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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回忆前情盼来朝


“二郎,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

        孙望庭咬咬牙,“好姐姐,你这样也看得出来?”

        桂枝笑道:“傻子,姐姐我哪里是靠看的?都老相好了,你是力不从心还是根本在神游,我一碰就知。怎么,想别的女人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你……”孙望庭正想继续说,可转念一想,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谈论另一个女人,实在太不厚道,于是便转身躺了下来。“是有这么一个人……”

        “哟,让我们家孙二郎难以启齿的女人,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

        孙望庭往桂枝腰上一拍,戏谑地骂道:“啧,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孙二郎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个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和我一起出生入死……”

        桂枝不耐烦地皱眉,道:“直接从‘不过’开始说。”

        孙望庭一愣,苦笑道:“不过……她应该对我无心。”

        “我认识的孙二郎可不会说这种话。什么叫‘应该’?你问过人家吗?”

        “算问过吧……可她显得很动摇。何况我也觉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这次轮到桂枝往孙望庭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配不上?这么没志气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好姐姐,你听我说,她是名门之后,他日要是继承家业,就是一呼百应的豪杰。我孙望庭,说好听点就是无名小卒,难听点的话就是个市井流氓。换过来想,若我是这样的大家女杰,肯定也看不上孙望庭这种人吧。”

        “可你孙二郎的父兄不也是有名堂的人吗?不至于吧?”

        “今时不同往日,我老子那点小名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也早就不在了。至于我哥,已经沦落成一个冷血疯汉。这样的身世怎么好意思委屈她?”

        “二郎,英雄莫问出处,诸葛丞相也教你不宜妄自菲薄,怎么就忘了呢?你心地不坏,武艺也不差,比那些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好上千百倍,怎么配不上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别多心!”

        “好姐姐,你这么引经据典的,我都不好意思回话了。”

        “知道姐姐有理就成,成天一副多愁善感的嘴脸算什么样子?她若是明事理的人,便不会介怀出身。你用自己的本事打动她,何耻之有?就算她不为所动,你也已经彰显了本领,她必然对你心存敬意——所谓买卖不成仁义,也是这个道理。”

        孙望庭点点头,“听姐姐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

        桂枝道:“灌完了,别忘给姐姐留口饭吃就成。”

        “那是自然,还是老样子啊。”孙望庭说完就翻身坐起,往衣袋里掏钱。

        谁知桂枝冷不丁地丢下一句——“今天收多五成。”

        “咦,为什么啊?”

        桂枝转身背对孙望庭,道:“姐姐是卖身的,今天还额外陪你谈心事,就算佛祖也是要吃饭的吧?”

        “也不知是谁成天炫耀,说我孙二郎是贴钱让姐姐享用我年轻的身体……”

        桂枝一脚揣在他屁股上,“讨厌,我觉得自己赚到了,还不能跟人显摆么?”

        孙望庭点好钱币,放在案上,而桂枝似乎也不急着核对。“桂枝姐姐,你男人长得好看么?”他问。

        “上次见他时,还是看得入眼的。隔了大半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回来也许是另一幅模样也不一定。”

        “商旅之人,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吗?歌女嫁作商人妇,都是让人看不起的,我们也算天作之合了。”

        孙望庭抹了一下鼻子,枕在桂枝大腿上,“何必管别人看不看得起?你们衣食无忧,比什么都强。”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还说,如果我不怕吃苦,去西域也能带着我。”

        “哇,好羡慕……”

        “日后你就算念着我,也找不到人咯。”

        “好姐姐……”孙望庭重新躺好,抚着桂枝光滑的双肩,“姐姐的恩情,孙二郎永世不忘。”

        “忘了也罢,姐姐又不要你养。你要再来,莫说那位女杰了,连我也会看不起你。快,祝我与我男人百年好合!”

        孙望庭听出了桂枝的不舍,而他又何尝舍得?“姐姐一定要与郎君白头到老。就算以后不见,我也会惦记着你的。”

        “要真惦记着我,当初就别老是欠我钱。还要你师兄亲自来清帐,我都替你难为情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孙望庭低下头,在桂枝脸上亲了一下,“恭喜姐姐从良!要不要预先请我喝杯喜酒?”

