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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第章 月坠花折(5)


衣裙搂头砸过来,润夏定了心神方才看清那上头一径的暗花,在墨绿的缎面上游游移移,她还没能理出个头绪,就听到有人问她:“这是你的衣裳不是?”

        润夏有些惶恐,越发的思索不来,只听旁边有个丫头替她答了:“祥瑞福的料子,两步三桥的手艺,是少奶奶的衣裳不假。”

        年长的妈子抖着嗓子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小贱蹄子不知轻重。”她还要在骂些什么,那丫头“扑通”一声跪下来,叩头不止,嘴里不住道“我也是为了全老爷太太的脸面,您就是再给个把胆子,也是不敢胡说的……”

        端坐在梨花椅子上的妇人,伸手端了茶碗儿,却不急着喝,半晌才道:“老方师傅的手艺,常给咱们家里人裁剪,我也是认得的,这样子的身量,除了润夏,旁人也穿不下。”

        这一句算是定论。

        润夏细细想了一回,将将想起,这确实是自个儿的衣裳,因为颜色重,还被杨家老太太说过两回。自己有日子没穿,上回穿它,还是阖家出去看戏的时候。

        是了,看戏时被小丫头泼了些许脏物,半道又换的一身。她伸手捡起衣裙,在裙子上摸索着,想找到那一点茶渍,可是翻来覆去,只看见百褶裙整洁如新。她记得这裙子是给了小灵芝的,小灵芝如今人在彭州,这裙子怎么会在南京呢?

        妇人道:“全儿呢?”

        没有人回答,润夏模模糊糊的想,杨克全这会子该是在哪里?总归不在自己这里,可这样答母亲又会生气,迷怔间又有什么搂头砸过来,  这回是粉彩莲纹的茶碗。

        妇人尖着嗓子,声音也比平日里大上许多,她说全儿为什么一日日的不着家,原本是心里苦闷;她说润夏为什么与那五姨太交好,原来是图自己快活。润夏听不明白,她抬头去看,视线内却是模糊的,有什么从额际流淌下来。

        屋里本来没几个人,这时节都在老模老样的劝,有的劝太太不要气坏了身子,有的叫人把那惹祸的裙子拿远些,有的忙忙的去沏一碗新茶,就是没有人告诉润夏,不过帮人一把,怎么就成了丧尽天良?

        屋子里喧喧嚷嚷,区区三五人,比老太太摆堂会那会儿还要热闹几分。润夏想问问情由,犹豫了一会子又觉得必然是自己做错了,只得撑着一口气跪在那里,无意间见那伏在旁边的小丫头,轻轻笑了一笑。

        润夏被带回自己的院子。老妈子威严庄肃,叫小丫头们把眼睛看得、耳朵听的都烂在肚子里,又派人去找少爷。末了恭敬道:“这就叫人来替少奶奶瞧伤。”临走又补充了一句,“太太这两日要去信彭州,少奶奶这几日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去信彭州?是要把灵芝也抓回来么?润夏怔了怔,她猛然想到杨月楼近日遭遇,就怕有人在灵芝身上故技重施。忙辩解道:“那衣裳是我借与她,没有旁的。”

        这一句证着他人清白,在世人耳中听来,却是自证。那老妈子自觉内里必有些掌故,却端的住脾气不问,她原也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可架不住太太信,旁人信不信的,又有什么要紧?

        润夏还想再问点什么,想了想又觉得不如不问,错了事关在家中几日元也是有的,横竖熬过了就好。心里又庆幸这时节润秋他们不在,不然几日不得见,那孩子一定要来问一遭。思忖间有个小丫头提了红漆掐丝的提盒过来,端端正正放在了桌上。

        ……

        红漆嵌丝的盒子里,摆着一个江西细瓷的冬青釉果盘,堆着桂圆青豆之类的小食,香玉青葱似的指头拈了一粒豆,送到田正坤嘴里,后者少不得放浪形骸一番。金宝却对着那桂圆,剥也不是,不剥也不是。

        张家的五少爷已经坐在那里恁久不发一言,纵然金宝自诩有几分识人断事的本领,也不知道这话头儿,该当何处说起。

        她自知年纪大了,生意也不如从前,对这样念旧的老客,除了逢迎,也有一份相待的真心,看他神情空落,似乎有着了不得的心事。她琢磨这心事再大,总大不过楼下的杨家少爷,人家尚且胡天胡地的。正愣神的功夫,忽听张晋松开口道:“那杨克全,你可接过?”

