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宵之69
适才，良姜说奇楠嫁了人，宋喜只顾着替她高兴。
这会儿，听她说喜事并非奇楠的婚事，宋喜才留意起了旁的。
“黎州……胭脂……”
宋喜恍然。
“这家铺子卖的，莫不是近来入得宫中的皇商贡品，栀花胭脂？”
苏淮说过，他送她的是黎州胭脂，又是新晋的皇商贡品。长公主又恰巧在黎州买下了脂粉铺，那么自己的这盒栀花胭脂，说不定便出自长公主的铺子。
“典膳连这都知道？”
良姜心中惊奇。
内膳房毕竟不伺候后宫的妃嫔们，有关栀花胭脂的事，宋喜怎会这么快就听说过了？
不过就算她有所耳闻，倒也无妨。
若不是亲眼见过，少有人会触碰到那胭脂背后之事。
那盒中刻着的字，宋喜定不知晓。
“我家主子的确是将这栀花胭脂，作为贡品，卖进了皇宫里来。各位娘娘都喜欢得紧，不过奈何这一批贡品稀少，除了敏娘娘以外，诸位嫡妃就只得一盒，庶妃们更是无缘此物。”
良姜只是想暗示宋喜，温昭刻意压住了风声，并不曾将宋家旧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她家主子煞费苦心，专等着宋喜今日生辰，再将这天大的好事情告知与她。
这番话听在宋喜的耳中，却不巧将她于另一处上点醒。
“所以，因为这栀花胭脂紧俏，多余的胭脂就只有敏贵妃那儿才有？”
苏淮送给她的胭脂，竟然是从敏贵妃那里拿过来的？
她倒是对他极好，连紧俏的御赐胭脂，都舍得分出一盒给他！
小姑娘多多少少有些吃味，虽然气李盈敏，却更是气苏淮。
良姜不知道宋喜的这番心思，点了点头，问起她更为关心之处。
“典膳可有听闻，黎州的这户人家姓宋？”
“姓宋？”
宋喜隐隐觉得蹊跷。
新晋皇商的姓氏，苏淮倒并未对她提过。
这一定是无关紧要之事。
可若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良姜为何偏偏在此时问起？
“良姜姐你是说，做那栀花胭脂的人家姓宋？”
“宋家铺子的栀花胭脂，在黎州乃至整个淮南，都算得上小有名气。而他们家的特色，除了馥郁的栀子香味，还有精巧雕工。”
良姜神秘一笑。
“宋家做栀花胭脂，在压粉时，会刻制出一个‘喜’字。典膳可知是为何？”
宋喜瞧着良姜极有深意的笑，只觉得真相隔了层薄薄的纱，恰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近旁。
“十年前，宋家卖了女儿，换得一笔银钱，开起了胭脂铺子。”
良姜尚未说完，宋喜的手已开始发凉。
“这女儿被卖进宫里，宋家始终不得门路，来皇宫里寻亲。”
这一次却不同了。
宋掌柜攀上的是长公主这根高枝。
有她家主子为宋掌柜做主，还怕寻不回当年卖进宫的女儿？
“宋夫人多年以来，仍无所出，心中对亲生女儿想念得紧。宋家所做胭脂，便刻上了那女儿的名字。”
话至这里，宋喜实则已经明白。
良姜却将话挑明，最后说道：“宋家的嫡长女儿，名唤‘宋喜’。”
“本宫瞧着，不是她，又是谁呢？”
宋喜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随着良姜，来到这养心殿的。
温昭在殿上高坐着，于温恒下首处，哂笑出言。
这里毕竟是天子殿宇。
许多时候，她厌恶极了坐在这里，坐在温恒的下首处仰望他。
但今日却不同。
龙椅中高高在上的皇帝，被她气得脸色青白，却抖着手，久不出言。
温昭暗道“快哉”，再添上一把火。
“五岁时被卖入宫，名唤宋喜，又将及笄，生日是在夏时……皇弟你且说说，咱们典膳她哪一点，不似宋掌柜的女儿？”
“这事情凑巧得离谱，当中必有蹊跷！”
温恒无言反驳，只得死不承认，皇姐所揭露的“真相”。
他舍不得宋喜归家。
自己宝贝着的御用厨娘，偏偏被家人找到。温昭又非要替那家人做主，将他家的女儿归还。
这是成人之美的善举。
他从来爱民如子，怎可能做出阻止宋家团圆的事来？
温昭掐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此举动，剜他的心头肉。
若想要留住宋喜，唯有她自己说出，不想返家。
又或者……找出她并非黎州宋喜的证据。
温恒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垂死挣扎。
“教木蜜去查名籍！朕就不信，那一年入宫的女子，就只有她一个！”
“皇上说得轻巧。”
温昭抬手，在琵琶袖后，笑得开怀。