        桂枝一掌拍在孙望庭脸上,笑道:“喝你个冤大头!我见你这副嬉皮笑脸的德性,就什么从良的心都没了!”

        “能遇上姐姐这般有情有义的人,是我孙望庭的福分。”

        桂枝笑着笑着,眼里又流出些缱绻的温情来,“想起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呢。”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总觉得欠了姐姐一份情……”

        “傻子,有什么欠与不欠的?你每次给足数目,不让姐姐饿着,我就谢天谢地了。一场相识,别这么矫情。”桂枝说完就起身更衣,“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好,姐姐留下来数钱吧。”孙望庭打趣道。

        桂枝扑哧一笑,“你啊,就是没正经。也罢,不跟你拖泥带水。你要是实在放不下我,逢年过节就给我寄钱吧。”

        “一定。”

        孙望庭开门出去前,还不忘揽住桂枝深深吻了一下,“好姐姐,你男人若是对你不好,就来惊雀山找我,我替你出气。”

        “真是的,说什么晦气话呢?”

        “那你们家孙二郎这就走了啊。”

        桂枝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把他推出门。

        桂枝永远都会记得与孙望庭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那是一年中的梅雨季节,桂枝染了风寒,只能闭门谢客,窝在屋里休息。恰逢午后时分,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将她吵醒。本想起身开门探个究竟,却恰好被一个闹事的醉汉闯进屋来。

        这不是桂枝第一次面对酒醉的男人,但当时的她身体虚弱、神志昏沉,根本没力气推开那家伙庞大的身躯。男人瞬间将她扑倒在地,任她怎么尖叫挣扎也不放手。桂枝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有很多人聚集在自己门外——但没有一个人上来制止。

        他们又为什么要制止呢?自己的姐妹们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万一那人转而缠住自己怎么办?客人就更不用指望了,都是一丘之貉,又怎会怜悯她这个风尘女子?就算事后她怎么落泪哭诉,旁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应随时准备好要承受的羞辱。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这样待你?

        就在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扎着红色头巾的少年。只见他挥舞着长长的手臂,三两下就把那醉汉拽出门。其过程之快,桂枝连他的脸都来不及看清。紧接着,就听到那醉汉被拖下台阶的阵阵闷响。

        桂枝爬起来,速速披上衣服,踉踉跄跄走到楼梯上,见少年“唿”一下将那醉汉丢在门外,还嚷嚷道:“有本事在软香居惹是生非,不如上惊雀山来和你孙爷爷过招!”

        “惊雀山”三个字一出,围观的人都静了下来。

        “桂枝!”老鸨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兴冲冲地跑过来,“你遇到贵人了!那位公子是惊雀山的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招呼他啊!”

        “啊……”桂枝虽然想下楼去看看那人真颜,可头实在是痛,根本挪不动半步。

        那少年抬头,见桂枝靠在栏杆上摇摇欲坠,忙冲上来扶她,“姐姐没事吧?”

        “来……”桂枝拉住他的手腕,“我们进屋说。”

        其实桂枝除了道谢,也没什么要和他说的,只是想赶快躺下而已。

        少年乖乖跟着桂枝进屋,还替她关上门。

        桂枝气若游丝地道了声:“请坐。”把手一招,竟发现指尖有血。再看那少年——他手背上有一道滴血的伤口。“哎呀,你受伤了!”眼里一见红,她顿时睡意全无,“我、我给你包扎……”

        “不用急,姐姐,”少年随性地坐下,面不改色,“一点皮外伤,不打紧的,你别慌。”

        “都是我不好……”

        “哪里话?明明是那家伙抓伤的。你别说,他还真有点蛮力,可惜不是我对手。”他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真是的,都流血了,还一副讨嫌的样子。”

        “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嘛……”少年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姐姐怎么称呼?”