        金宝犹豫了一回,勉强笑道:“杨家少爷,是咱们院子的熟客。”

        这一句十分巧妙,个中有无全凭听者揣度,张晋松笑了,他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放在桌子上,也不跟田正坤招呼,径自离开了温柔乡。

        往常也不觉得钓鱼巷子有多深,如今竟然有些摸不着方向。张晋松暗笑自己,酒色争逐的场子,见过不下百个,以往当个热闹瞧,今次却不能坦荡。依着墙壁把烟盒掏出来,在虎口处一下一下的磕,好容易磕出一支叼在嘴里,又发现打火机不知落在何处。他掐着嘴里的烟扔出去,狰狞的一团在地上弹了两下,便再也寻不见了。

        一墙之隔有两个娘姨在嘁嘁喳喳,一个说:“听说那杨家大少爷又去你们那儿闹腾了。”

        一个答:“可不是,千算万算没想着他今儿能来。”

        一个叹道:“要我说这杨家大少爷,成日家厮混在这,难道就不懂得,这姑娘不止一个客人,客人也不止一个姑娘,别看见面的时候你侬我侬,拆穿了都是假的。都说客人好比后院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一个姑娘要只做一个客人,那一个院子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喝西北风么?”

        一个道:“谁说不是呢,真要是喜欢的紧,赎出去了也成啊,进不了门,赁个院子,杨家城南恁多的田产屋子,还腾不出一个来?”

        一个道:“那肯定是正房太太不答应呗,听说那杨家少奶奶好个俊俏模样呢。”

        一个不屑道:“模样俊俏不俊俏有什么,这如今跟个下九流不清不楚的。要我说,还是丑妻家中宝。”

        一个道:“你倒是你家的宝,人家就是不清不楚的,也还是杨夫人,人家往外蹦一个字儿,都比咱们一叵箩的话儿好使。”

        一个道:“她跟了杨月楼,照样也还是杨夫人。”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又叹道,“也不知这杨家少奶奶怎么想的,姘谁不行,姘个戏子……”

        张晋松听着听着,后背的石墙渐渐沁透了凉意,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发出蚕咬桑叶的沙沙声,同石库门前的电灯混合,显出针刺的形状,一根根硬硬的戳在地上。

        他倒是不信润夏会有什么不检点的行径,但听她们这样说,又觉得头疼,由内而外的那种疼法,只管伸手在太阳穴上死命的按压,试图制造这种外在的疼痛从而驱逐内里的。近日这许多事情,不在计算之内,又似乎是收场之必须,只要最终结果在意料以内,那么这意外,也可算作过程。

        大概是吧?大概是罢!

        ……

        润夏在桌前坐着,面前的饭菜一动未动,她本来胃口就不好,坐在这里想着白日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

        可是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又暗道自己莫不是犯了闭门造车的毛病,这时才想起来找个相熟的丫鬟问问。

        门外候着的小丫头不敢进来,只管站在门口。润夏瞧着面善,又见她杏色单衫对襟处悬一枚香囊,蓦然想起这还是阖家看戏那日,自己赠予的。想到那一晚际遇,平添几分亲切,和蔼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似乎有些怕,顿了好一阵子才道:“早雁。”

        润夏道:“入秋风凉,你穿这一个单衫褂子,不嫌冷么?”随手将一旁的羊毛披肩拎过来,还未起身,就见那小丫头瞪眼摆手,连连后退几步,嘴里不住地说着不冷。

        润夏尴尴尬尬,少不得收手,将那羊毛披肩团在怀里,道:“你莫慌张,我只是……”她张了张口,终究把那后头的问话咽回肚子里,“我吃好了,你来收拾一下吧。”

