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宵之70
宋喜出了养心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心绪纷乱异常。
背后，有人将她拉住。
原来她已在内膳房的院门附近……宋喜垂头，望着脚下石阶。
她想起上一次，自己将要踏空之时，是藏在假山后躲避桃柚的藤枝救下了她。
未待宋喜回身细看，身后人已拖着她，闪入了靠近院墙的僻静地方。
“我这会儿溜出来，可不能被谁撞见。”
顾落轻一身雪青宫装，显然是还在当值中的。
“顾少爷擅离职守，竟难得心有不安？”
宋喜心情不好，开口便挑衅于他。
顾落轻全没在意，抬起手，体谅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长公主这一招，瞒得严实，连皇上都措手不及。”
他半蹲下身子，仰着脸，凑近细瞧宋喜。
“不过你说实话，对于见你爹娘，是不是有那么点儿期待？”
“我……这事情太突然了，我一时间还不能想清楚……”
宋喜纠结摇头，顾落轻叹息，再揉她的脑袋。
“小爷我也没料到，最后被温昭她比了下去。她这份生辰贺礼，是真的重！”
顾落轻探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给你的。”
宋喜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包，掀开一角。
“我堂兄说，今日是你生辰。”
顾落轻的堂兄……那就是平涯了。
姐夫竟连这种事，都提醒于顾落轻。看来顾落轻说，姐夫不讨厌她，许是真的。
“上回说送你墨猴，你不肯要，我就只能送这对镇纸给你了。”
绀碧色绸布裹着的，是一对墨玉镇纸。
顾落轻说得状似随意，可宋喜瞧着这对线条粗糙的猴子，扑哧一笑。
“你亲手刻的？”
他倒是着实花了些心思。
“看出来了……？”
因被宋喜点破，顾落轻话语支吾起来。
“小爷想学学雕工，所以才……拿你的寿礼练手罢了。”
念在他送她贺礼的份上，宋喜倒也不与他争辩下去。
她专心把玩手里面的镇纸，含笑点了点头。
“喜欢？”
见小姑娘对镇纸似乎极有兴趣，顾落轻也一扯嘴角，淡笑问她。
宋喜再点点头。
顾落轻笑容更灿。
还算她有眼光。
他亲手雕的东西，自然不凡！只可惜她就要回黎州了，自己原本靠这对镇纸讨好她，将她骗回家做家厨的打算，看来是将要落空了……
顾落轻原本追上来，是想祝贺宋喜，终于找到了她的家人。
可这会儿，他却又有些不舍，想要出言相劝，想宋喜能留下。
他有些舍不得她离开。
顾小爷嘴角的笑，复又消隐下去。
宋喜始终低着头瞧镇纸，倒是没注意顾落轻的神情。
她自有她的情|事，需要劳神烦心。
“不和你多说了，你快回去当差，我也有别处赶着要去。”
她包好这对镇纸，揣进自己袖中，同顾落轻道过谢，也不管他是去是留，便急匆匆径自离开。
宋喜一路朝浣衣局走，心里琢磨的皆是良姜与温昭的话。
宋家想要寻回女儿，这事情被温昭压下，后妃们尽皆不知。
可胭脂上“喜”字的由来，她们却是都知晓的。
宋家铺子靠卖女儿开起来，又将女儿的名字刻在胭脂之上……这被卖进宫的女儿，苏淮他只要乍一想，便必会联想到她身上的。
可今天她打开胭脂的时候，苏淮却对宋家女儿的事情，只字未提。
他瞒着她此事，或许是不想她离开他？
宋喜今日在殿上，以彻查簿册的借口，缓住温昭与温恒，是因尚不能做出归家认亲的决定。
令她犹豫的最大原因，实际上是苏淮。
苏淮瞒着她宋家女儿之事，她倒是未恼他的。
可良姜提及，唯有李盈敏才有多余的栀花胭脂。
苏淮明明说过，他与李盈敏清清白白，那“上床太监”的传闻，只是一场误会。
可既然并无私情，为何他能从她那里，拿到稀罕的栀花胭脂？
这胭脂的原主是谁，他又不同她讲。
他瞒着她这件事情，才真的令她着恼！
宋喜转念，回想苏淮许是不舍得她远赴黎州。
他究竟是哪一般心思嘛？
既然舍不得她走，他又为何与李盈敏再有瓜葛？
李盈敏给他栀花胭脂，宋喜难免不会多想。
小姑娘酸了一路，又时不时因苏淮的不舍，而觉得甜。
如果苏淮不想她回去黎州，那她……
宋喜心中不无纠结。
她真的能狠下心来，不回黎州认亲？
就算他们当年卖掉自己，可毕竟自己是与他们有血缘的亲人。
娘亲至今未能再生养。
她膝下无儿无女，可会觉得孤独寂寥？
