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难承
“他们在鬼王庙拜堂成了亲，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没过多久就被赵家找到了。”江夜怜接下去道。
赵家偶有个家仆到鬼王庙来祭拜，刚好撞上了赵南歌。
赵府里仆从很多，是以赵南歌并不识得这个家仆，这个家仆又装的很好，令赵南歌以为这人也不认识他，放松了警惕。
结果，他一出鬼王庙的门便自是狂奔回赵府，禀报了赵府的老爷领赏。
赵府老爷当即便带了人找到鬼王庙去。他去时，赵南歌正在洒扫院子。
赵老爷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是逃婚躲在这儿，二话不说，只一挥手，赵府家仆纷纷而上，连拉带拽地要把这位小少爷带回去。
“你还不回去，想在这儿躲到什么时候？一辈子不打算回来了吗！”赵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准备让董姑娘等到什么时候？人几次想来悔婚了，给我说回去了。”
“我和董姑娘本没什么情爱，也不过新相识，又如何做夫妻？”赵南歌面色笼着层阴翳，“强扭的瓜不甜。”
“说的什么屁话！”赵老爷猛得一拍面前那大理石桌子，吓得树上的鸟都纷纷扑棱起翅膀，“拜完堂相处久了，这感情不就好了吗？人家可是知县的千金小姐，求都求不来的，那是你能得罪得的吗？”
“董姑娘素来心高气傲，我与她本不是一路人……”
还没说完就被他老子粗暴地打断：“人家是县令千金，高傲点儿怎么了，你让让她不完了，合着难不成还要人家让着你？娶了董姑娘，咱赵家这权势不就来了吗，以后还有什么怕的？你再要不行，等以后日子久了，给你纳俩小妾来不好了。”
动静惊动的屋内的芳芷瑶，她连忙扯了条布带蒙在眼上走出去，就见一大群人拉拉扯扯着。
“南歌，出什么事了？”
赵府家仆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你们什么关系啊？他在这儿这么久不会都跟你这小妮子在一块儿吧？”
芳芷瑶听出这群人的语气恶劣，但仍答道：“他是我夫……”
她想说夫君，但才说到一半，赵南歌疾喝道：“管事而已，你来做什么”话语间好像一点不想见到她似的。
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回到屋内。她不懂这一群人是什么身份，更不懂为什么赵南歌态度忽然变得那么冷漠，就连他们已结发为夫妻的事实都害怕承认。
赵南歌松了一口气，他父亲若是知道了他们拜过堂了，怕是得把她活撕了。
“这姑娘谁？”赵老爷瞪着他问道。
“在这儿管香火的。”
赵老爷虽对刚才的行为起疑，但也没多问，只暗骂了一声“肥缺”，又瞪着赵南歌道，“你自己走还是我找人抬你？”
“自己走。”
赵南歌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赵老爷子说到做到，今日他是非的回赵府不可，只得匆匆回头一瞥，被一群人前簇后拥着回到赵府。
江夜怜讲道：“赵家带走了赵南歌。芳芷瑶一番挣扎后，把自己卖入赵家，借机想去察看他的心意。”
芳芷瑶自言自己怕光，脸上蒙着黑布，做的全是巡夜的工作，尽量避免遇到人，哪怕偶尔遇上了，一般人对于影子并不敏感，也很难看出她的不同。
她始终不肯相信，赵南歌就这么抛弃自己走了，抛弃自己，甚至不肯承认他们是结发夫妻。
直至有一日，赵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各处都装饰着红绣球，张贴着“囍”字。
芳芷瑶忙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喜庆？”
“今儿少爷大喜之日呀，姊姊不晓得吗？老爷说不定一高兴，还会赏大家好东西哩。”小厮显得很高兴。
芳芷瑶心里“咯噔”一下，这么些日子，她已知道赵南歌其实就是赵府的少爷，但万一赵府还有其他少爷呢。她不甘心，又问道：“是哪个少爷？”
那小厮很奇怪地看着她：“府上不就一位少爷吗，还有哪个少爷了。都说是和县令千金成婚嘞，咱少爷可有福分咧。”
芳芷瑶明知道这少爷就是赵南歌，还是找虐似的问了一句：“是叫赵南歌的是吗？”
“诶诶诶！”小厮急忙过来捂住她的嘴，“姊姊莫要乱说呀，少爷的名讳哪是咱们下人能叫的，给老爷听见了，他可要撕你的嘴嘞。”
芳芷瑶一颗心都坠入谷底，索性那小厮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他成亲，你有什么高兴的？”
那小厮却笑着，“当然该替少爷高兴啊，娶得了千金小姐，老爷要给发喜糖吃嘞，听说这回特别公平，连咱们这些干粗活的都有份！”那小厮想着甜甜的喜糖，便喜滋滋地笑了，欢喜地舔了舔嘴唇。