        “桂枝。你呢?你真是惊雀山来的么?”

        “如假包换,惊雀山无度门孙二郎孙望庭是也!”

        “听说你们山上有只长了三只眼的妖怪,可是真的?”

        孙望庭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当然是真的!”

        桂枝看他那轻浮的样子,知道他在胡扯,可她没再说什么。“刚才多得你救了我。我一介女流,无以为报……”

        “桂枝姐姐言重,我又不是要你报答才出手的。师门有训,不能乘人之危。姐姐你方才叫得声嘶力竭,明显是不情愿,我当然不能由那人胡来了。”

        “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挺会说话。姐姐能认识你,真是有福。”说到这里,桂枝已经帮孙望庭把伤口包扎好了。

        “哪里,呵呵……”孙望庭好奇地环视四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软香居。姐姐的房间真漂亮,跟姐姐一样漂亮。”

        “尊师难道还教你来寻花问柳不成?”

        “才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的……”

        桂枝瞅他脸红,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个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就来这种烟花之地,就不怕回去被师父教训?”

        “你有所不知,我师父也经常出入赌坊之类的地方,他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呢。主要是瞒着大师兄,有些心虚罢了……”

        “你大师兄很凶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凶,可每次想起他来,心头就凉凉的。不过他才不会知道我在这里呢。姐姐要是不嫌弃,我以后还来找你?”

        “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会嫌弃?只是姐姐今日抱恙,没那气力……”

        “不打紧、不打紧,我择日再来就好。”

        “二郎啊,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这么有商有量的客人。”桂枝伸出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问:“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还是童子之身?”

        孙望庭立刻从耳根红到了鼻尖,“姐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阅人无数,你这种初生牛犊,我一碰就知。”

        “真是……丢死人了。”

        “有什么丢不丢人的,谁没有第一次呢?姐姐到时慢慢教你。”

        自那一次后,孙望庭就成了软香居的常客,但他永远只会直奔桂枝的房间。而在软香居出名泼辣挑剔的桂枝,对孙望庭却体贴得不得了。

        然而孙望庭频频造访风月所的事,又怎么瞒得过纪莫邀?其实在他第二次自告奋勇要下山办货的时候,山里的人就开始怀疑了。不过最后也没搞出什么乱子,甚至比吕尚休惹的麻烦要少,纪莫邀也就不管了。

        “我好奇,”纪莫邀问,“温先生是为了卖弄腹中墨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才会给三个子女起这么生僻的名字?”

        嫏嬛望着手里的茶碗笑了,“一姐出世时,园里枸橼开花;葶苈诞生时,庭前葶苈发芽。至于我……”她腼腆地笑笑,“我娘临盆时身在书斋,还没来得及去别处躺下,便生了我。”

        纪莫邀调侃道:“这就跟孔夫子给孔鲤起名一样随性。而且笔画这么多,多吃亏。”

        “此话怎讲?”

        “你想想,假如你和一个叫丁一的人斗快抄文章,大家写一样的字。等最后题名时,他三笔就写完,你才刚刚写好三点水——必败无疑啊。”

        嫏嬛哭笑不得,托着腮将身子往前一倾,问:“我可什么都跟你说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纪莫邀眯起眼,“为什么想知道?”

        “很少有父母会叫别人将自己的儿子拒于门外。”

        “这名字是我娘起的。”纪莫邀呷了一口茶,“也许她觉得合适吧。”

        “你很少提起她……”嫏嬛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往下问,“你们……关系好吗?”

        “好。”纪莫邀不假思索地答道,“挺好的。”

        他回答之快,令嫏嬛无法不怀疑他是在撒谎。但纪莫邀答应过她,只要是她提的问题,自己都会如实回答。于是她不再多问。

        这时,陆子都跑了过来,“大师兄,阿晟捎信来了。”

        “师姐托我将信亲手交到温姑娘手上。”欧阳晟将信递给嫏嬛,随后又掏出一张折了两番的信纸,“纪师兄,这是二师兄给你的便条。”

        纪莫邀黑脸接过纸,“连封套都省了,他跟我还真是客气。”一打开,里面果然都是些插科打诨的闲话,无甚要闻。

        倒是嫏嬛,对着信中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尤为仔细。

        陆子都见欧阳晟汗流浃背,便问:“阿晟今日也是跑过来的么?”

