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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回莫名罪无底洞


立在室火猪和觜火猴之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纪莫邀和安玉唯立刻认出对方——“师叔!”

        龙卧溪似乎颇为意外,“二位贤侄为何在此?”他又指向纪莫邀,“你为何在雪地里披着黑色的帘子?生怕没人看到你么?”

        纪莫邀扯扯斗篷,道:“师叔好会说笑。”

        龙卧溪气定神闲地走到二人与尾火虎中央,问:“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彻夜未归的独身女子?”

        尾火虎知他所指何人,“哼,你就是那另一个毛贼吗?”

        “毛贼?”龙卧溪“唿”地将腰间的木剑架在了尾火虎脖子上,“有你这样跟老人家说话的吗?”

        尾火虎冷笑道:“鼎鼎大名的龙卧溪我怎会不知?可就算你技艺再高超,终究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梁上小贼罢了,我又何惧之有?你要找的人确实在山上,可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说完就从地上拎起室火猪和觜火猴,叮嘱了几句,却不是汉话。

        安玉唯懵了,“他们在说什么?”

        龙卧溪译道:“说的是:翼火蛇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输。”

        纪莫邀问安玉唯:“你听不懂?”

        “胡语又不止一种,我只会一点回纥语,他们说的是另一种话。”

        龙卧溪笑道:“他们说的是鲜卑语,虽然带着点汉地口音,但已经颇为流利了。”

        安玉唯又问:“可姜氏不是汉人么?怎么星宿之间还会说连鲜卑人也不怎么说的鲜卑语?”

        龙卧溪解释道:“当年跟随姜立义剿除山贼的少女少男本来就是胡汉掺半,因此姜家历代星宿也都会挑选相当数量的胡人。星宿都通汉语,但其中的汉人多少也会学一些北语,一是礼尚往来,二是同僚之间转换着语言交流,也方便保护对话的内容。”

        纪莫邀笑了,“想法是挺好的,只可惜遇到了师叔。”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能听懂而已。你让我开口讲,可就贻笑大方了。”

        纪莫邀抿抿嘴,道:“我们家那老酒鬼跟人拼酒的时候,也能蹦几句胡语。标不标准不清楚,但他们似乎很自信胡人听得懂。想必也是在师叔这里学的……”

        尾火虎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便喝道:“要打就打,没胆就滚,我们可没时间听你们谈天说地!”

        大战一触即发。

        纪莫邀举起三股叉,道:“对手是火曜三星,我们就来个散沙灭火阵好了!”

        龙卧溪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阵?”

        “我临场编的,你当然没听过。”

        安玉唯忍俊不禁,“虚张声势,颇有二师兄之风”

        纪莫邀不屑道:“他不过一个起名大师,怎能跟我比?师叔、小安,他们现在三缺一,发挥不出一贯擅长的阵型,我们又赶时间,还是速战速决为妙。”他举起三股叉,露出了最为人熟知的奸笑,“大家各打各的,无所顾忌。废话少说,我可等不及了!”话音刚落,他便飞身跃起,箭冲至尾火虎跟前。

        闪着血光的尖叉在阳光下像被加倍削尖了一样,反射出的强烈光线令尾火虎睁不开眼。他侧身避开,再抡起挂在腰间的那口斑黄大刀,“当”一声挡在了纪莫邀的兵器上——“像你这般瘦弱,也敢与我斗力?”

        纪莫邀不怒反笑,“像你这般笨重,也敢抓我痛脚?”他一个半空翻,跳到尾火虎背后,将手中尖叉往对方耳边一晃,又立即换手,趁对手注意力被分散时,击向其手中大刀。

        “咣当”一声过后,尾火虎愈发焦躁,而拿刀的手也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

        室火猪和觜火猴护虎心切,带着各自的兵器,如熊熊火焰般飞驰而来。

        安玉唯也没闲着,祭起两把燕尾刃,飞快地挡下了室火猪的钉耙。他手中利刃快如流星,在空中划出道道白光,令人眼花缭乱。

        纪莫邀趁此机会将三股叉往室火猪脚下一伸,轻松将他绊倒——室宿此时真如俎上之彘,无路可逃了。

        龙卧溪手中只有一把木剑,但觜火猴的长棍加上尾火虎的大刀也都耐他不何。尾火虎正值壮年,无奈身形庞大,实在难以如真正的猛虎般矫健。加之方才被纪莫邀的小动作整得躁动不已,哪里有心情和精神奕奕、敏如游蛇的龙卧溪纠缠?

