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宵之58
“楚绫自有些厉害本事，却到底也没能降住鹦哥。她那丫头，就只是看起来好摆布罢了。”
湘杏嗤笑，轻轻摇头。
“鹦哥不肯为长公主所用，恐怕是早早便另择了明主。长公主想靠鹦哥笼络齐光，可鹦哥的主子又怎不会捷足先登呢？”
宋喜知道，能与司礼监提督对食的女官，定有不俗之处。
可从前她并未朝这方面想。
鹦哥活泼俏皮，全然不似会暗藏秘密之人。
宋喜过去只是猜测，鹦哥自有她了得的地方，才会令齐光倾心罢了。
可若说心机、背景……
她如何也想不到，鹦哥亦不是效忠皇上之人。
“除了媚好与她，内膳房便还剩下细艾和画眉。”
湘杏谈及了最后两人。
“你今儿为了细艾来找我，属实不该。内膳房肃清后，长公主本欲将良姜塞入，却被皇上挡了。她眼下只剩了细艾这一枚棋，且宝贝着，哪里会轻易动她？”
“又不是只要动了，便会折损……”
宋喜小声反驳。
“你被皇上看护在眼皮底下，长公主拿细艾来对付你，自然是用鸡蛋碰石头！”
湘杏被宋喜小心翼翼的反驳模样，惹得又气又笑。
“如此的赔本儿买卖，长公主她不会去做。”
“所以依姐姐所言，我用不着担心细艾？哪怕与她独处，我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细艾、画眉，皆是各为其主罢了。你只要不去先招惹她们，她们自然不会来碰你。”
“说到底，还是因皇上他罩着我，我才暂得安宁。”
宋喜将湘杏前后所言串起来想，总结了这句出来。
虽不尽然，可这话有些道理。湘杏疼爱地揉揉宋喜的头发，心道自家这妹妹还未傻得彻底。
既来了湘杏姐这儿，宋喜总要与她提起，自己今日在南郊林场的诸般见闻。
更何况，刚刚说到长公主拉拢齐光而非平涯。宋喜觉得，楚绫遇不上湘杏姐是原因之一，可另有一条理由，却定然是姐夫的身家背景。
“姐姐你说，长公主和江东顾氏，是不是少有往来？”
这事儿，还真就被宋喜蒙对了。
湘杏讶异，虽不懂她为何突然提起顾氏，却仍是点了点头。
“妹妹我还是有点儿聪明才智的吧？”
宋喜坐过来，靠上湘杏的肩，在她肩窝处笑着轻蹭。
小姑娘温温软软地朝她撒娇，湘杏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搂她入怀。
“就你那点儿小聪明，不提也罢。老实交代，可是在何处听说了什么？”
“我今日才知道，京外的南郊林场，有那——么大。”
宋喜伸直双臂，朝两侧用力分开。
“林场中的树呀，比皇城的景山之上，多了不知多少！”
“你今儿去了城外？”
宋喜从湘杏怀中坐起，点点头，笑着瞧她。
“姐姐快猜，我是跟谁一块儿去的？”
未等到湘杏出言猜测，宋喜已再瞒不住，开了口急急朝她倾吐。
“顾落轻今日带着我骑了马！是真的顾落轻，不是什么女官间的讹传。”
宋喜这兴奋模样，瞧得湘杏也不自觉随她笑起。
“你姐夫是顾落轻远房兄长，我自然知道他并非传闻。”
“可不是嘛！”
湘杏提及平涯，宋喜连连颔首。
“这个事儿，顾落轻同我说了。姐夫竟与他一样，也是江东顾氏。”
湘杏轻握住宋喜的手。
以前宋喜还小，她也就从未与她提过，可今日话既说到了此处，她便打算将自己的事亦告诉她。
“那我的身世，顾落轻也有同你道出？”
顾落轻告诉给宋喜的，毕竟对湘杏而言，皆是伤心过往。宋喜自知当要慎言，便挑了些轻巧的事情开口。
“他说十年前寒食春宴，姐夫与他曾见过姐姐。”
“我与他三哥曾有婚约，再加上两家交好，故我那一年虽未过门，却也被邀请去了。”
“那姐姐可还记得那时候的姐夫？”
宋喜好奇发问。
“顾家旁系众多，我当时倒并未留意过他。”
湘杏摇了摇头。
“两年后因家父密谋造反，我被先帝关进了天牢。墙倒众人推，顾家在我父事败之初，便已悔婚，同我撇清了关系。”
宋喜正欲安慰湘杏，怎料她忽然间莞尔，问向宋喜。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实在是巧，你可知我在天牢里曾遇见谁？”
或许是一同因成顺帝的赦免，而入得这皇宫的女官？
宋喜正琢磨着，湘杏已压低了声音道：“齐光。”
“司礼监的提督？主刑名的那个齐光？”
因湘杏的话，宋喜惊诧得连声问她。
“他那会儿管着天牢？是牢头还是更夫？”
未待湘杏答她，宋喜自己已连连摇头，再度自语。
“不对不对，齐光是三年前入的宫。他比姐姐的年纪还轻了些，八年之前，他才多大！”