“卖进宫里的女官，名籍中既无生辰，又无原名，司簿司甚至不记载她们在哪一年入了宫。仅凭着离宫的年份，咱们能寻到典膳她，还是多亏了当年冯天厨替她留下原名。”
她所言非虚。
宫人繁多，而簿册里所记信息甚少。
宋喜的一切特征，皆对得上那黎州城的宋喜，已然极为不易。
温恒再想找出来一个像是宋家女儿的人，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女官廿五离宫。
司簿司的名籍上面，仅能凭离宫之年，推算出女官岁数。可与宋喜同岁的宫中女官，又何止零星几人呢？
这些人里，与宋喜同年入宫的，不能说大有人在，却也一定为数不少。
在这许多人里，究竟谁的生日与宋喜在同一天，温恒若想查明，耗费的工夫将何止一两日呢？
事实上，温昭并不在乎，宋喜究竟是不是宋家卖进宫来的那个女儿。
她只是瞧宋喜太碍眼。
平日里，她有温恒护着，自己便也就隐忍下来，只当她不存在。
可奇楠替自己买下了黎州宋家的铺子。
天意如此。
将宋喜赶出宫的机会，恰落入自己手中。
只要温恒没办法证明，宋喜并非宋家之女，宋喜就再也没办法在她眼前乱晃。
她一定会“帮”这可怜的姑娘，与失散多年的家人团圆。
皇弟是极舍不得宋喜的。
宋喜一走，自己的心情舒畅了，皇弟他却会烦闷异常。
这替黎州宋家帮忙的事，她做得稳赚不赔！
殿下这小姑娘，瞧着亦被她这“良苦用心”，惊得不轻。
她就是压了宋家在寻女儿的消息，非要等着今日宋喜生辰，亲口说给皇弟与宋喜听。
这二人的神色，无不取悦了她。
“你家娘亲，可是想你得紧。典膳你且自己说说，想不想回黎州看她？”
莫说温昭，就是温恒都觉得，宋喜一定是欢喜过度，才这样呆愣愣的。
温恒满心盘算的，都是找出真正的那个宋喜，替眼前的小姑娘去认亲。
而温昭，亦问得胸有成竹。
宋喜回过神来，仔细想着良姜对她的事先提点，以及殿上温昭与温恒说过的所有言辞。
娘亲是因为再生不出孩子，才想要她回去……
他们拿她卖身的银子，开了店面……
虽然多年以来，家人一直没忘了她，甚至在栀花胭脂里压刻她的名字，可是……
那真的会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家么？
她想要拥有的，是给她安稳宁静的苏淮，还是拿她换钱的双亲呢？
更何况，对于童年之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皇上说得很对。
自己一定就是黎州宋家在找的女儿么？
宋喜跪下。
“回长公主，奴婢不知，自己究竟想不想回黎州。”
这话全然出乎温昭所料。
温恒亦是被宋喜惊住。
这姑娘究竟是何考量，竟不急着与离别多年的家人团聚？
“重见双亲，固然教奴婢欣喜，可若他们是旁人的父母呢？奴婢还望皇上能够彻查名籍。毕竟窃取他人认亲良机之事，奴婢不敢去做。”
“你自己，就没有能证明你是宋喜的半点证据？”
温昭甚至失仪，急得站起。
温恒倒是乐见宋喜如此。
他拂手，示意良姜，将她家主子压坐回去。
“宋喜典膳所言在理。”
他传旨下去，命木蜜彻查将满十五岁的所有宫女。
只要是十年前入了宫的，无论生辰是什么日子，皆先记录在册。
他铁了心，打算一个不漏地细细排查。
若是到最后，实在寻不出第二个似宋家女儿的人，他至少还能对宋喜极力劝阻。
哪怕宋喜真的是宋家之女，这姑娘却显然尚未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回黎州认亲。
皇姐她算盘打得再精，都是人算不如天算。
问题最后出在了宋喜自己身上，皇姐再怎么想夺他所爱，赶她出宫，也是没办法替宋喜做下决定的。
宋喜坚持要查簿册，他便着木蜜去查。
宋喜想不清何去何从，他便劝说她留下。
自己好不容易提拔起的內膳总管，还真就能让皇姐赶出宫去不成？
他这皇帝，若做得无论在内廷还是外朝，皆处处被她掣肘，便难免太窝囊了些。
温昭眼见着温恒下旨，想要出言再阻拦他。
她连日来的心血，眼见着要因宋喜而付诸东流。
良姜俯身，对她附耳。
温昭吞下了将欲脱口的阻拦之辞。
她缓缓点头，垂首，静默地笑。
温恒的宣旨声落下，而温昭的心里，随良姜所劝，生出新的计策。
宋喜不是无法自证，她即为宋家女儿么？
黎州那里，自己便替她将证据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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