        刀剑反复相击,发出声声闷响。

        龙卧溪显然不满这种慢节奏的比试,便毫无征兆地使出了看家的“昙香剑法”——剑锋时而出现在尾火虎背后,但下一刻又挡住了他侧向的攻击;突然从上空飞落,但转瞬又落在他脚边。每一个动作都精致得跟牙雕一样,木剑飞舞的掠影在正午的阳光下如落英般绚烂多姿。

        尾火虎恨不得自己能眼观八方、三头六臂,可龙卧溪却总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又闪电一样出现在别处。更要命的是,在这紧张的空气中,他竟闻到了昙花的香味……

        火曜四星的宿命是一致的。

        “累死人了。”纪莫邀往嘴里放了一片薄荷叶。他的脸有些红。

        安玉唯也气喘吁吁,“师叔真是老当益壮。没有你,我们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龙卧溪逐一拉紧绳索,用鲜卑语朝四星道:“让你们不敬老。”

        纪莫邀笑道:“路障是清掉了,但我们要怎样将困在静安堂里的人救出来呢?”

        “贤侄,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盘算好了呢。”

        “既然师叔在,凭我们三人之力,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有更简便的选择,自然更好。”

        安玉唯一听,扑到纪莫邀肩旁,对他耳语数句。

        纪莫邀听罢,面上渐渐咧开笑容,“我就说师叔刚刚偷到手的宝贝去哪里了,为何还用的木剑……原来老四留了这一手啊。”他转而又对龙卧溪说了几句悄悄话,“总之,师叔择机将温枸橼救出来就好。”

        “啧啧,”龙卧溪苦笑道,“谁与你为敌,真是前世孽障。”

        “这话师叔在十年前就说过了吧。”

        纪莫邀的营救计划有一个关键的人物——祝蕴红,因此首要任务是将她解救出来。但令他意外的是,姜骥帮他将这一步也省了。原来,一心要报复无度门的姜骥,并没有胆量将贵为祝临雕独女的祝蕴红也软禁起来。而她如今正畅通无阻地行走于静安堂内,烦躁地追问自己为何不能进入温葶苈的房间。

        众星宿自然不会松口,只能百般敷衍搪塞。

        趁就近无人时,纪莫邀跳回墙内,斗篷一晃,将祝蕴红带到一边——“丫头,出大事了。”

        祝蕴红仿佛见到救星一样,忙问:“葶苈他们呢?”

        “姜骥老儿将他们都软禁起来了,你见不到人的。”

        “他还非说你们绑架了姜芍,这是怎么一回事?”

        纪莫邀摇摇头,“这不重要。但既然我有幸逃了出来,顺便有一个大发现要告诉你。”

        “什么大发现?”

        纪莫邀冷笑道:“想知道你们家的兰锋剑被谁偷了吗?”

        姜骥一早知道丢了纪莫邀,火曜四星又巡山未回,正纠结着,就听得祝蕴红说要见自己。虽然不晓得这个丫头要说什么,但似乎也没道理拒绝。

        祝蕴红走进来时,表情反常地肃穆。

        “不知祝小姐有何贵干?”姜骥着下人上茶。

        “不用了。”祝蕴红断然拒绝,“我来是想跟姜伯伯说说姜芍姐姐的事。”

        “怎么,你晓得她的去向吗?”

        祝蕴红点点头,“我从他们几个口中随意捡到一些线索,也不晓得用不用得上。念在你我两家多年的情谊,我便告与你知,若是能帮得上忙就最好。”

        姜骥的态度立刻变了,“快讲、快讲,姜某在此洗耳恭听。”

        可祝蕴红随即转身向外,“姜伯伯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去姜芍姐姐房里说话吧。”

        姜骥救女心切,没有多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姜芍房中,身后还跟着几位当值的星宿,祝蕴红也并没有要他们回避的意思。

        “姜伯伯,这间房每日都有人把守吗?”