        欧阳晟点头,“很久没有锻炼腿脚了。”

        嫏嬛笑道:“可别让葶苈听见。这么长的路途用来练脚力,真要把他吓死。”

        欧阳晟随后婉拒了用饭的邀请,稍作歇息便启程回山。

        陆子都望着他远去,感慨道:“我要是也像阿晟这样长年累月地锻炼,估计也能来去自如吧?”

        纪莫邀立在他肩后,冷冷道:“我有声杀天王替我送信,你操什么心?”

        “大师兄,如果我和阿晟打起来,你觉得我赢面大么?”

        纪莫邀笑道:“两个没脾气的人,怎么会打起来?”

        “如果只是切磋呢?”子都似乎一心要知道答案。

        纪莫邀想了一阵,答道:“阿晟身板比你健硕,单纯比拼力气可能胜你一筹。可你也有你的优点。如果打起来,我肯定赌你赢……否则我这个师兄也忒失败了。”

        子都如释重负地笑了,“谢谢大师兄。”

        嫏嬛也阅毕手中信件,兴致勃勃地说:“准备文房四宝,我要寄信!”

        “立刻就回信吗?”纪莫邀问,“早知道适才就不让阿晟走得这么急了。”

        嫏嬛连忙摇头,“不是寄给姑姑的,而是父亲的朋友们。”她将信递给纪莫邀看,“之前父亲不是说,名册的誊本在三位旧友的手中吗?如今姑姑已查明他们的住地,更是托人快马加鞭送信去询问名册事宜。我只是觉得,作为父亲的女儿,还是应该给每个人写一封亲笔信,以表诚意。”

        “这倒是不错……”纪莫邀顺道也把杜仙仪的来信看了一遍,“这几个名字都是与令尊同辈的文人墨客,我隐约都听说过。谷繁之应该算比较有名的,经常出没烟花之地,和望庭一样是软香居的熟客。封锦山隐居已久,一直听说他在什么地方种田。至于陈南笙则是个酒鬼,口味非常刁钻,我在坊间听过他不少轶闻。”

        嫏嬛见他说个不停,显得非常意外,“你怎么比我还了解父亲的朋友?这些名字我虽都认得,可样子一个都想不起来呢。”

        “你们姐弟避世多年,自然不知。”

        信件一出,不日便有回信送到杜仙仪手中。三人得知故交儿女健在,果然全都异口同声地答应见面,以便亲手交还名册。

        “请他们来惊雀山如何?还是去素装山好一些?”嫏嬛将笔悬在半空,不知给杜仙仪的回信该如何开头,“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葶苈提议道:“毕竟是客人,还是对我们有恩的长辈,不如先在镇里找个体面的客店招待,再去迎接他们上山?上哪座山也可以让他们自己决定,反正两头都有人打点。”

        嫏嬛连连点头,“说得没错,是我想得不够周到。我宁愿自己跑远点,也不想他们太操劳。”

        葶苈见她絮絮叨叨没个消停,不禁笑道:“二姐你不要紧张。”

        “我哪里紧张了?”这话说得气虚,嫏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葶苈,你也应记得我们刚和一姐重遇时的心情。虽然很想见面,但是真见到时,心里一下子还是承受不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葶苈似懂非懂地问:“现在也一样吗?”

        嫏嬛艰难点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爹娘,是在出事之前。他们所认识的温言睿和林文茵,和我们记忆中的应是一样的。可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私下调查楚家灭门案。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在顾虑什么,就是有些害怕……未知之事吧。”

        葶苈道:“可这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你之前找姜芍问楚澄,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么?”