芳芷瑶却一点笑不出来，“替少爷高兴……”
他们成完婚第二天，洞房花烛过了，赵府家仆赵例是要一一去贺喜的，也顺带去拜过女主人。
赵南歌和新取的千金小姐坐在铺满呢绒金绣的奢华檀木椅上，边上坐着的老爷抽着烟斗，笑得合不拢嘴。
坐上的少爷礼貌地笑着，指节泛白，眼下隐隐有些阴影，他身披大红婚服，头戴金冠，腰束盘纹缎带，连足上袖边上都是镶了金的。
董夫人就更加金银发束，簪花戴柳，脸上抹着厚厚粉脂，娇艳欲滴。指上戴着鸽子蛋大的珍珠，脖上挂的榴花金项链直垂到腰际。
婚服又宽又长，几乎铺了一地。她在坐上妖艳地笑着，泛着光泽的红润双唇扬着勾人的弧度。
满目都是极尽奢华，和鬼王庙里简陋的成亲，简直天壤之别。
“老爷万安，贺少爷喜，贺夫人喜。”芳芷瑶和前面的人一样，依次问候屋内的主子。
只是其他人多少还有个分到点喜糖的雀跃，芳芷瑶却是一点喜都没有，她强忍着心中割裂般的痛苦，贺出了这么声喜。
赵南歌身子僵了僵。
“你脸怎么了？干嘛蒙着？”董夫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天身有疾，不能见光。”
“哦？”董夫人玩味地笑着，“见光怎样，会死吗？”
“这……”芳芷瑶答不上来，她真不知道怕光的人见了光会怎样。
“你把布摘了我看看。”董夫人懒懒道，“好金贵一下人，我脸都没蒙起来不让看呢。你连眼睛都遮着，看得见路吗？”
芳芷瑶慌了，摘了这层布，首先赵南歌会认出自己，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是鬼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小人容貌极为丑陋，怕要吓着夫人。”
“呵，你尽管摘，吓不死我。”
芳芷瑶这几天本就够她受的了，这会儿夫人还不肯放过她，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好。
赵老爷自然要讨好县令千金，拿着烟斗指着她，呵斥道：“你耳聋吗？夫人叫你摘你就摘，搁那儿跟个二愣子似的做甚哪？”
“我……”
赵南歌开口道：“她不愿意就算了吧。”
芳芷瑶觉得自己看到了救星，或许他认出自己了，在帮自己呢？或许他不肯与自己相认是另有隐情呢？
但下一句话又立即让她跌入谷底。
“一个下人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父亲何必置气，伤了自己。若真是丑陋，反脏了夫人的眼。”
赵南歌说着递了一盒喜糖给她：“喜糖人人有份，换下一个进来。”
芳芷瑶接过糖，望着赵南歌的双眸，企图找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但她本就眼前蒙了层纱，又哪看得清有什么。
她转身逃也似的，径直向前奔去，她一个人也没遇到，赵府上上下下全都去请安领糖去了。
她浑浑噩噩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她缩在一个假山背后的阴影里，攥着糖，慢慢地蹲了下来，就那样，背影佝偻下去，一点点卑微到尘埃里。
她浑身颤抖抽噎着，然而，一滴泪水也没有。
鬼不会流泪。
假的，都是假的，赵南歌曾经给他的承诺，什么永不分离，都是骗她的。
在赵府呆了这么些时日，她也渐渐明白，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她又有什么理由要求赵南歌爱她，有什么资本让赵府少爷娶她？他是人，她是鬼；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少爷，她是藉藉无名的孤魂野鬼。怎么看，都难相配。
娶了县令千金，赵家该能飞黄腾达了，赵南歌也会幸福的吧。
芳芷瑶本想当面质问赵南歌为什么不肯认她，现在她却不想了，问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再多一遍痛苦的重复。她不想问也不敢问了。
他们也曾拜堂结为夫妻，就当是生前一断美好的过往好了，就当她死后，他娶了续弦夫人。
芳芷瑶拆开印着囍字的糖盒，拨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糖很甜，但吃着却是苦的。
她近乎麻木地吃完了这一颗糖，自始至终没能明白个味道。
芳芷瑶想起那个小厮，他说的没错，这糖发得特别公平，人人有份。
原来这就是公平吗？
她不打算继续待在赵府，她想好了，给自己赎身，然后还去鬼王庙当个管事，就当是没有赵南歌这个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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