        姜骥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自从小女出事之后,就时刻有人看守巡逻。”

        “可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丢不起?”

        姜骥面容一僵,强作和蔼地问道:“此话怎讲?还请祝小姐指点迷津。”

        祝蕴红道:“可以借我一根竹竿,或者长棍吗?总之够得着房梁就行。”

        跟在一旁的参水猿立刻跑去张罗了。

        姜骥依然不明就里,“祝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祝蕴红不答话,一接过递上来的棍子,就进了姜芍的房间。众目睽睽之下,她举起长棍,沿着房梁逐寸敲打。

        姜骥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终于,梁上似乎真的冒了什么出来,泛着金属光泽。

        祝蕴红用力再打了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细长的身姿、青白的体色、精细的雕工,如此轻盈而优雅的绝美仪态,非兰锋宝剑莫属!宝剑从房梁上坠下,被祝蕴红“啪”地接在手中。

        姜骥惊觉不妙,叫道:“祝小姐,这兰锋剑怎么会在小女房中……”

        “还在贼喊抓贼!”祝蕴红喝道,“我爹一路都看错你了!我们的人跑遍多少地方,都没找到兰锋剑的踪影,原来是因为忘了你这个‘朋友’!”

        旁边的亢金龙急忙辩驳:“祝小姐,兰锋剑在我们这里,不代表就是我们偷的啊!这一定是谁的把戏,要嫁祸——”

        “你们若是清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多人守在这间房四周?你们是怕什么?”

        这话无疑又戳中了姜骥的难处,令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祝蕴红抱着兰锋剑,气得咬牙切齿,“我听闻姜芍姐姐为人正直,难不成你们是怕她揭穿这件丑事,才故意将她藏了起来,再捏造一个绑架的故事来诬陷无度门!”

        “祝小姐,无凭无据,切不可血口喷人!”亢金龙立刻朝其余几位星宿使了个眼色,做出了“快放人”的嘴型。

        姜骥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吓了个五雷轰顶,“祝、祝小姐,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偷兰锋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落在小女房中——说不定就是掳走小女的人干的!”

        “不要解释了。”祝蕴红径直离开房间,“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姜骥刚要追上去,就见几位被派去放人的星宿匆匆归来,小声道:“当家,人都不见了。”

        龙卧溪坐在柴房的屋顶上,把头探进刚刚掀开的小洞里。

        里头堆满了柴草,门边抵着一个防火用的大水缸。

        他身子一缩,整个人从小洞里钻了进去,稳稳落在柴房正中央。

        吊在他面前的,就是他要找的人。

        龙卧溪上前拍了拍温枸橼的脸,“还活着吧?”

        温枸橼艰难地睁开眼,“你条老泥鳅,可算是来了……”

        龙卧溪笑着帮她解开绳索,“你太乱来了啊,一个人闯到静安堂里,差点有进无出了。”

        “我见到嫏嬛了……不对,其实我没有真的看清楚,因为太黑了。不过我们总算说上话了。”

        “可喜可贺。”龙卧溪在解开最后一个结后,横腰将温枸橼抱起,“能走吗?”

        温枸橼摇头,“腿麻。”

        龙卧溪于是继续抱着她,“我师侄已有全盘计划,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倒是你,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温枸橼将头枕在龙卧溪并不壮实的肩膀上,“他们搜我身了,不过什么都没找到。你猜我把东西藏哪里了?”

        “我连你藏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猜?”

        “其实我也不晓得我们找到了什么,就等天亮了来看呢。”温枸橼说完就拔了一根发簪下来,“我藏到了这根中空的发簪里。”她随即将其扭开,倒出一小卷碎布,张开来看,原来是一张地图。

        龙卧溪歪着脖子和她一同观察,“你在哪里找到的?”

        “姜芍房间底下的密道——我回头跟你细说。”温枸橼将地图塞回发簪里,“好像有人来了。”

        “不奇怪。”龙卧溪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右胸的位置,“我衣服里放了包东西,你拿出来。”

        温枸橼从里头摸出一个密封的纸包,“什么来的?”