“齐光小我三岁，那年十二。”
湘杏帮宋喜理清了这其中的账。
宋喜一瞬间醒悟过来。
“他也被关在天牢？！”
湘杏浅浅一叹。
“齐光在襁褓里时，便被关进了天牢之中。他几乎生来就是活在牢狱里的死囚。”
若事情真的如此，齐光也未免太过悲惨！
宋喜被湘杏所言，惊得一时无话。
“先帝曾亲征平叛，不知妹妹你是否知晓？”
湘杏忽然问起许多年前的旧事。
“是前一任內膳总管，红菱她枉死那年？”
宋喜记得在院子里纳凉那夜，媚好分明提过，红菱会死，便是因为先帝御驾亲征，彼时未在宫中。
“正是。”
湘杏点了点头。
“齐光是先帝平叛之年，带回来的俘虏。战俘未被处死，已是先帝施予的天大恩德。”
十九年前先帝平叛，这么说来，齐光今年二十，还真是在天牢里活了十多年呢……
宋喜唏嘘，却忽然又想起，齐光并非与湘杏姐同年进宫。
湘杏姐因被赦免而入宫那年，齐光分明是不在皇宫里的。
“姐姐既是在八年前认识了齐光，第二年新帝登基，你与他又为何一个进了皇宫，一个去了宫外？”
湘杏与宋喜相握的手，稍稍收紧。
“七年前今上登基，大赦天下。按照旧例，本应是天牢中适龄女犯尽充乐籍，男犯为奴为宦。”
“姐姐却反而做了宫女。”
宋喜想起来有关齐光的流言蜚语。
宫人们说，齐光他入宫前，是京城中有名的小倌。
宋喜一度觉得，他们是瞧着他生了张媚态的脸，胡乱编排人家。
可湘杏姐此刻神色，实在凝重。
“平涯彼时辅佐新帝，知晓要颁布赦免诏令，便从中想了些救我的方法。”
“他以齐光替你？！”
宋喜不明白，这样铤而走险的可怕计策，如何竟成功瞒天过海。
“远不止如此。”
湘杏垂头轻叹。
“此后甚久我才知晓，他那时候，找上了苏淮。”
“这事情又与苏淮何干？”
“平涯虽已经身为掌印总管，可说到底，只是先帝遗留下来的旧部罢了，苏淮却是新帝自东宫带去御书房的亲信。平涯想求新帝改诏，便需要一个劝得动新帝的人，从旁帮他讲情。”
“是苏淮说服了皇上，更改了那道诏令？”
宋喜大致懂了。
可以说，那时候苏淮帮姐夫，是举手之劳，却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姐夫他在司礼监已然根基深稳，显然有太多能还他人情的机会。
“平涯与苏淮共谋了改诏之事。那一年女犯入六局各司为婢，反而是男犯皆充了乐籍。”
“齐光亦在里面。”
宋喜恍然。
“他去了京中妓馆，而姐姐成了女官。”
湘杏的手指收紧。
宋喜腕上发痛。
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在陈述事实。
齐光的不幸，是平涯与苏淮共同促成的结果。
平涯因为湘杏，才无意间害了齐光。
而皇上，则被苏淮骗着，将齐光推入深渊。
可至少，齐光与湘杏不死，皆因皇上开恩。
齐光若恨，便只会恨湘杏姐，恨姐夫，恨苏淮吧？
湘杏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宋喜的腕。
“当年改诏的事，齐光至今不知。三年前他自卖入宫，我便已求过平涯，待他好些，以赎我们昔日所犯过错。”
“姐夫与苏淮，皆因此照拂过他？”
“的确如此。”
三年里齐光瞧着似极其走运，在司礼监一路坐上了提督之位。
宋喜知道他在刑名事上自有“天分”，而除此之外，原来姐夫和苏淮也有帮衬于他。
齐光在天牢长大，只怕见识过不少骇人的刑讯手段。好容易离开天牢，他却又沦落于风尘之中，这里面辛酸苦楚，恐怕旁人皆无法共情。
姐姐可怜齐光，觉得愧对了他，但真正害了齐光的，到底还是姐夫与苏淮。
所以，姐夫与苏淮是坏人么？
姐夫救了姐姐，免她成为娼妓。
苏淮更是在答应帮姐夫时，恐怕根本不认识齐光其人。
他们只是做了对各自有利的正确之举。
宋喜身在局外，无权去评判任何一人。
她只是与湘杏一样，深深同情齐光。
想了想，宋喜安慰湘杏。
“如今你和他过得都还不错，这结局总归还好。”
“我们本是死囚，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天牢。若没有皇上开恩，大赦天下，我与他的确都难有今天。”
“逃过死劫，充作女官，是姐姐的幸事。姐姐于何时知晓了姐夫是你的贵人，曾在七年前改诏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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