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未泯佩帏香 > 一百零九第章 山雨欲来(4)

一百零九第章 山雨欲来(4)


张昶觉得手里的人儿抖得厉害,一壁出声安慰着,一壁将她的身子硬掰过来,几乎是强迫的,对上了眼神,但见眼周粉腻融滑,眸子里却是一滴珠泪也无,他半抱着到了明亮处,终于看清了女孩子扩大、颤动的瞳孔,心底一软,柔声道:“丹遥,是我呀,丹遥。”

        一颗心在胸膛里剧烈的跳,要拼命的稳住,才能不炸出来,以至于喉头腥甜。惊魂未定之际,张昶的声音悠悠荡过来,涣散在狭窄巷子里,连人影也是懵懂的,丹遥不想哭,只悄悄攥紧了黛呢大衣的口袋,那信还在。

        她渐渐镇定下来,忽然想到白日里秦父所言,那些兵是从南京来的,于是看向张昶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探究:“你怎么在这?”

        张昶道:“你回彭州也没同我讲,我怕你出事。”

        丹遥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于是桩桩件件都觉得奇怪,道:“从火车站到我家,这里不是必经的。”

        张昶抿唇,本就薄的上唇几乎瞧不见了,他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丹遥同齐梦楚之流的小姐们不同,同时更加坚定的认为不能让她参透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然而他终究不是他五哥,尚不能够对着心爱人儿的眼睛撒谎,于是手上用力,将丹遥揽进怀里:“你不在家,我想你或许在这。”

        丹遥道:“你也晓得我哥哥出事了,”这不是一句疑问,但丹遥期望得到回答,良久不见回应,又笃定道,“我回家,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可你怕我出事。”她挣开张昶的怀抱,反客为主地拽住了男子的衣领,“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对吧?”

        张昶看她目光殷切,胃里的尘土气翻江倒海的涌上来,他咬牙咽了一口,迫那一团浑浊重新蛰伏腹腔,再开口音色声线却也不复清明,他说:“丹遥,你嫁给我吧。”

        户部山的巷子,和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是不同的。一条巷子虽则曲折,但到底通了首尾,因此总不能够得一个实质的万籁俱寂,可当此时候,丹遥听到了户户人烟。

        东头的陈家女儿还在用工,针扎在绣棚上发出“噗噗”的声响;隔七尺宽是刘家的大爷,“咕嘟咕嘟”的喝水,忽然被呛着了,然后咳的畅快淋漓;西边李家新近添丁,大人们哄着孩子,一迭连声的“哦哦”着,似乎这稀松平常的一个音节,便是莫大的抚慰。

        丹遥想,自己的听力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好,又想该是拿从前一点即透的理解力换来的,不然张昶这短短七个字,如何会听不懂呢?她缩回手,怔怔向后退了几步,又觉得双腿发软,不得不双手撑墙,等到掌心里最后一点温暖消失殆尽,忽然就明白过来。

        她强自扯出一个笑来:“你是想保我么?”又低头看向地面,轻轻摇头,“阿昶,你不能的。”

        张昶一步步紧逼着;“我能。”

        “你不能。”丹遥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淡淡口气说来,像是在说着两旁世人,“那位姓齐的小姐,可不是梦楚。”

        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张昶好悬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时就再也压抑不住,他在心里发狠是哪个人告诉了丹遥,又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要失去她,如同娘和那盆兰花一样。

        可是眼前女子,周身清清冷冷,像极了相赠予的药囊上,那一枝独自笼罩在月华下的兰,于是万千狡辩,梗在心口。思量半晌,道:“你想,见一见你哥哥么?”。

        张晋松将手上的卷宗摔到桌上,面无表情道:“我不准。”

        张昶道:“五哥,算我求你。”

        张晋松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自己费心费力熔炼浇筑,眼瞅着就要磨成了利刃,可不能毁在这一时半刻,遂展颜笑道:“让你开口求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有心点他拒婚齐燮元的亲侄女,都是拿范鸿铮来换的,又怕说开了反倒不美,“你那小女朋友猜着了?”