        “这将会是一场烟雾弥漫的逃亡。”他抱稳温枸橼,静候外面的声音逼近。

        有人要开门了。

        “准备。”

        箕水豹拉开门的一瞬间,温枸橼将水缸一推——满缸的水崩堤一般扑向门外,柴房前顿时变成一片汪洋。

        龙卧溪后退几步,再一脚蹬上水缸——“快洒!”

        温枸橼立刻将手里的纸包拆开,里头的石灰像天女散花般跌入水中,迅速升腾出大量热气。

        箕水豹好不容易从水中爬起,却又被烫得哇哇叫。

        龙卧溪纵身一跃,穿过蒸腾起来的雾气,像晨雾中飞驰的野马、雨云中裂空的蛟龙,轻松跳出静安堂后山门,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温枸橼抱着龙卧溪的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逐渐远离的姜家堡。“下一次和他们见面,又不知在何时了。”

        “应该是奇韵峰。”

        “你说什么?”

        “我说那张地图。”龙卧溪答道,“虽然没细看,但粗略凭地势判断,还有在山顶标注出来的那块奇石,应该画的是奇韵峰。只不过……我不记得奇韵峰里头有瀑布。”

        “你去过吗?”

        “年轻时慕名去瞻仰过几次……别误会,没偷东西。”

        温枸橼坏笑,“我以为你今年才二十五,再年轻又是几时?”

        龙卧溪笑道:“好了、好了,那你是不是要去那里看看呢?”

        “唉,反正也没能找到别的线索,又不知姜骥能不能找到杜仙仪……去看看吧,要是没收获,就当是游山玩水好了。”

        “说得好,能饱览美景,便不算枉然。”

        温枸橼搂紧对方,“老泥鳅,谢谢你。”

        “幸甚至哉。”

        姜骥站在空荡荡的客房前,面无表情。

        “葶苈他们去哪里了?”祝蕴红问道,“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亢金龙忙解释道:“我、我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又不是完整的实话,因此听起来更像是拙劣的借口。

        祝蕴红急了,祭起手中的兰锋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最好给我交待清楚!”

        就在这时,静安堂上掀起一阵怪风,天色也变得灰暗。原来还算和暖的太阳顷刻屈服于一股妖气的淫威,躲到了乌云背后。一阵尖利的狂笑响彻登河山上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骥老儿,我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亢金龙举头一看,“纪莫邀!”

        “你、你到底想怎样?”姜骥骂道。

        纪莫邀大笑数声,答道:“你还不晓得吗?我们不过是想平平安安离开姜家堡而已,并没有向你们索取什么,更没兴趣看你怎么收拾残局……至于祝小姐,我们已经备好马车在山下等她了。请你们识相一点,不要再纠缠下去。否则的话,火曜四星可就——”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就见箕水豹像落汤鸡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上来,道:“当家,那个女人被龙卧溪救走了!”

        姜骥的脸色更难看了。

        纪莫邀可不理这么多,继续说道:“你们怎么对我们,我们也会怎么对他们,大家有来有往,互不拖欠。你放心,若你女儿真在我们手上,我定不亏待她。但若想她早日归来,我奉劝你还是赶快满足绑匪的条件。我们离开登河山之后,四星也能重获自由。要说的就这么多,得不偿失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后会有期!”话毕,他将斗篷一晃,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天空中的暗云骤然消散。

        星宿们顿时士气全无,只希望一切快些结束。

        祝蕴红得意洋洋地朝外走,“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就别指望和三眼魔蛟斗了。识相的就快些带我下山,至于兰锋剑……哼,待我回涂州再慢慢跟爹说。现在暂且送你们个把月安稳日子。”

        姜骥只能眼睁睁看着祝蕴红捧着兰锋剑,大摇大摆地离开静安堂。而姜芍依旧音讯全无。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亢金龙将一切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只是朝身边的星日马使了一个眼色,便借故退下了。

        “水牢?”温枸橼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查看手中那张细小的地图了,“这是你们那代人的传说吗?”

