后。
培羽和春芍、荷香布完菜边识相地下去了，此刻屋内只有叶白鹭小心翼翼咀嚼食物的声音和元苍玄翻动着她的藏书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叶白鹭怎么吃得下去，她随便吃了几口，便叫荷香撤了下去。元苍玄挑眉：“这就吃饱了？不用着急，朕又不走。”
叶白鹭大窘，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元苍玄也不再为难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随手拿出另一本书：
“《楚辞》，是屈原那派文人写的，和庄子相比，你更喜欢哪个？”
叶白鹭歪了歪头，谈到书籍，她刚刚因为靠他太近而产生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消失了。“屈子深情、庄子超脱，各有特点，若论待人处世，臣妾更偏向后者，但若论私心，臣妾更喜欢前者。”
“庄子超脱，这我倒理解，屈子深情，这我却是第一次听说。白鹭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元苍玄的称呼渐渐变成了“我”，也不叫皇后了，开始称呼起白鹭来。
叶白鹭认真思索着，浑然未觉男人的步步靠近。
“面对浑浊世事，庄子一派选择归隐，而屈原却选择自我毁灭，历来夫子们不是认为屈原懦弱逃避，就是认为他刚烈顽强，可臣妾认为，正是因为他对于世间有深沉的情感，才因清水浑浊而如此痛心，才会以生命为代价成全内心的高洁理想。”
“我明白了，看来情一字也并不专属女子啊。”元苍玄感叹。
“情之大者，天地为之倾。女子之情总是最炽烈直白的，臣妾喜欢屈子之深情，正是喜欢为一腔真情而奋不顾身的人。”叶白鹭话头一转，既然元苍玄提起了情，那何不顺着提一下叶皎兰嘱咐给她的事情？
“为一腔真情奋不顾身……”元苍玄低声重复着，“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吗？”
“若是有，皇上要成全他们吗？”叶白鹭鼓起勇气问道。
元苍玄也不是傻的，他早就知道了何宇庆同叶家二小姐暗通款曲的事情，也知道叶白鹭答应那二小姐的事情，请他赐婚。但他没想到，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叶白鹭就提出来了，他心里微微有些不爽。
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啊。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元苍玄决定快些说完别人的事，他们的正事还没办呢。
“你是说你家那个妹妹和她的小情郎吧。”元苍玄说完，也不顾叶白鹭惊讶的神情，“朕准了，明天就起草圣旨，三日后赐婚。”
“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那何宇庆可是质子，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的话，那我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做了。”元苍玄笑道，“不过，你真的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是你说的所谓真情？”
“臣妾，不知。”叶白鹭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为何答应？”
“臣妾是，羡慕她的勇气，还有，她拥有追求自由的可能吧。”虽说她尽力掩饰心中的悲哀，但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论之后怎么样，毕竟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你是在抱怨朕，不问过你的意愿便召你进宫？”元苍玄的声音低沉下来，一股上位者的气息瞬间朝她压下来。
“臣妾不敢。”叶白鹭跪下，不敢抬头。
“好了，朕不是怪你，你这样想是正常的。其实就连我，都没有办法说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元苍玄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这样的亲密让她一时身体僵硬。
“不过，”元苍玄又朝她笑，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叶白鹭一时呆住，“就没有什么更直接的原因？”
“她分我了一些家产。”叶白鹭糊里糊涂地把真话说了出去。她说出去便后悔了，这下元苍玄不会认为她是一个贪财的女人吧。
没想到元苍玄笑得更开心了，手指一点叶白鹭小巧的鼻头，“我就说嘛，我的皇后这么聪明，不可能平白无故当圣母的。你很真实，我喜欢。”
话音刚落，元苍玄就把叶白鹭抱起来，大步走向内屋的床榻。他将白鹭轻轻放在床上，吹熄了喜烛。伴着月影，两人先是交颈密谈了一会，随即便越靠越近，直到两人的唇贴在一起，元苍玄才单手放下帷帐，一夜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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