        “是啊……”嫏嬛索性丢下笔,长吁一声,“纪莫邀提醒我的时候,我还真觉得看到了一线曙光,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可也难怪,楚澄离开登河山时,姜芍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算曾经听说,又怎么可能会有深刻的记忆?而且姜骥也没提过他。”

        “是吧……”葶苈凑到嫏嬛身侧,“可是好奇怪呀,楚澄服侍姜家多年,和姜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主仆。他离开后,姜骥怎么就绝口不提此人了呢?”

        嫏嬛思索了一阵,道:“楚澄当初离开登河山,一定有原因,而姜骥则羞于提及这个原因……这和他被灭门,可能真有关联。”

        “但愿几位叔伯能指点迷津。”葶苈说完,又转过身来,捏了捏嫏嬛的手臂,问:“二姐,你梦到过大师兄么?”

        嫏嬛被突然这么一问,立刻别过脸去,支吾答道:“有……梦到几次。”随即报复似地拍了一下葶苈的脑门,“别这么大声,他万一经过怎么办?”

        葶苈“嗤嗤”地笑了一阵,又平静下来,将头枕在嫏嬛肩上,细声道:“能梦到喜欢的人,真好。”

        嫏嬛轻揉他的头顶,“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了?”

        “没什么,二姐。”葶苈抱着嫏嬛的手臂侧卧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小红了。有时甚至一整天没想她,也不会觉得不妥……”他怯怯地问:“这样正常吗?”

        嫏嬛苦笑,“我不是你,没法告诉你什么才是正常。”

        葶苈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握住嫏嬛的手,笑着问:“我这么大还粘着你,你烦不烦?”

        “傻瓜,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烦?”

        “如果我和大师兄同时掉到水里,你会救谁?”

        嫏嬛放声大笑,“你大师兄会水,当然是救你了!”她说完一把将葶苈拉到怀里,“葶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分别喜欢什么人,你都是我弟弟,我依然会保护你,明白吗?”

        葶苈在姐姐怀中点点头,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约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姜芍在惊雀山也有半月有余。最初担心的江湖追杀令并没有出现,登河山更像完全没了声气,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纪莫邀不敢轻易买账,但既然未见波澜,便专注着安排嫏嬛姐弟与三位先生相见的事情。

        其中动作最快的谷繁之,率先来到约定的旅店。他着人捎信去素装山后,便留在客房里呷几口小酒。

        跑腿的刚出门,一个高挑的女子便步入酒馆。“敢问谷繁之先生可在此处?”她问道。

        掌柜盯着跟前的女子:长发披肩,面如白玉,一条褐红色的纱巾从鼻梁一直垂到肩上,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即便如此,他还是能隐约看到面纱之下那副绝美的容颜。

        “小娘子找谷先生何事?”送信的才刚离开,来者不可能是素装山的人。掌柜纵被女郎若隐若现的美貌迷得眼花,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女郎似乎窃窃笑了,“小女子在两条街外的软香居卖唱,谷先生是我们的熟客。得知先生下榻客店,妈妈便遣我夜里来侍奉他。”

        掌柜不禁冷笑——好一个谷繁之,我还道是什么风高亮节的雅士,原来也是凡夫俗子。只是不能听这女人一面之词。

        安全起见,他派跑堂的上楼,问谷繁之可有邀歌女相伴。片刻之后,跑堂的回来,言确有此事。

        “谷先生自己都认了,店家还不信我么?”

        说到这份上,掌柜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这还不是因为谷先生是贵客,我们得罪不起,这才万事谨慎,还望姑娘不要见怪。”被三眼魔蛟委以重任的恐惧,至今萦绕在掌柜的后脑。

        女郎轻笑,“罢了,我不是惹不起的千金小姐,被人怠慢也不是稀奇事。不过,你们可别打搅了谷先生的雅兴。”

        掌柜的连连点头,“不敢,不敢。”

        女郎朝掌柜后脑勺上轻蔑地望了一眼,便随跑堂的上楼去了。

        未几,谷繁之屋中便传来阵阵歌声。

        次日,嫏嬛和葶苈从惊雀山出发,随行的还有纪莫邀,而高知命和杜仙仪则在半路和他们会合。

        “昨晚睡得可好?”杜仙仪问两姐弟。

        嫏嬛笑着摇头,“总是惦记着要见谷先生,几乎没合眼。”