        早雁抬眼偷觑她神色,又向身侧年长的丫鬟瞧了瞧,得了信儿才敢迈过那道门槛。她低头诺诺的神态,同手上麻利的收拾,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那眼睛有里一点愧惭,只不过微薄的如同七月的白昼里,草叶尖尖上的一颗露珠。

        羊毛披肩还是裹在了自己身上,润夏由着小丫头们掩了门,在罗汉床上抱膝而坐。杨家欢喜繁复式样,于墙窗上也几近钻研,万字纹只做打底,上头还要雕刻梅鹊青竹,外头一月高悬,却一个吉庆也映不出,只是细细的筛进来一点碎光。

        在彭州的时候,润春在寒冬腊月也喜欢把窗子支开,连外头一个雪花瓣子也要瞧个通透。润夏那时候想,要看的这么清楚做什么?此刻却突然觉得自个儿浑浑噩噩二十五载,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看的清明。不由屈膝跪行两步,将将伸手之际,窗前飘过一个影子。

        润夏险些跌坐回去,心头擂鼓似的,眼看那影子近了,却听一个男娃娃低沉短促的叫了声“大少奶奶。”

        润夏定下心神,这才伸手开了窗子,却是一个小厮鬼头鬼脑站在那里,见润夏开了窗子,先是前后左右张望一回,然后才伏低身子蹲在墙窗下,仰头道:“少奶奶,那件衣裳,旁人说不清楚,我却说得清楚,我刚刚瞧见他们提灯出去寻少爷了,等少爷一回来,我就与他说。”

        小厮虽则猫着腰身,一双眼睛却是光明磊落的,腰带上系着一个香囊,同早雁对襟上的形制相一。润夏想着与这孩子元也没打过几回照面,如今却难为他跑着一趟,微笑道:“没关系的,你也不要强出头。”

        小厮急切道:“怎么会没关系?少奶奶都被泼脏水泼成了那个样子。”一时觉得音调略高了,忙又缩了脖子,低声道,“早雁那丫头,受了少奶奶的恩惠却不敢出头,竟然由着他们乱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少奶奶同杨老板,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润夏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道:“你这孩子……这会子提杨老板做什么?”

        小厮且惊且诧,迟疑道:“少奶奶不知道么?您那件衣裳,是在杨月楼老板那里找出来的呀,太太疑心的紧,咱也不知道当时给了灵芝老板的衣裳,怎的会在杨老板那里……”

        清空月夜,骤然一声惊雷,却是那窗子没了支撑,重重地磕回了框子里。润夏只觉得浑身发软,手上也失了力气,耳畔嗡嗡呜呜不住乱响,太太的话却是异常清醒,她说杨克全心里苦闷,她说沈润夏图一个快活。

        她这才明白那话儿是什么意思,原来不是怪她帮这小灵芝开罪了哪路的神仙,而是怪她跟个戏子不清不楚,脏污了杨家的牌面!

        门前守着的丫头听到动静,小厮赶忙脚底抹油,外头淅淅索索一阵,须臾又归于平静。

        可润夏静不了了。

        她想着,虽则身正,架不住人言,总要去向母亲辩一辩,如今天色已晚,耽搁到明儿已是了不得。还要同那常年在烟花巷陌的丈夫说一说,方才老妈子说去寻,也不知道这会子寻到没有。

        院子里嘈杂起来,有丫鬟妈子扶着杨克全踉跄着走进来,杨克全嘴里兀自絮絮叨叨,近了才听清那一句抱怨,他说:“什么事情!母亲也值当的把我找来。”

        妈子叹气道:“我的少爷,这事情要不值当的,还有什么是值当的呢!”

        杨克全道:“金铃儿瞎起哄,你们也跟着信,”说着挣脱妈子,往身旁掺着的丫头脸上摸了一把,“你什么鬼心思,我不知道?”