        龙卧溪道:“不能算是传说,更谈不上是久远的事,只是近年传闻有这么一个地方。天籁宫向来与世无争,但据说有人看准此地远离人烟,便收买了宫中乐师,在山里暗暗建造了一个水牢,用于囚禁异己之人。当然,没人能证明水牢的存在。那山又不好攀,人又不好相处,谁会没事往天籁宫跑呢?不过光看这地图,再结合我多年前的记忆,我觉得这个水牢很可能就在这个瀑布附近。毕竟,我以前从不记得奇韵峰上有瀑布,既然画在了这里,就一定暗示着什么。”

        “真是难以想象。”温枸橼将地图收起来,“表面上如仙境一样的地方,原来也有见不得人的黑暗。”

        两人止步于神秘的奇韵峰脚下,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山道,直通朦胧迷雾之中,仿如登天之路。

        “没有稍微迂回一点的路径吗?”温枸橼皱了皱眉,“这也忒陡峭了。”

        “九韶径是通往天籁宫的唯一选择,你若是想迂回,就只能攀岩爬树了。不过也别太悲观,上山没有捷径,下山倒是有。”

        “是什么?”温枸橼向他投来期许的目光。

        龙卧溪坏笑道:“直接从山顶跳下来。”

        温枸橼用力锤了他一拳。

        “年轻人别老想着抄捷径,要脚踏实地啊。”

        温枸橼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醍醐灌顶。”

        “你既然是第一次来,就别浪费机会,好好欣赏一下景色吧。”

        温枸橼交叉两臂,倚在一块刻着“奇韵仙山”四个字的石碑上。“既然地图是在登河山找到的,说明登河山一定有人知道这个水牢的存在。也就是说,姜家曾将异己投入水牢中——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完全合理。”

        “那你说我爹娘和杜仙仪会不会就是……”

        “别……”龙卧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现在无凭无据,连你父亲当初提及登河山的原因都不知道,又怎能轻易断言他们是被姜骥关在奇韵峰一个真伪不明的水牢里?我们手上太多无头无尾的线索,千万不要跳步,切忌乱了心神。”他挽着温枸橼的手臂,轻声催促道:“我们上去吧。”

        温枸橼艰难地点点头,扎紧脑后的短辫,随他上了山,“你说你来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三十多年前了吧。那时我还年轻,还对这个世界存在一些天真而单纯的期望,便孤身登山来瞻仰天籁仙宫。我知道她们不可能让我一个布衣涉足清修禁地,只好偷偷溜进去,在她们的珍藏乐器的囚牛殿里逛了一圈,真的只是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带走。我虽会欣赏音乐,但对乐器可是一窍不通。与其让宝贝毁在我手里,不如留在天籁宫让她们好好供养。一介凡夫俗子,能看一眼就很满足了。”

        “这种话从你口里说出,听起来怎么这么可疑呢?”

        龙卧溪讪讪笑道:“我明白,我也很难相信自己曾经如此纯情。要是换作今天,我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温枸橼没答话——山路越发艰难,她不想将气力浪费在闲谈上。

        但龙卧溪似乎并没打算让她专心登山,“你知道为什么这条路叫九韶径吗?”

        温枸橼摇头。

        “九韶是仙乐,凡间的乐师纵有万千才情也无从演奏,谓是‘难奏’。听出来了吗?难奏,难走!”他放声大笑。

        温枸橼僵硬地抬了抬嘴角,“谐音,很好笑。”她喘了口气,又抬头望向山顶,“你说奇韵仙庄清涟当年为什么会选这么险恶的高山作为终老之地?”

        “也许是出于亲切感。这座山多年无名,附近的村落各自都有不同的称呼,但对山巅怪石的恐惧却是一致的。庄清涟来时,明知登山之路凶险无比,却没有望而生畏,反而坚持登顶。而后发现,只要真正进了深处,便见鸟语花香,彷如置身仙境。庄清涟自幼毁容,从不对人揭下面纱,待人亦如冰霜,可她内心却存有许多丰富的情感与眷恋。正是这种外冷内热的共性,让她生出千里逢知音的快意,最终毅然决定与这座无名之山共度余生。”

        “眷恋……你是说爱而不得吗?”温枸橼轻叹。

        龙卧溪摆摆手,“你不能将她的感情简化为对某个人的爱慕之心。庄清涟幼年失去双亲,被乐师收养,屈居俗世之中,与生俱来的孤高与清傲从来就没有得到体谅,直到遇上了命中的有缘人——当然,到底哪个人跟她最有缘,我无从得知。我甚至听闻,这里头甚至不仅仅有‘人’,还有下凡的妖仙呢。”