        “是啊。”葶苈附和道,“但他们若能指点迷津,那多少晚没睡都值了。”

        知命笑道:“师姐昨夜也无法入眠,我陪她下棋直至四更,才各自回房眯了一会。”

        “谷繁之特地早一天来到城里,也不知是不是去找他在软香居的老相好。”纪莫邀猜测道。

        杜仙仪道:“当年见过他几面,十有八九是这个缘故。”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镇上去。可没走多远,就见前方有一单骑,马上是一个身披藕裙,面掩薄纱的女子。

        嫏嬛远远就认出那身着装,“天籁宫。”

        杜仙仪一下警觉起来,“那是谁?”

        话音刚落,来者便高声唤道:“杜姑娘,别来无恙啊。”

        “商佐……”杜仙仪认出对方来,“商佐远道而来,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有失远迎,我在这里陪个不是!”

        “无妨。”商佐逐渐靠近,她盈盈笑着,一双大眼睛却似藏有冰刀无数,“不请自来,是我失礼才对。此番不过是找故人叙叙旧罢了,不知阁下有无闲暇?”

        杜仙仪面有不满,可又不便发作,“今日不巧,我要去见另一位贵客,不能招呼商佐。”她和知命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不如我着师弟高知命带商佐往素装山暂歇,待我晚些回来时,再与阁下秉烛长谈?”

        商佐干脆地答道:“甚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远去后,杜仙仪才愤愤不平地骂道:“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纪莫邀问:“她是来追究阴间四鬼的死吗?”

        杜仙仪点头,“想也不会有其他事。我和孙迟行不明不白地被困在水牢里,吃尽苦头。天籁宫其他人我不敢断言,但商佐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知道水牢的存在。竟然多年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义兄夫妇被关在里头时,她们也没个动静,也不知是不是跟那四兄弟狼狈为奸。如今好了,那四个败类被我们斩草除根,水牢如今是个空牢,她却突然冒出来要跟我‘叙旧’……”

        嫏嬛不无忧虑地问:“她之前在摩云峰上吓得语无伦次,弱不禁风的。如今见了我们,却如此气定神闲,甚至说趾高气扬也不为过。其中定有蹊跷……她会不会知道父亲的去向?”

        杜仙仪愁眉紧锁,“难说。但我已不受水牢囚禁,她只身一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应该弄不出什么花样来。”她见嫏嬛和葶苈神色凝重,又安慰道:“别怕,我们快去见谷先生吧!”

        四人又行了一阵,来到谷繁之留宿的酒楼。

        杜仙仪率先下马,带嫏嬛姐弟先行进入,纪莫邀则跟在最后。众人来到掌柜桌前,说是约了谷繁之先生见面。

        掌柜的连连点头,却不忘叮嘱道:“昨夜,谷先生请了个软香居的歌女在房中玩耍,彻夜都能听到歌乐之声。那女郎天快亮才走,谷先生怕是现在还睡着呢。”

        “无妨,都是意料之中。”纪莫邀朝他摆摆手,“谁叫这人是个登徒子呢?”

        “父亲会和他成为生死之交,也是奇事。”葶苈嘀咕道。

        嫏嬛立刻提醒他:“别乱讲话。谷繁之虽然好色,可也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有情有义。父亲交托过他的事,他一定会做到。我们只管问正事就好,至于他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都轮不到我们多嘴。”

        “对了,”杜仙仪在上楼之前又回头问那掌柜,“谷繁之可有亲口承认歌女是他请来的?”

        掌柜点点头,指着那跑堂的道:“呐,我们还上楼去问过谷先生。那时谷先生是怎么说的?”