        润夏认出那丫头,也想起那丫头伏在地上不为人知的一个笑。她本能的迎上前去,杨克全嘿嘿一笑,也不管周遭一群人围着,大咧咧搂住了腰身,把脸埋在润夏脖颈,道:“我可是连翠玉的面都没见着,就回来了~”

        那一个“了”字兜了九转,润夏今日才知道,钓鱼巷绊住杨克全的姑娘,原来是叫做翠玉。她从未见过这人,却听过她那些小调,嗅过她的脂粉香,还知道她必定有一件豇豆红的呢料子,同自己身上这一件,一模一样。

        杨克全抱了没一会儿就松开了,抬脚进了屋,开开心心的走到了博古架前,伸手去够那个缠枝青花的阔口大瓶。润夏看着,看着,忽然反应过来,呼吸凝滞了,浑身的汗毛都结了冰碴,然而小臂那一两处,却是火烧火燎。

        杨克全嘻嘻笑着,从里头掏出了烟膏,他嘴里咕哝着:“今儿没尽兴,得在家里头补上。”又俯身开了柜子,把那些无关的家什,一件一件丢出来。

        润夏知道他在找什么,身体条件反射的,就要软到地上去。她死命掐着手,告诉自己今日与往日不同,抖着嗓子道:“我是清白的。”

        这一句很轻很轻,杨克全似乎没听见,兀自在那柜子前头纠缠。润夏逼着自己向前一二步,道:“那衣裳,我给的是戏班子里的女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杨月楼那里。”她的一颗心横冲直撞的,堵在喉咙口,以至于有些许话,不一鼓作气就说不完,末了挣命加了一句,“我是清白的。”

        杨克全终于找到了他的烟灯烟枪,捧在手里宝贝一般,晃晃悠悠的歪到罗汉床上去,半晌抬头道:“你不过来伺候?”

        润夏手抖的筛糠一般,杨克全似乎有些不耐烦,伸手在耳朵上搓一搓,撇嘴道:“二龙戏珠的样子,你会么?不会就边儿去!”

        他自己熟门熟路的团了,也不讲究什么样子不样子,烟灯燃了烟膏,有袅袅烟色升腾,屋子里染了难耐的气息。润夏机械的走上前去,她张了张口,到底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只能脱了大衣,卷了袖口,移了软垫又虚虚扶了烟杆,好让杨克全舒舒服服的躺,安安稳稳的抽。

        小臂上被烫过的皮子,即使痊愈了也是褶皱的痕,润夏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已经许久不曾遭过这份儿罪,几乎要忘记了是个什么滋味儿。恍然又觉得,是不是近日里过得有些恣肆了,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个弥天的污名?

        枪头戳上去,屋子里里焦糊气息丝丝缕缕的,又顺着窗户缝儿蹑手蹑脚爬到院子里去,外头老妈子不动声色的止住了步子,剩下小丫头们端着醒酒汤不明就里。润夏不能哭,也不能喊,只能死死的攥紧手边的大衣,豇豆红在月夜中成了诡异的暗红,流动成秦淮河里的一股子缱绻,拖拽着润夏,往下,再往下。

        杨克全舒坦了,转头看见润夏跪趴在床沿,额头鼻翼沁着细细的汗,忽然就有了良心,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清白的,不过我劝你也别去争了。这桩事,面上是金铃儿使了绊子,后头是我娘替她撑腰,就你这个性子,还想翻天翻地的?”

        他拧着脖子抻了一把筋骨,又玩味的将润夏汗湿的刘海勾到耳后,笑道,“不过你放心,那丫头片子一时半会儿的,还进不了我的门。她又不会点烟,也不会像你这样由着我折腾,啧啧啧……”一时又牵了润夏的手来玩,“不过你这样子我也有个好处,祖母再嫌弃我不在家里呆着,不就有个现成的好理由了么?”