宋喜虽无实实在在的证据，可她明白，自己十有八九便是宋家在找的女儿。
良姜只说，宋家夫人没有子女，却未说宋家无后。
宋喜担心，给父亲生养了子女的姨娘，可会以此欺辱娘亲？
她脑中越想越乱，便干脆什么都不再考虑，只专心赶路，去浣衣局见苏淮。
宋喜仍旧从偏门进去。
女官们皆各自忙于浣洗之事，她躲着人，悄然去了苏淮房中。
苏淮奇怪她不到半日便去而复返。
宋喜却是开门见山，将怀中胭脂取出，摆在桌上。
“你从敏贵妃那儿拿的？”
苏淮脸色骤白。
他担心的，是宋喜缘何知晓此事。
李盈敏是不是认出了她，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真相？
宋喜哪思及这么多？
“上床太监”的背后隐情，她原本也并不知道，更不会从李盈敏口中，听出来哪怕蛛丝马迹。
“你果然与她有情！”
小姑娘扬高了嗓，委屈地痛斥苏淮。
苏淮连忙上前，掩她的嘴。
宋喜却挣扎着哭起。
他适才白了脸色，她以为他与李盈敏真的有情。
“栀花胭脂可是皇上赏的，良姜说拢共也没有几盒。她若是不喜欢你，哪舍得把这宝贝赠你？”
小姑娘为避苏淮，一扭身，朝墙边的柜子里躲去。
她缩在衣柜里哭，脸埋在一众衣衫当中，好生可怜。
抽噎的空当里，她仍不忘质问苏淮。
“你呢？她喜欢你，你可也喜欢她？”
宋喜扯过苏淮的一件袍子，擦泪。
鼻端尽是她爱的皂角清香。
她怎舍得将苏淮让与李盈敏呢？
虽说他们两个，瞧着似神仙眷侣，可她狠不下心去成全他们。
小姑娘抛出手里面最后的把柄。
“宋家在找女儿，在找名唤‘宋喜’的女儿。十年前，她被卖进宫里，这事情我知道了。”
说话的间隙里，她再度忿忿抽噎。
“你不告诉我胭脂上‘喜’字的由来，我也照样已知道了！长公主刚刚可找过我了！她说我家爹娘，都盼着我回黎州呢！”
宋喜想看看，苏淮是否真的舍不得她。
苏淮站在柜门外面，瞧着缩成一团的宋喜，百口莫辩。
他不喜欢李盈敏，更不知道胭脂上有“喜”字。
今日宋喜走后，经芳嬷嬷同山栀打听，他才知道那“喜”字，正是宋家被卖掉的女儿之名。
在这之前，他不过是隐约有一丝猜测罢了。
山栀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宋喜，长公主却快了他不止一步。
她不仅讲明了，他的宋喜是宋家的那位女儿。
听宋喜此时的话，长公主还已联系了黎州宋家，打算送宋喜回去。
种种解释，此时都无力苍白。
苏淮蹲下，抬起宋喜的下巴，定定看着她问：“你回不回黎州？”
短短的一句话，问得小姑娘止了哭腔。
只怪比起苏淮的爱，她的爱显然更浓。
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冷静问她，她却嗫嚅，不知该如何作答。
宋喜可以纠结一天一夜，难以给出答案。
她眼里，对他的不舍，显露分明。
其实无所谓苏淮和李盈敏是何关系，也无所谓他愿不愿她离开。
宋喜只听凭自己的心。
她爱苏淮，所以她无法下决心离开他，回去黎州。
苏淮俯身，却未吻她。
他轻轻吮去她仍挂在脸上的泪。
“有家可回，是好事情。你该想的，不是与我的儿女私情，而是你的人生。”
他始终没解释，他本不知“喜”字的渊源。
但宋喜却明白了，苏淮原本是不知那事情的。
因为现时现地，苏淮知晓了她是宋家女儿，知晓她有机会回到家乡，却分毫未挽留她。
这才是苏淮的选择。
他逼她正视对他的情，也逼她舍他而择她自己。
在回不回黎州的事情上，重要的是她有多爱他，更重要的是她不曾忘记自爱。
而至于苏淮爱谁，苏淮他怎么想，皆只是次要之事罢了。
“听说，那黎州宋家如今背靠的是长公主。他们本就是地方富贾，如今又成了皇商。”
苏淮松开宋喜，席地坐在衣柜外面，坐在离宋喜不太远的地方。
“宋家是个不错的富贵人家，有钱、有势。他家主母思女心切，是因为至今未能生养。你若是回了黎州，便像温昭一样，是家中了不得的嫡长女呢……”
他分明含着笑，可语气里有慨叹、有苍凉。
接下来的话，似刀，割破宋喜的心。
“你会是富人家的嫡长女儿，我只是一个残废的太监。你睁开眼，好好地看看我，再决定要不要回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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