        张昶抿唇,张晋松点头:“看来是只猜到了一半。”轻笑一声,“这可奇了,你不继续瞒着,反倒要她兄妹两个相见,你就不怕她见到了亲哥哥,弄清了~那些前因?”

        张昶道:“范鸿铮自己都糊涂着。”他向来言短意赅,本欲到此为止,又想着这毕竟是求人,“这当口托孤还来不及,哪里能细究,又如何告诉丹遥。”

        张晋松心道那范先生可不是个托孤的主儿,嘴上却故意道:“原来她叫丹遥。”他仿似若有所思的,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

        张昶紧张道:“五哥,你不能动她。”

        张晋松不动声色,一双瞳仁在眼眶里缓缓一抬,淡淡道:“那这次,你要拿什么来换?”他绕过二尺见方的桌子站在张昶面前,几乎要贴到弟弟的鼻子,“你在彭州城,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茶炉上蒸汽袅袅,缭绕周身,吸进肺腑里,带来短暂的窒息,张昶忽然想起雷子明在课上所讲,你若要人信你,便不能全是假话。终于咬牙道:“户部山的一处民居,是范家产业,常年闲置,但引火烧剩下的纸张里,有范鸿铮的笔迹。”他说着掏出佐证,正是一截枯纸。

        那日里张昶去户部山,确实是专为了这一截枯纸,但真的找到了,又有些意外,毕竟距离初次看到已经时日久远,也算是来之不易。

        张晋松却笑了:“阿昶啊,要定范家老大的罪,印刷坊的那些文章就足以堵住悠悠众口,还需要这等画蛇添足?再退一步讲,就算没有那些文章,只要齐燮元心里认定他有罪了,便是铁证。你这几年学,怎么越学越是迂阔?”

        将张昶手上的所谓佐证轻飘飘仍在一边,张晋松沉声道:“你今日来找我商量,自是五哥没有白疼你一场,所以有些话,择日,不如撞日。”

        张昶直觉他五哥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本能的后退一步,他想让面前的人闭嘴,然而胃里的尘土气泛上来,打破了肺腑之间的壁,同前一刻吸进去的水蒸气,揣成了湿哒哒粘腻腻,糊在咽喉处,进退维谷。

        张晋松看他紧张样子,却没有怜惜的打算,道:“其实你和这一位齐小姐的婚事,本来也不能够成。”

        张昶楞住了。

        张晋松哂笑道:“你前儿打的那一场,如今已经牵连上海金融市场,公债惨跌,汇水上扬,各类工厂相率停工。如今各地士绅商贾,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急吼吼告御状。若你是北京那边的,你要怎么办?”

        苏军军纪,一向散漫,科勒军饷,滥施横暴,百姓早就不胜其扰。反观卢永祥,开战之初便有‘所有作战计划概在浙境以外‘的宣言,还枪毙过一个趁乱抢劫银钱的士兵。在士绅商贾来看,卢永祥显然比齐燮元,更适合掌抚江浙。

        张昶心里明白过来,卢永祥现在躲在日本,但回来掌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张家虽然瞧不上自己这一个外室之子,却也不会联姻一个即将失势的姓氏。然而新的疑问又雨后春笋,结结巴巴道,“那,那之前,你和四哥,为什么,这样笃定?”

        张晋松笑了,这一回,笑的真心实意:“本来嘛,就是帮你断一断露水情缘,只是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我们家的阿昶,到底是长大了。”他亲昵的拍一拍张昶的肩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算你首功,我会挑个时候跟爹说让你认祖的事,阿昶,你要顾一头。”

        这最后一句话,是劝诫,也是命令,张昶不自觉挺直腰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龌龊的选择。他想事有缓急,这件事怨不得自己。


  (https://www.skjwx.cc/a/54917/54917612/10638180.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