        润夏一颗心归了位,只不过里头灌了沉沉的铅。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出了神的端详着,这样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饱满,配得上古书里那些溢美之词,只是,没有筋骨。

        杨克全的呼吸渐渐平缓,润夏想说点什么,可是说与谁听,她又想做点什么,可是做与谁信?但她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因为除了这一身皮囊,她自己有的,也只是一个贤孝温雅的怯懦名声。

        可是小灵芝呢,自己这样子全盘托出了,少不得要透露她的行踪,又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泥菩萨过河,还顾及旁人做什么?然而小灵芝凄清眼眸端端在目,那起扛枪的又虎狼一样。可是时移景易,有人群虎狼一样的围着自己,谈论话语咄咄逼人,忽然一人排开众人阔步走到跟前,骂自己不守妇道,丢了彭州沈家的脸!

        燕栖楼平阔的台阁上,梨花铁片“喀嚓”一声,碾碎了那个说书女子的生机,这才明白万语千言,原本比不得纵身一跃。

        这一夜,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再抬起头来,天际已经有了灰蒙蒙的晨光,像是鱼之将死翻起来的肚白。润夏站起来,给自己净手脸,理钗寰,换了一身卷面荷叶的月白旗袍。

        她生在夏天,喜欢的是花,不是叶。可是算命的说她相貌过于美了,所以凡事都需得避繁就简。

        一整个花梨木柜子,一水儿的清减衣裳,润夏在衣服最下面,摸出来一只做工再粗糙不过的线缠粽子,别在衣襟上,一步步挪到门前,推开了厚重的格扇门。

        门轴“吱呀”一声呻吟,似乎又到了初嫁时节,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走了一进又一进,新鞋子又打脚,连带着脚踝都是酸疼的。

        所幸院落阔大,花艺繁多,除了晨安暮请,寻常也不用出去。润夏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从疏疏栽植的紫竹上,此际深秋,石径上尽是脱落的叶箨,时日久了难免焦脆,风吹过来有哔啵的碎声。

        陪伴润夏的,也只有哔啵的碎声。母亲时常教导她寡言为德,于是她事事不争不辨,终此一生,竟是连这一点碎声也无。抬眼远眺,东方的鱼肚白已经完全褪去,难得秋日朝阳也能浓烈刺目,血一样凝在那里,少不得抬手遮挡,然掌心却是冷冰冰一片。

        她想这世道原本凉的紧,就是不知道到了那边,是不是能有些热乎气。

        许忆乔取了时令的花枝和一方阔口大瓶,一壁与润春示范着一壁教授些道理,那边女贞树蓊蓊郁郁,小宝领着乔初树下玩耍,不时爬高下地,不一会儿果然将四方石桌上那一个细瓷瓜棱蒜头瓶打翻在地。

        红绡绿绮惧着润春,忙忙的将小宝护在身后,润春今次却是恍若未觉。许忆乔抬头,只见她看着窗台子一瞬不瞬,上头是一式青白瓷的莲纹方盆里,一滩浅水浮着几茎枯梗,叫人辨不出原来的花色。

        范鸿铮将将下了火车,便有同僚来接,只告诉他连日都有杨家的小厮在宿舍门前候着,还起了些许争执。疑惑间到了地方,小厮见了范鸿铮“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道“表少爷你怎么才回来……”

        杨家高悬了丧幡,下人们统统穿上了孝衣,堪舆的先生选了吉日、吉时,金陵有名有姓的人家都送来了祭幛。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叹服,原来这杨家的少奶奶是一等一的贞洁烈女,由不得旁人半点诋毁,这才一死明志。他们笃信并热烈的谈论着,同先前议论梨园的那一段风流,别无二致。

        润秋却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只是习字,从软笔到硬笔,又从硬笔回到软笔,手上机械的动,可是书页上的那些字儿开始过脑不入心,连带着句子的意思也费解起来。疑团越滚越大,眼泪越积越多,手抄稿子成了一阕雾中烟水,糊的人心里也堵的紧。

        她不得已停下笔来,这时终于明白,无论自己怎样若无其事,润夏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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