        “都作古的人了,还分什么妖不妖的?我只知道她生平最悔之事,是没能让倾慕之人一睹真颜。自己若在心上人脑中只是一张被薄纱笼罩的缥缈面孔,一定很难受。”

        “难得见你这么替人可惜啊。”龙卧溪打趣道。

        温枸橼连锤他一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路越发难行,完全不给登山人一点希望。也难怪当年山下的人听到山顶传来琴声时,都以为是仙人下凡——凡俗之人根本不可能登顶,只可能是仙人驾云而至。

        今日的天籁宫,依然按照庄清涟留下的规矩代代传承。宫中之权分于八部,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部由八司各自掌管,即司钟、司磐、司埙、司鼓、司琴、司柷、司笙、司笛;各司之下又有数量不等的近侍。八部之外,还有诸如弦、柱、弓、轴之使等偏职,在宫中并没有多少权力。宫中弟子各习其器、各奏其乐,同时也轮流当值宫中要务,生活平淡而雅致。

        而每逢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天籁宫的乐女们便会现身剑拔弩张的战场,试图用乐声止戈——并非所有人都会买她们的帐,不过音乐还是很迷人的。

        “我当年来除了瞄两眼乐器之外,还顺便听了一段奏乐,那个调子就像……就像这样!”龙卧溪猛地抬头向前一看,就见五个身披藕色薄纱、飘飘若仙的女子一字排开,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埙。奇怪的是,尽管她们各吹各的,但错落有致、衔接流畅,合在一起竟如一人独奏般完美。

        龙卧溪恍然大悟,“五音之佐。”

        他话音刚落,乐声便戛然而止。立在中间的女子向前迈了一步,问道:“远道而来之客,不知因何来我山中?”她的声音还萦绕着音乐的余韵,袅袅飘入二人耳中。

        龙卧溪愣了一下,立刻摆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啊,那个……”他一手搭在温枸橼肩上,“老汉无意私闯仙山,只是出于好奇进来领略山中景致,不想路途艰险,走了大半天也不见水源。如今筋疲力尽,正打算向仙家求救。打搅了各位,实在过意不去。看在小女已经……”他用力捏了一下温枸橼的后背。

        温枸橼会意,瞬间瘫倒在龙卧溪怀里,勉强干咳几声。

        那女子答道:“莫怕,山中自有水源。”她回头对边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说:“羽佐,带二位去取水。我与其余几位回宫去取些干粮药物来。”

        身材娇小的羽佐应道:“是,宫佐。”随即朝二人招手。

        龙卧溪搀着温枸橼紧随羽佐,路上还不忘偷偷掀掉水壶的盖子,将半满的水壶倒空。

        三人往山上走了一阵后,羽佐突然在左侧拨开一层树木,带他们转入一条幽暗的小径,“跟紧点,当心地滑。”

        龙卧溪和温枸橼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哗哗的水声也越来越近。

        小径的末端透出一线阳光,隐约可见零星水花从天上飞下来。羽佐再次拨开眼前的林木,走到一块悬空的石板上。就在石板之后,源自奇韵峰顶的瀑布轰轰地冲下来,水花在山体上四处飞溅。

        “果然别有洞天……”龙卧溪低语。

        羽佐接过他手中干瘪的水壶,装起水来。

        龙卧溪顺便开始打听,“这个瀑布这么隐蔽,在山下完全不知其存在,不晓得这水是流到哪里去的呢?”

        羽佐毫无顾忌地答道:“瀑布的水大多数都蓄在一个山洞里,只有一小部分穿过树林流下山,但山中树丛茂密,流出来的有都是些支离破碎、不成气候的小溪。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瀑布的存在。”她眼中还有未脱的稚气。

        “蓄在山里?”龙卧溪追问道,“怎么蓄法?”