        跑堂的年轻人回头应道:“我问谷先生,可是请了个软香居的姑娘来,他就跟我说:‘既然来了,就快请上房来。’没骗你。”

        掌柜朝杜仙仪摊开手。

        杜仙仪点点头,随其余三人上楼去了。

        来到谷繁之房前,确实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声响。

        “还真能睡……”葶苈失笑。

        杜仙仪上前敲一下门,“谷先生,在下靛衣门杜仙仪,我们多年前在宴会上见过。”

        屋里没有动静。

        纪莫邀也敲门道:“谷先生,我是无度门纪莫邀。温先生的子女都到了,劳烦开门。”

        嫏嬛又问:“谷先生是在这间房里吗?”

        “掌柜的没理由要骗我们。”纪莫邀靠到门上,又敲了两下,“谷先生?”

        没有回应。

        纪莫邀惊觉不妙,一脚将门踹开——果然如他所料,屋内只剩下谷繁之冰冷的尸体。

        “谷先生!”葶苈惊叫道,“快、快来人——”

        “不必了。”杜仙仪随纪莫邀进屋,望着谷繁之侧卧在地的躯体,“他已经死了。”

        纪莫邀凑上前细看,低声道:“身上还有酒气,想必是醉酒时被生生绞死。”他拾起谷繁之枕边的一段麻绳,“这就是凶器。”

        嫏嬛面如土色地上前,问:“如果是被生生绞死,怎么没人听到他的挣扎之声?”

        杜仙仪举起桌上的空酒壶,道:“也许凶手在酒里下了药,让他昏昏沉沉吧。但就算没下药,要无声无息地勒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并非难事。”

        “是、是那个歌女下的手吗?她会是谁?”葶苈无力地靠在门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第一个来到的谷先生就被害了,该如何是好?”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被另外三人注视着——糟,是不是说错话了。

        “三公子真没出息,这么轻易就投降了。”纪莫邀冷笑,“首先,我们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软香居的人。这个好查,而且我可以断言——她肯定不是。”

        嫏嬛想点头,可立刻又有了疑问,“但如果不是,谷先生又为什么会立刻答应见她呢?常人难道不会觉得可疑吗?”

        杜仙仪道:“谷繁之是软香居的常客,也许对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令他失去戒心。他不是说‘既然来了’这样的话吗?也就是说,他从来就没有叫歌女前来,但既然来了,就没有拒绝。”

        “我们的对手消息很是灵通啊。”纪莫邀趴在谷繁之遗体边,像狗一样仔细地闻他的衣服和头发,“这个女人知道谷繁之昨天到达,更知道他生性好色,因而能轻易取他性命。”他随后爬起身,跟其余人道:“你们快找他的行装里有没有名册和相关的书信,我先下去问问那个女子的长相。”

        “她高高瘦瘦,大半个脸都被纱巾遮住,似乎化了浓妆……那双眼熠熠有光,深邃似海,极为美艳。不过是个生面孔,店里没人认得出她。”

        纪莫邀听那掌柜的说完,手指不耐烦地在柜台上敲了几下,又问:“那个女子是何时离开的?”

        不多时,嫏嬛下楼来了。

        “有发现吗?”纪莫邀问。

        她黯然摇头,“连件带字的东西都找不到,全被抢走了。”

        纪莫邀淡然道:“这里离我们跟商佐见面的位置不远。”

        嫏嬛眨了眨眼,低声问:“你怀疑凶手是商佐?”

        “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而且外貌也大致吻合。”

        “可她怎么会知道谷繁之在这里?而且既然杀了他,为什么又要刻意和我们碰面?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纪莫邀细想一阵,道:“既然我们找不到谷繁之答应带来的名册,就意味着这是凶手的杀机,也就是说,持有名册的另外二位先生也同样危险。试想,你父母在水牢受苦多时,也许一早知道天籁宫参与其中。商佐怕丑事败露,才会先一步将那些能帮你们挖掘真相的人杀死……”他的声音弱了下来,“虽说动机很合理,但你刚刚的问题还是无法解答——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谷繁之与我们通信?这个过程中,哪一个环节暴露了?我实在想不通。”

        遇敌不遇友,见死不见生,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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