        羽佐指向瀑布,道:“山腔里有个洞,瀑布的水都灌到洞里去了。我没进去看过,但一定是个大洞,不然怎么容得这许多——”她忽然收声。

        龙卧溪回头一看,见宫佐立在树林的阴影中,逐渐走近。

        羽佐再不敢说话,手忙脚乱地盖上水壶,将之塞回龙卧溪手中,像犯人一样低下了头。

        宫佐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布袋交给龙卧溪,冷冷道:“水也打了,粮也收了,二位既然不熟地形,久留山中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早下山。若等天黑,只怕更为不便。”她眼中射出了尖针一样犀利的神色,吓得羽佐双唇不住地颤抖。

        龙卧溪苦笑道:“真是对不住了,我们这就走。”

        宫佐丢下一句“不送”,便立在一旁不动了。她的声音像冰一样僵硬,全然没有方才那音乐般的飘逸。

        二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发抖的羽佐,灰溜溜从宫佐面前走过。

        “那个女人一下子变得好恐怖!”温枸橼心有余悸地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回头往山上看,“我们什么时候折返?”

        龙卧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犹豫,见宫、羽二佐一走,便沿原路钻回瀑布前。

        龙卧溪从温枸橼手中接过水壶和布袋,“你小心点,别摔死,也别淹死。”

        “别吓我,你也要跟着下来的吧!”

        “下!怎么不下?但总要分个先后,万一你死了,我还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啊。”

        “啧啧……”温枸橼朝龙卧溪做了个鬼脸,随即纵身一跃,坠入瀑布白茫茫的水花之中。

        龙卧溪看着她消失,随后在雷鸣般的水声中搜索到“咚”的一下落水声,立即松了一口气,于是也将手里东西放下,抖擞精神,准备跳水。

        “且慢!”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他。

        龙卧溪回过头来,竟见宫佐立在五步之外——她的衣带在沾水的风中飘动,一双清秀的眼睛像是在唱歌。龙卧溪承认,她如天籁宫许多弟子一样,都美得让人却步。只可惜在这个时候,她显然不是来奏乐的。

        “你会后悔的。”她警告道。

        龙卧溪笑笑,“我不下去会更后悔,她可在下面等我。”

        “别跳,这是为你好。”

        “你还不至于要为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担忧吧?”

        “你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龙卧溪置之一笑,“要是再听你在这里绕弯,她会恨死我的。”话毕,他一脚踩空,从石崖上坠了下去。

        温枸橼从水里探出头来,只见头上一片白雾,根本无法判断自己从多高的位置跳下。在她前方不远处,瀑布如无数条白龙从霄汉直落,插入水中,激起雷霆一般的巨响。

        她在水里转了几圈,还不见龙卧溪下来,便先行潜水从瀑布底下进入山腔之中。一穿过那道咆哮的帘幕,头顶上就黑了,水底也变得昏暗莫测。温枸橼将头伸出来,果见瀑布之后藏着一个出奇大的山洞,而洞中含着一口恬静的湖,仿佛就是为了中和瀑布的愤怒而存在。侥幸钻进来的阳光投射在洞顶,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她又向前游了一阵,便被一道巨石围成的高墙挡住去路,墙上搭着一条湿漉漉的软梯。她往四周一看,这石墙将满满一湖水挡在了山洞的前端。而在石墙另一侧,哗哗的水声出卖了山洞真正的大小。

        急于见到山洞另一端的情况,温枸橼攀上了软梯——“我的天!”——只见软梯连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桥,通往对面一个又小又暗的洞口。铁索桥下,则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

        湖水透过石墙的细缝缓缓渗出,流向这无底深渊。

        温枸橼打了个冷战,提起心肝扶着铁索,走向对面的洞口。踏进洞的那一刻,她终于松了口气。

        洞里又暗又湿,她只能将两手按在冰冷的洞壁上,一步步前移。不晓得走了多远、转了多少弯,她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时候,两手突然同时触到墙上的凹陷,随之便是清脆的“啪啪”两声。温枸橼急忙弯下腰来在地上胡乱摸索——是两块木板,质地还不错,上面似乎还刻着字。

        “挚友楚公澈流之灵位……楚澈流是谁?”她放下这一块,开始着手感知另一块上面的字眼。“爱妻……”她的心鬼使神差地抽搐了一下,“爱妻茵儿……”她哽咽了,“之、之灵位……”她无力地倒在了石壁边,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母亲……”

        究竟林文茵因何命陨,又何故有灵位设于奇韵峰内,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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